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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区初见,疑窦暗生
疫区的傍晚刮起了凉风,草棚上的茅草被吹得沙沙响,先前乱糟糟的哭喊声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咳嗽声和道谢声——喝了药的病患大多止住了吐泻,脸色也好看了些。
苏林正蹲在草棚边洗手,刚用艾草水搓掉手上的药渍,就见张校尉往路口望了两眼,随即快步迎了上去,神情比先前恭敬了数倍。她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水盆差点翻了,赶紧站起身,往人群后面躲了躲,顺手拉了块布巾把脸遮得更严实——是萧彻来了?
没等她藏稳,就见一辆乌木马车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没有侍卫前呼后拥,只车夫掀了车帘,一个穿玄色织金锦袍的身影弯腰走了下来。风掀起他肩头的同色披风,扫过地上的稻草,倒没什么张扬的架子,可那腰间的玉带、指尖捏着的羊脂玉扳指,还有站在那儿的沉稳姿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是萧彻。
张校尉快步凑上去,躬身道:“侯爷,您怎么亲自来了?这边潮气重,当心身子。”
萧彻“嗯”了一声,没多余的话,目光慢悠悠扫过草棚区。他只是随意瞥了眼那些靠在稻草上喘气的病患,见有人能抬手接水,眉头微挑——倒真比上午听张校尉说的情形好太多。
他的视线慢慢移动,最后落在了人群边缘那个藏藏躲躲的“少年”身上。穿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直裰,布巾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亮得有些出奇。肤色看着暗沉,手指上还有薄茧,倒像常年跟药材打交道的,可站在那儿的模样,虽低着头,却不像一般乡野小子那样畏畏缩缩。
“那就是苏大夫?”萧彻朝苏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张校尉连忙应道:“是,就是他,苏林。今儿个多亏了他,病患才缓过来些。”说着朝苏林喊了声,“苏大夫,侯爷找你问话!”
苏林的后背瞬间绷紧了,手心全是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挪了两步,躬身行礼:“草民苏林,见过侯爷。”报名字时,她刻意压着嗓子,生怕漏出半点女声——“苏林”这名字是逃来乌镇后改的,随了林掌柜的姓,就怕哪天撞上萧彻的人,没想到真应验了。
萧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太近,就站在几步外:“张校尉说,是你查出来井水有问题?”他的声音不算冷硬,却自带一种让人不敢敷衍的分量。
“是。”苏林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尽量放平稳,“草民问了几个病患,都说喝了村口那口井的水,前几日又下了暴雨,猜着是井水进了浊气。药方也是跟着师父学的老法子,不值一提。”她故意把功劳推给“师父”,只想少些存在感。
萧彻没说话,往前挪了半步。风一吹,隐约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不是太医院那些名贵药材的脂粉气,是苍术、艾叶混着草药的清苦,莫名让他想起荣安院的药库——以前那个叫苏晚的丫鬟,身上也总带着这股味儿。
他的目光落在苏林的手上,那双手算不上纤细,指节分明,还有薄茧,可刚才递药给孩童时,指尖却轻得很,连药碗都没晃一下。这模样,竟和记忆里那个分拣药材时连半钱差错都没有的苏晚,隐隐有些重合。
“你师父是谁?”萧彻忽然问,语气还是淡淡的,“在哪学的医术?”
苏林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赶紧编瞎话:“是乌镇回春堂的林掌柜,草民从小跟着他认药,也就懂些皮毛,这次能成,全是运气。”她故意把自己说得平庸,盼着萧彻别再追问。
“林掌柜?”萧彻没听过这号人,想来是江南不起眼的民间大夫。他又瞥了眼那些好转的病患,心里的那点异样淡了些——就算这苏林有几分本事,也和那个怯懦的逃奴苏晚扯不上关系,只是同意姓“苏”而已,模样更是天差地别。
可不知怎的,他就是想多问两句:“药方用量比寻常的重些,就不怕伤着人?”
苏林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硬着头皮回话:“病患湿热重,少了压不住邪气,草民加了茯苓健脾,不会伤身子的。师父说过,治病不能死搬方子,得看实在情况。”这话半真半假,林掌柜确实教过她辨证施治,只是具体用量是她结合以前学的门道调的。
萧彻点点头,没再问了。他转头对张校尉说:“药材不够就从府衙调,别让他缺了东西。”语气里竟带了几分认可。
张校尉连忙应道:“是,属下这就安排!”
萧彻又扫了苏林一眼,见她还低着头,露出来的耳朵尖有些发红,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别的。他没再多留,转身往马车走,披风扫过稻草,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倒比来时更安静些。
直到马车走远了,苏林才敢抬起头,后背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心跳得像要蹦出来——刚才萧彻的目光太沉,明明没什么架子,却让她浑身发紧,差点就露馅了!她摸了摸脸上的布巾,还好药汁没花,“苏林”这名字也没引起怀疑。
可她没看见,马车上的萧彻掀开车帘一角,回头望了眼那个站在草棚边的单薄身影,指尖的玉扳指转得慢了些。
“张校尉,”他忽然开口,声音透过车帘传出去,“回春堂的林掌柜,还有这个苏林,去查查。看看他来乌镇多久了,平时都跟谁往来。”
张校尉愣了一下,赶紧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萧彻放下车帘,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不知怎么回事,那双眼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递药时轻柔的指尖,总在他脑子里打转。明明是个陌生的“少年”,却总让他想起那个早就被他忘在脑后的名字——苏晚。
他摇了摇头,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真是糊涂了,一个逃奴而已,哪有这般本事。可心里那点疑窦,却像颗种子,悄悄扎了根。而那个叫苏林的“大夫”,也第一次让他觉得,这江南的差事,好像没那么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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