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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心
“下一个,许家隐青窑——”
与薛家那需四人合力抬上的木箱不同,许家两名伙计抬上的是一只不甚起眼的紫檀木匣,形制清雅,反而更引人好奇。
许音亲自上前,解开铜扣,匣盖轻启的瞬间,竟有清越的叮当环珮之响先声夺人,让交头接耳的现场霎时一静。待他双手从匣中稳稳请出那物时,率先看清全貌的黄公公,喉间猛地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只见那物,首先是一件活环瓶。瓶肩匀称地贴着四只如意耳,每一只耳下都套着一枚精巧的活环。方才那清音,正是活环与瓶身微微碰撞所发。
然而,更令人瞠目的是——这瓶子,竟是由两个瓶子嵌套而成!一内一外,天衣无缝,若非外瓶腹部那四扇雕琢成海棠花形的镂空开光,隐约透出内瓶的青花纹样,几乎无人能识破此中玄机。
许音立于案前,声如玉磬,清晰地介绍到:“此瓶,名曰《秋意江山图青花开光四系转心瓶》。”
他手势轻柔地抚过瓶身:“外瓶,直口,折肩,肩部饰四小系,肩以下渐敛。腹部这四扇海棠形开光,便是窥见内里乾坤的‘景窗’。”
言毕,他修长的手指搭上瓶颈,开始缓缓转动。奇迹发生了——透过那四扇“景窗”,内瓶上的画卷竟活了过来!
“内瓶之上,乃《秋意江山图》。以青花分水皴技法绘就,墨分五色,浓淡相宜,尽得水墨渲染之神韵。”
随着他的转动,窗外景色流转——山峦自雄浑渐次化为缥缈,江河流淌其间,云霞缭绕,亭台楼阁、舟楫桥梁点缀其中,意境宏大清远,仿佛将千里江山浓缩于这方寸之间的转动之中。更妙的是,内瓶口沿绘着繁复的缠枝西番莲与变形蕉叶纹,肩部另有四处小开光,其中描绘的四洲人物,在转动间亦平添一股寰宇气象。
许音将瓶身微微倾斜,让五位评审能看清底部:“瓶底之处,以精细钢针,于釉下采用‘锥拱’之法,浅刻西洋花卉郁金香为锦地,以求华美而立体的肌理。”
几位评审俯身细细察,待抬起头来他们看向许音的目光里,充满了对极致工艺的叹服。
这件集转心、活环、镂空、青花、锥拱等多种工艺于一身,融中西古今之风的奇珍,已让人看得目眩神迷,皆失了言语。
许音此时眼中的精光如利刃般透着威势,他自知:——这是一件完全的炫技之作。
此器既出,非为竞一时之短长,实为昭告天下:
自今日始,天下瓷艺之优劣,当以我许家为尺度;美学趣味之流变,当循我许家之执鞭;窑火潮流之兴衰,当观我许家之动向。
宁王仍旧是不发一言,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眼神极亮,从许音手中接过,抱着这瓶子转了有十圈有余,将那《秋意江山图》看了个透。
待他们需闭门合议时,许音恭谨地向知州请示,获准后,方唤来四名心细如发的小厮,两人一组,稳稳抬起放置宝瓶的楠木承盘,缓步向周围翘首以盼的众人展示。每转到一个方向,都能引发一片低沉的惊呼与赞叹。另有几位身着长袍,深目高鼻的人看得一脸惊异,连连用众人听不懂的话语快速交谈。其余几家窑主见状,也依样画葫芦,将自家作品示众,只是那风头,早已被许家这尊转心瓶夺去了十之八九。
议事厅堂内,督窑官廖信刚要按章程陈述评审意见,宁王却轻笑一声:
“廖大人,还有什么可评的?这《秋意江山图转心瓶》巧思绝世,技压群芳,自当是魁首。诸位可有意见?”
他语气温和,目光却带着威仪。廖信喉头一哽,将已到嘴边的程序之辞咽了回去,暗暗在袖中握了握拳,终是没说话。
黄公公立刻堆起笑容,尖细的嗓音打破瞬间的凝滞:“这隐青窑的两件仿官窑器也是极出众的,王爷慧眼如炬,洞鉴万里!隐青窑确是当之无愧!那……这第二名呢?”
见宁王不再作声,只悠闲地把玩着玉珏,廖信赶忙上前一步,沉声道:“臣以为,薛家万隆窑‘青花云海九龙巨缸’器宇恢弘,龙威彰显,于仿古与气魄上无人能及,当居次席。”
众人纷纷点头,宁王略一颔首:“可。”
黄公公顺势笑问:“王爷,那这第三……?”
工部的刘郎中适时接口:“下官推举韶州元庆窑‘青花宝相花葫芦瓶’。”
“那就这么着。”宁王一边理着袍袖一边起身,语气轻快,心情似是极好。
众人只觉得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黄公公手持金册,满面春风地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拖长了调子高声唱名:
“奉王爷与诸位大人钧旨——本届斗瓷大会,魁首,临州许家,隐青窑!”
唱名声落,广场上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议论声。
人群之中,薛敬贤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瞬间被抽走了魂魄。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远远刺向评审席上的督窑官廖信,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质问。
廖信感受到那灼人的视线,却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交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虚空。
黄公公又补充道:“临州隐青窑需在三日内缴足三万两现银至府库备案,方算真正承揽官窑事务。逾期未缴,视为弃权,由临州万隆窑、韶州元庆窑递补。”
已有那心思活络或与许家交好的窑口主人围了上来,纷纷向许音道贺。
许音神色平静,不见丝毫骄狂。他只从容地冲四周拱了拱手,声音清朗,不高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
“承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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