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的海之心

　　前几天的模拟演讲主要是为了纠正发音，约兰塔学得很快，两三天基本上就把每个字记准了，再重复练习了几次，虽然还能听出口音，但已经差不多成型。

　　这天夏长安带着约兰塔找了家咖啡馆，约兰塔身边人一多就会紧张，他希望让约兰塔提前适应适应。

　　只是非常不凑巧，工作日白天的咖啡店实在是门可罗雀，除了吧台边无所事事的老板，完全等不来第二个人。

　　由于人少，约兰塔就更放松了，背得极其顺溜——只是没什么锻炼的效果。

　　无奈之下，夏长安只好尝试问黎泊今天空不空。

　　正巧黎泊没什么事，当然非常乐意。

　　夏长安之前很疑惑，不理解黎泊怎么一天到晚有这么多电话要打，有那么多会要开，按照他的说法，微电影的剧本还没选出来呢。

　　后来夏长安也知道了这具体是个什么活动，就这么巧，是编辑喊他参加的那个征文。

　　热度最高的三篇文章有被拍成系列微电影的机会，另外还有两个平台自定的名额。

　　但这更奇怪了，比赛赛程还没过半呢，哪知道最后赢的是哪几篇？

　　黎泊叹了口气说：“其实也定了一半了，平台的两篇已经定了，现在就是在商量分配和挑演员。”

　　“……内定了？”

　　黎泊无奈地点头。

　　夏长安也说不出什么了，只希望黎泊把这些弯弯绕绕的人情还完能自在地拍一点东西。

　　黎泊到的时候还喘着气。

　　“也没这么赶，你跑什么。”夏长安示意了下身边的位置让黎泊快坐。

　　“这不是担心万一来客人了就不需要我了嘛。”

　　“喝点什么？”

　　“美式就行。”

　　只是多了一个人，约兰塔的状态就完全不一样了，光开头就卡壳了两次，结尾还忘了词。

　　这一遍练完，约兰塔垂头丧气地坐回了桌边。

　　黎泊安慰：“是我太吓人了，你放心，比赛那天我不在台下，吓不到你的。”

　　约兰塔被逗着笑了两声，可神情还是紧绷着。

　　夏长安决定去买点甜点，让黎泊陪约兰塔聊聊缓解下她的压力。

　　“听说稿子是你自己写得呀，真厉害，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完全搞不好这种东西呢。”

　　“谢谢！但是我只有对着夏老师的时候不紧张，就算回家对着爸爸妈妈都不行，哎。”约兰塔刚开始想用中文交流，但因为过于担忧，她还是说了英文，倒豆子似的倒出一串担心。

　　“那你演讲的时候多看看你夏老师？我相信那天他一定会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一定赏心悦目。”黎泊看见约兰塔的果汁喝完了，帮她续了一杯。

　　“哈哈，但是不能只看夏老师，哎，我一和别人对视就紧张。”

　　“那我教你个方法怎么样？”

　　约兰塔竖起耳朵靠近，眼神里是满满的希望。

　　黎泊说：“你不要看对方的眼睛，你就看人家的眉心，视觉上对方就会觉得你在和他对视了。”

　　“真的？”

　　“过会你可以对着你夏老师试试。”

　　约兰塔把这个方法记下了，心里压力瞬间砍半，终于有了笑容，也有闲心聊天了。

　　“黎泊，听说你和夏老师住一块？”

　　“嗯，是呀。”

　　“那你们是情侣吗？”

　　黎泊被咖啡呛着了，剧烈咳嗽起来，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怎么会这么问？”

　　约兰塔天真地说：“我上次东西落图书馆，回去找的时候看到你去接夏老师了，上上次在学校陪朋友的时候又看到你在门口蹲他，还有上上上次，我们在同一家餐厅吃晚饭，不过你们没看到我，还有上……”

　　“停停停。”黎泊在心里说够了，但他面上不能表露出来，只好转移话题，“我们不是住一块嘛，一块吃饭很正常啦，对了，你有什么推荐的餐厅吗，我们还不够了解这一片呢。”

　　说完，黎泊心里麻麻的，一股无法言明的失落升起。

　　约兰塔嚼着果粒，根本没被绕进去，“那你是不是喜欢夏老师呀？”

　　这话黎泊不知道怎么接了，他说不出否定的话，哪怕是假的。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不知道这个十多岁的小女孩会接收到什么样的答案。

　　她接着道：“我感觉夏老师好喜欢你呀，每次见你的时候都很开心，刚刚给你发消息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黎泊这回也笑了，“我也这么觉得。”

　　夏长安拎着小蛋糕的身影出现在落地窗外。

　　黎泊说：“那我们帮夏老师保护这个秘密好不好？”

　　约兰塔回给他一个“OK”的手势。

　　就这样，两人在夏长安的眼皮底下暗渡陈仓，约定好帮夏长安保守他的“秘密”。

　　直到夏长安愿意秘密不再是秘密的那一天。

　　*

　　闲起来的时候无聊得很，忙起来的时候事情却一件接一件，日子一眨眼就过了。

　　眼看着就到了早前答应的去博物馆帮忙的日子，夏长安的工作内容和开放日那天差不离，就是在博物馆内帮游客写字。

　　他受馆长的邀请提前一天先行参观了博物馆。老太太虽然腿脚不便，但精气神很好，腰杆挺得笔直，发型也打理得一丝不苟，很热情地向他介绍了馆内的藏品。

　　博物馆里多数是历朝历代的书法字画，挂在玻璃柜内，在柔和的灯光下展示出跨越百年千年的色彩。

　　听馆长说，她祖上是南方的生意人，从光绪年间就开始搞收藏，后代慢慢走上了学艺术的道路。她跟着父母出国，把大半藏品带在身边养护。

　　比较出名的作品都留在了国内，由未出国的姐姐看顾，里加展示的好些画都是当时的市井生活，虽不出名，胜在活泼有趣。

　　馆长想趁着自己的身子骨还硬朗将这些生活图卷展示给外界，策划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夏长安对着这些展品赞叹连连，可以看出它们被养护得很好，岁月没能在上面留下太多的痕迹，好像能看到它们百年前刚刚出世的样子。

　　第二天博物馆正式开放，馆长特地为夏长安划了一块互动区，准备好了对联、卡片和宣纸，他只要负责和游客互动就好。

　　开放第一天博物馆意外火热，人流量很高，不仅吸引了华人，还有更多的外国人。

　　夏长安这个小小的摊位被围个水泄不通，最受欢迎的是对联，转眼就没剩下几副了。

　　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心想黎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黎泊老早就跟夏长安打好招呼，开玩笑说要跟他内定一副对联，夏长安一数，开始纠结要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藏起一副空白的。

　　幸好黎泊没有让夏长安为难太久。

　　话说大高个就是好，哪怕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夏长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黎泊。

　　原本夏长安还想让他进来坐到自己身边，没成想这人竟老老实实排队去了。

　　轮到黎泊的时候，夏长安端起架子公事公办道：“这位先生，你想要写什么呀？”

　　“老师可以写对联吗？”

　　“没问题，你也是运气好，最后一副被你给赶上了。”夏长安一边拆塑料包装一边问：“什么内容？”

　　黎泊提前想好了，直接报出：“愿承泠风去，直出浮云间。①”

　　闻言，夏长安一怔，惊讶地抬头看向黎泊，但在黎泊的脸上找不到丝毫的异样，“这两句可能短了点。”

　　“没事，我喜欢。”

　　夏长安拿着毛笔的手悬在空中，神思不知道飞哪去了。

　　黎泊看他愣神的样子，抬起手，伸出食指在夏长安眼前晃了晃，夏长安这才回过神，冲黎泊灿然一笑，说：“好哇。”

　　夏长安用手指比划了下每个字的间隔，然后落笔，刷刷刷写完了这十个大字，豪气一递，“一旁晾着去吧。”

　　虽然快闭馆了，游客还是很多，夏长安忙着工作没空陪黎泊腻歪，黎泊一个人也不怕不自在，自己逛着博物馆。

　　待到对联上的墨迹干透，黎泊打算将它收进包里，收之前又仔细读了一遍。

　　夏老师的字可真好看。黎泊在心里想。

　　他当然不认为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他在生活中见过最好的字。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慨还是泠风，黎泊之前收过他的亲签，到手就被他的字惊艳到。今天在网上刷到了泠风正在连载的那部小说要出实体的消息，他想起了几年前在评论区看到的。

　　有人问泠风的笔名有何寓意，泠风回了这句诗。

　　从此黎泊便记下了，今天鬼使神差的，就想让夏长安写它。

　　“愿、承、泠、风……”黎泊一字一顿地欣赏，突然顿住。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反复读“泠风”二字。

　　好眼熟，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黎泊掏出手机打开相册，他记得他拍过，可翻到底了才想起来自己换过手机，更早的照片没导过来。

　　但是，一定还有办法。

　　黎泊点开一个二手交易软件，输入关键词“泠风亲签”。

　　果然搜到了亲签的照片。黎泊的手略微有些颤，他把照片放大和对联并在一起。

　　太像了。

　　黎泊蓦得抬头，夏长安还被人群围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客气的微笑，疏离，但又如微风和煦。

　　黎泊挪不动目光，说不出他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他只觉得周遭都黯然无光——除了夏长安。

　　茫然不觉的夏长安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心想：谁把暖气调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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