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刃折竹

　　玄武门外的惊天一幕，如同在压抑已久的宫廷投下了一颗燎原的火种。民女拦驾、手持诡异令牌、口称皇后冤屈、提及神秘“玄鸟”……每一个要素都足以引爆皇帝最敏感的神经。銮驾受惊，龙颜震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宫闱内外，引发了比王振倒台时更加剧烈的震动与恐慌。
　　乾清宫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脸色铁青，胸膛因愤怒而微微起伏，那双平日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以及一丝被触及逆鳞后的惊疑与冰冷。
　　英国公张辅、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这几位帝国司法与勋贵的顶尖人物，皆垂首肃立在御阶之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刚刚被紧急召见，尚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但从皇帝那山雨欲来的脸色和空气中弥漫的凝重，都明白定然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说！”皇帝猛地一拍龙案，声音如同冰碴子相互撞击，刺耳而冰冷，“都给朕说说！这‘玄鸟’是何物？！那枚令牌又是怎么回事？！皇后的死，到底隐藏着什么朕不知道的隐秘？！”
　　他手中，正紧紧攥着那枚从彩云手中夺下的、刻着玄鸟图案的青铜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枚令牌的样式和图案，连他这个皇帝都未曾见过，却出现在一个声称知晓皇后冤死的民女手中，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张辅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也是刚刚从皇帝口中得知“玄鸟”之名和令牌之事，一时间哪里答得上来？
　　“陛下息怒！”英国公张辅硬着头皮出列，躬身道，“此事来得突然，臣等亦是一头雾水。不如……先将那拦驾民女提来，详细审问，或许能知其端倪？”
　　皇帝冷哼一声，将令牌重重拍在案上：“那女子已被押入诏狱！但朕要听的，不仅仅是她的一面之词！朕要你们，给朕查！彻查！这‘玄鸟’到底是什么来路？！这令牌代表着什么？！它为何会与皇后的死牵扯在一起？！朕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们这官，也就当到头了！”
　　三天！众人心中皆是一凛，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臣等遵旨！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几人齐声应道，背后已然被冷汗浸湿。
　　“滚吧！”皇帝烦躁地挥了挥手。
　　张辅等人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出了乾清宫。直到走出宫门，被外面冰冷的雨丝一激，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国公爷，这……这从何查起啊？”刑部尚书苦着脸问道。玄鸟、令牌、皇后之死，每一样都透着诡异和凶险。
　　张辅眉头紧锁，沉吟道：“当务之急，是提审那民女彩云，问清令牌来历和她所知的一切。同时，立刻派人搜查王振以及其相关党羽的府邸、档案，看看能否找到与‘玄鸟’或这令牌相关的线索。此事……恐怕要动用非常手段了。”
　　几人计议已定，立刻分头行动，不敢有丝毫耽搁。
　　而与此同时，萧府听雪轩内，萧绝也已得到了消息。计划的第一步已然成功，彩云和令牌引起了皇帝的极度重视。但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彩云被押入了诏狱……”谢清流从宫中回来，脸上带着忧色，“诏狱是王振经营多年的地方，虽然王振已倒，但其残余势力仍在，彩云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萧绝眼神冰冷：“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对方绝不会让彩云轻易开口。但我们需要的，并非是彩云的口供，而是她将‘玄鸟’这个名字和那枚令牌，带到陛下面前这个事实。”
　　他顿了顿，继续道：“陛下既然已经知晓，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放任不管。接下来，就看陛下如何追查，以及……那‘玄鸟’组织，会如何应对了。”
　　“我们是否需要再做些什么？”谢清流问道。被动等待，总让人心中不安。
　　萧绝摇了摇头：“暂时不必。我们现在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怀疑。静观其变，等待对方露出破绽。而且……我相信，英国公他们，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正如萧绝所料，英国公张辅与三法司的行动极其迅速而猛烈。凭借皇帝赋予的尚方宝剑（特旨），他们直接绕过了可能被渗透的内廷机构，动用刑部和大理寺的精干力量，对诏狱进行了彻底的清洗和控制，确保彩云的安全。同时，对王振及其核心党羽的府邸、档案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
　　搜查的结果，令人震惊！
　　在王振一处极其隐秘的私宅暗格中，搜出了数封他与一个署名“玄鸟使”的密信往来！信中虽多用隐语，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王振确实听命于一个名为“玄鸟”的组织，并多次利用职权，为该组织在宫中的活动提供便利，包括输送物资、传递消息、甚至……协助掩盖某些“行动”的痕迹！
　　更令人骇然的是，在核查坤宁宫大火前的内廷用度记录时，发现有一批标注为“安神香料”的物资，其采买经手人正是王锐，而最终入库记录却含糊不清，有部分香料去向不明！结合从王锐处搜出的账册和苏明远丝绢上的记录，几乎可以确定，这批“安神香料”中，就混有那惑乱心智的“幻梦香”！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结论：王振听命于“玄鸟”组织，而该组织可能通过王锐，将“幻梦香”送入宫中，其目标……或许不仅仅是已故的太子，甚至可能包括了皇后！坤宁宫那场大火，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掩盖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是……灭口！
　　当这些初步的调查结果被整理成紧急奏报，呈送到皇帝面前时，乾清宫内再次被一股恐怖的低气压所笼罩。
　　皇帝看着奏报上那触目惊心的内容，看着那“玄鸟使”的署名，看着那指向皇后的疑点，他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狰狞的暴怒！
　　“玄鸟……玄鸟！！！”他猛地将奏报撕得粉碎，如同受伤的雄狮般在殿内咆哮，“竟敢将手伸到朕的宫里！伸到朕的皇后身边！！朕要将你们连根拔起！碎尸万段！！”
　　帝王的怒火，足以焚毁一切。他不再满足于三法司的调查，直接动用了直属皇帝、最为神秘和令人恐惧的机构——“内行厂”！
　　内行厂，独立于锦衣卫和东厂之外，直接对皇帝负责，其成员身份成谜，手段酷烈，专司监察百官、刺探隐秘，甚至拥有不经三法司直接缉拿、审讯乃至处决的特权！其权势在某些时期，更在锦衣卫和东厂之上！只是近年来皇帝为平衡朝局，内行厂行事较为低调，但其可怕之处，从未被人遗忘。
　　皇帝动用内行厂，意味着他对常规的司法系统已经产生了怀疑，决心以最极端、最彻底的方式，挖出“玄鸟”组织！
　　内行厂一出，风云变色！
　　接下来的两日，整个京城仿佛被一片无形的恐怖阴云所笼罩。不断有官员、内侍、甚至一些低阶的宗室成员被内行厂悄无声息地带走，从此音讯全无。街头巷尾流传着各种可怕的传闻，人人自危，朝堂之上更是噤若寒蝉，连日常的政务都几乎陷入停滞。
　　萧府听雪轩，也感受到了这股凛冽的寒意。府外监视的视线似乎更多了，而且不再是之前那些熟悉的禁军或厂卫番子，而是一些气息更加阴冷、行踪更加诡秘的身影。
　　“内行厂……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了。”谢清流看着窗外似乎永无止境的冰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内行厂的凶名，他早有耳闻，被其盯上，几乎等同于被死神标记。
　　萧绝倒是显得颇为平静，他擦拭着手中的“折玉”匕首，语气淡漠：“内行厂出动，说明陛下已经相信了‘玄鸟’的存在，并且将其视作了心腹大患。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可是……内行厂行事毫无顾忌，若他们查到我二人头上……”谢清流担忧的正是这一点。他们策划了玄武门事件，若是被内行厂查出蛛丝马迹，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萧绝收起匕首，目光深邃，“我们做得足够干净。彩云只知道有人助她，不知具体是谁。‘暗影’行事，更不会留下痕迹。内行厂再厉害，也需要线索。只要我们自己不乱，他们就找不到我们头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内行厂的首要目标，是‘玄鸟’组织和王振的残余势力。在铲除这些威胁之前，陛下不会允许内行厂节外生枝。”
　　果然，正如萧绝所料，内行厂的疯狂清洗主要集中在与王振过往密切的官员、内侍，以及一些可能涉及西域香料贸易的商贾身上。萧绝与谢清流虽然也被纳入监视范围，但并未受到直接的冲击。
　　然而，这种暴风眼中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第二日深夜，一名“暗影”成员冒着大雨，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彩云在诏狱中，暴毙了！
　　据说是受不了审讯的酷刑，心脉衰竭而亡。但“暗影”安插在诏狱的眼线却回报，彩云死前并未受到过于严酷的刑讯，她的死状颇为蹊跷，面色青紫，疑似中毒！
　　灭口！毫无疑问的灭口！
　　消息传到萧绝耳中，他并未感到意外，只是眼神更加冰冷了几分。对方果然手段通天，连被内行厂严密看管的诏狱，都能伸进手去！
　　“彩云一死，线索岂不是断了？”谢清流感到一阵惋惜和愤怒。
　　“未必。”萧绝摇了摇头，“彩云死了，但她带来的‘玄鸟’之名和那枚令牌，已经深深种在了陛下心里。而且，内行厂的调查不会因此而停止，反而会因为这起狱中灭口事件，更加认定‘玄鸟’组织的存在和其能量的可怕，从而加大清查力度。”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夜，语气森然：“对方越是疯狂地抹除痕迹，露出的破绽就会越多。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内行厂……或者‘玄鸟’自己，犯下致命的错误。”
　　就在彩云死讯传来的第二天，二月初三，皇帝给出的三天期限的最后一日，一个更加石破天惊的消息，从宫中传出，瞬间引爆了整个京城！
　　内行厂根据一些零散的线索顺藤摸瓜，竟然追查到了已故的、在宗室中素有贤名、且与皇帝关系颇为亲近的——宁王朱权府上！并在宁王府的一处密室中，搜出了大量与“玄鸟”组织相关的物证，包括数枚与彩云手中一模一样的青铜令牌、记录着组织成员名单和任务的密册、以及……一些与坤宁宫大火前内廷人员往来相关的可疑记录！
　　所有的证据都隐隐指向，这位看似淡泊名利、潜心修道的宁王朱权，极有可能就是那神秘“玄鸟”组织的幕后掌控者！那位“地位超然”之人！
　　宁王朱权！这可是太祖皇帝的第十七子，当今陛下的亲叔叔！身份何等尊贵！他竟然在暗中经营着一个如此庞大而隐秘的组织，其目的何在？！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吗？！皇后的死，太子的被惑，是否都与他有关？！
　　这个消息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许多人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相信！
　　皇帝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据说在乾清宫内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暴怒之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显然，这个结果，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承受范围。
　　牵扯到宗室亲王，还是自己的亲叔叔，事情的性质已经完全不同了。这不再是简单的内侍弄权或朝党倾轧，而是动摇国本、涉及皇族内部最残酷斗争的惊天大案！
　　该如何处置宁王？是立刻派兵包围王府，将其擒拿问罪？还是谨慎核实，避免酿成更大的动荡？
　　皇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艰难抉择之中。
　　而此刻，萧府听雪轩内，萧绝与谢清流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相顾骇然，久久无言。
　　他们没想到，那隐藏在深潭之下的，竟然是宁王朱权这条巨龙！
　　“竟然……是他……”谢清流喃喃道，感到一阵眩晕。宁王朱权，在朝野名声极佳，学识渊博，礼贤下士，且早已表态不参与政争，潜心修道，谁能想到，他竟是那神秘莫测、手段狠辣的“玄鸟”之主！
　　萧绝的眼神也是变幻不定，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扳倒王振，引出了“玄鸟”；追查“玄鸟”，却牵扯出了宁王。这背后，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皇帝的抉择，又将把这场惊涛骇浪，引向何方？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深潭之下，巨龙睁开的冰冷瞳孔，以及那即将席卷一切的、毁灭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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