江南春信来

　　边关危机的暂时缓解，如同给紧绷的朝堂弦丝稍稍松了绑。大皇子严旸虽心有不甘，但眼见“功劳”已被纪慈和方望等人占去大半，自己若再纠缠，反而容易引火烧身，便也暂时收敛了锋芒，不再步步紧逼地针对所谓的“三皇子党”边关将领，将精力转向巩固已有的权柄和拉拢朝中其他势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大皇子这边刚消停，另一位主角便迫不及待地重新登台，以另一种方式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这日晚膳时分，师飞英从大理寺回府，脸色却不似前几日那般凝重，反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鄙夷与无奈。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师飞英接过侍女递上的热巾，一边擦手一边摇头道，“今日下值，又听闻三皇子府上夜夜笙歌，宴请了不少工部、户部的官员。排场极大，听说光是西域来的葡萄酒就耗资千金，更别提那些珍稀食材和伶人打赏了。”
　　师相如闻言，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他这是看老大消停了，便又急着笼络人心。不嫡不长，除了靠这些黄白之物，他还能靠什么稳住底下那些人？”
　　柳知微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这般挥霍，也太过扎眼了。边关方才安稳些，他就不怕御史台参奏吗？”
　　师晏之性情疏淡，对此不甚关心，只随口道：“他自有他母妃德妃娘娘撑腰，那些御史，多半也是敢怒不敢言。”
　　师飞英语气中带着一丝年轻官员特有的清高：“拉拢人心固然重要，可如此露骨，未免落了下乘。那些官员今日能因他的钱财投靠，明日也能因别人给的更多而背叛。终究不是正道。”
　　众人皆以为常，将此事视作三皇子一贯的作风，并未深究。
　　唯有一直安静用膳的师飞霜，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三皇子严景，不嫡不长，想要在储位之争中立足，确实需要庞大的财力来维系党羽，打点关系。这解释合情合理。然而，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般毫不掩饰的挥霍，尤其是在边关战事刚缓、仍需朝廷持续投入的敏感时期，难道不怕授人以柄，引来“不顾将士死活”、“奢靡误国”的攻讦吗？以三皇子及其母族德妃的精明，会如此不智？
　　她状似无意地轻声插话，仿佛只是顺着兄长的话感慨：“三皇子殿下这般花销，确实如同流水。听闻前朝曾有巨贪，年俸不过千石，家中却藏银百万，皆因贪墨军饷、勾结商贾所致。却不知三皇子府上，这维系党羽所需的如山银钱，除了德妃娘娘母家支持，是否还有别的……更隐秘的来处？”
　　她这话问得看似只是闺阁女子对银钱的好奇，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那层习以为常的表象。
　　师飞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妹妹多虑了。德妃娘娘娘家底蕴深厚，加之三皇子门下亦有善于经营的皇商，凑出这些银钱虽不易，倒也未必需要行那贪墨之事。”他并未深思，只觉得妹妹心思细腻。
　　师相如却微微蹙起了眉头，看了孙女一眼，没有立刻说话。他宦海沉浮数十载，深知权力场中金钱的重要性，也清楚三皇子派系的花销绝非小数目。德妃娘家和支持三皇子的皇商固然能提供大量资金，但若要长期维持如此规模的挥霍和打点，其资金来源是否全然清白，确实值得推敲。只是此事隐秘，若无实证，谁也不敢妄加揣测。
　　师飞霜见祖父沉吟，便知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不再多言，低头默默用膳，心中却已翻腾开来。
　　她想起之前边境粮草吃紧的蹊跷，想起西夷此次异常坚决的攻势，再联想到三皇子这般似乎毫无顾忌的、庞大的资金需求……那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念头再次浮现。
　　边关……粮草……西夷……维系党羽的巨额花费……
　　这几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可怕的联系？三皇子拉拢官员的银钱，来路真的全都正当吗？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但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三皇子这看似“合理”的奢侈作风背后，恐怕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这秘密，或许远比朝堂上皇子们争权夺利的表象，更加黑暗，也更加危险。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验证自己的猜想。或许……该找个机会，再与纪慈通信时，旁敲侧击地提一下京中三皇子的近况和其庞大的开销？或者，通过兄长在大理寺的关系，留意一下近年来是否有与边境贸易、粮草转运相关的大额不明资金流动？
　　这顿晚膳，在表面看似轻松的氛围中结束。但师飞霜知道，那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新的暗流，或许正在因三皇子这“合理”却引人疑窦的“奢侈”而悄然涌动。京城这盘棋，远未到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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