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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菱洲,某处暗宅。
屋子内并不似苏府那般华贵,但也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一名清瘦的女子躺在榻上,好看的柳叶眉皱起,白净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她的脸堪堪巴掌那么大,下巴尖尖的。
太瘦了。
明凰仍是苏公子的打扮,坐在塌边的矮凳上,颇为担忧地看着。
崔如莺艺绝天下,外形同样出色。
菱洲长盛美人,她是当之无愧拔尖的那一拨。明凰看着她原本白皙的脸,因着溺水一事变成了灰青色,不禁痛惜,轻叹了口气。
崔如莺是个地道的菱洲人,颇通水性,从未有过溺水之事。
只是这次,她在梦中却像陷入了一片深不见底、一望无尽的汪洋。无论怎么挣扎,伸长了手去够,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堪堪碰到水面,却无论如何都浮不上去。
渐渐地,她挣扎不动了,累极了。身体无助地沉了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模糊的蓝天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只觉得窒息。
“唔——”
她喊出了绝望的难耐的一声呼救。
“崔姑娘?崔姑娘?”
是谁,哪里的声音?
崔如莺重又睁开眼,那片汪洋的水急忙往她眼中爬去,刺得她一阵剧痛。她着急忙慌地四下张望着,只能听到这呼声嗡嗡作响,却看不见人,眼前只有自己嘴巴里咕噜咕噜吐不断冒着的泡泡。
“崔姑娘!”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手腕处传来温暖的触感。她低头去看,是一只和她一样的女子的手。
她再抬起头。
——是那位公子的脸,英气的眉、明亮的眼、笑意柔柔的唇。
“!!”
崔如莺猛地睁开眼。
眼前,坐在矮凳上的人的面容,和方才梦中的人脸渐渐重叠、最终融合在了一起。
她还在使劲喘息着,艰难地开口问道:“公……公子?”
-
裴熠和追风一身墨衣,隐在半暗半明的昏暗暮色中,大步走在曲折幽静的宅院回廊中。
“她已经到了?”
追风点头应道:“是,大人。公子得到您给的消息,第一时间便赶过来了。”
裴熠嘲讽地笑道:“她倒是上心。”
“大人,您今天在知府衙门忙着不知道,公子那口信是递了一个又一个,就盼着能见上您一面呢。”
“哦?是么?”裴熠那抹嘲讽的笑瞬间淡了下去,染上了些真心实意。
“自然是。”追风偷偷打量着裴熠的神色,感叹道,“看来如今这公子啊,是离不开大人了。”
裴熠敛起那抹笑意,清了清嗓子,“只是如今?”
“啊?”追风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找补,“不不不,公子一向都离不开大人。属下在公主府时可都是亲眼看着的,绝无半句虚言。”
裴熠冷哼一声:“她心思单纯,极其容易受人蛊惑。要是离了我,怕是要被人骗得骨头都不剩。”
“是是是,大人所言极是,属下十分赞同。”
“罢了,就如此吧,我也不能白白见死不救,对吧?”裴熠勾唇笑着,身下的步伐不知不觉间加快了些。
这是在说明凰要救崔如莺一事了,追风心知肚明、连连称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裴熠身后,亦加快了步伐。
-
“崔姑娘,你醒了就好。”明凰大大地松了口气,拍了拍她那只正抓着自己的冰凉的手,“你感觉如何?可还好么?”
“我……”崔如莺愣愣地,有些不明所以。
却在被拍到的那一刻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抽回手,别开眼去,低眉顺眼道:“多谢公子相救。”
明凰见她躲闪的样子,这才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装束。男女授受不亲,方才确实唐突了。不过,听到她道谢,有些诧异:“崔姑娘如何得知,是我救的你?”
“回公子的话,那几位救命恩人与奴家都说过了。奴家十分感念公子恩情,只是一直不得相见,此刻终于能亲口道谢了。奴家……”崔如莺挣扎着起身,就在她即将下榻跪下之时,被人扶住了。
明凰制止了她的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崔姑娘,不必行此大礼,身体要紧。”
“是,公子大恩大德,奴家当真是……”崔如莺越说越激动,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听到崔如莺说“奴家”二字,明凰的心脏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刺痛极了。仿佛透过这一声自称,她隐约看到了这位名角无能为力、身不由己的前二十年光景。
明凰柔声道:“崔姑娘,你如今是自由身了,不用再自称奴家了。”
崔如莺看着她,不可思议道:“公子这话……公子是何用意?公子救了我,奴家自当以身相许,才得以报公子救命之恩呐。”
以身相许?明凰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又是这该死的以身相许。那些话本子广为流传,不知蒙骗了多少无辜少女,谁说过救命之恩,就必得以身相许?
若天下真都如此便罢了,怎么到了男子那里就变成了考取功名以报大恩?
如此可见,世间男儿多么聪明,才会编出这样的美梦谎言。
以身相许这样的话,依她所见完全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女子能获得个贤妻良母、琴瑟和鸣的日子。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明凰忽然都有几分想要效仿【焚书坑儒】了,待有朝一日她坐上皇位,定要将这些话本通通禁了。
“崔姑娘,想必你还不知道。在外头看来,你此刻已经流入南江之中尸骨无存了。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崔如莺这号人,唯有一个完全自由的女子了。”
明凰知晓她身处烟花之地的艰难,怕她浸淫在那些糟粕之言中良久,一时间接受不了这种结局,又尽可能柔着声音安抚道:“不过,你要是还想做崔如莺的话,我也可以想个法子。只是这条路会走得十分艰难,你也知晓……那夜害你的恶人手段之狠辣。”
“不!”崔如莺几乎是在明凰话音刚落之时便摇头,坚定道,“我不愿!不愿再做崔如莺了……做了这二十年,我已然太累、太累!”
明凰笑道:“好!好志气,崔姑娘。”
“只是……我不愿做崔如莺,却是真心实意想要跟着公子的。公子救了我的命,又是真的懂我的人,我是真心对公子的。”
明凰在心底倒抽一口凉气,这怎么,好端端地成这个情形了?该如何回话才不至于伤到崔姑娘呢?
还没等她回话,门外,完整听了这一切的裴熠推门而入。
“崔姑娘醒了?”
明凰正不知所措,见裴熠推门进来,顿时有种如获大释的惊喜。
看着裴熠嘴角噙着笑意,不急不躁地缓步走进来,明凰带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抱拳行礼道:“大人来了?”
裴熠目光深邃,视线落到她身上,又极快地看了榻上虚弱的女子一眼,颇有深意地笑道:“是不是我来得不巧?苏公子和这位姑娘,似乎有要事相谈。”
明凰脸上的笑僵了一瞬,这又是闹哪出?
“大人说笑了,崔姑娘才历经一场生死大事,神思不稳罢了。在下怎么好在这种时候趁火打劫呢?”
“哦?”裴熠走到窗边的椅子落座,正好坐在能避开崔如莺的私隐的屏风后,他看着站在塌边的明凰,戏谑地笑着:“想不到苏公子品节如此高洁,在下佩服。”
明凰见他俨然一副抱薪救火的添乱架势,方才的感激之情一扫而尽,在心中暗骂了几句,还要装着样子赔笑:“哪有哪有,大人抬举了。崔姑娘大好年华,理应有别的抱负才是,若跟了我,那才是耽误了一辈子。”
“公子……”崔如莺听着这拒绝之言,只觉得心中酸痛难忍,“是我昏了头了……竟然想高攀苏公子。我一介烟花女子,实在是配不上公子这等品节高尚之人。”
“不,不,崔姑娘。明凰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万望不要自轻自贱啊!”
崔如莺却捂着脸,哭得更伤心了。
明凰手忙脚乱地坐在床边安慰,心底却恨裴熠恨得牙痒痒。
这个添乱的,说旁的什么不好,非要讲这些话。本来崔姑娘身体就十分虚弱,怎么受得了这般地刺激?
“崔姑娘,实在不是你不好。”
隔了一会,许是见崔如莺哭得太伤心,也或许是见明凰急得满头大汗。裴熠冲那边手忙脚乱的两人淡然道:“这事,得从苏公子身上找缘故。”
明凰一边给崔如莺递手帕,一边狐疑地看着裴熠,挤了挤眼示意他别再乱说话刺激病人。
裴熠看懂了她的意思,挑了挑眉,继续道:“这屋内就我们三个人,所以我才说的,可别告诉旁人。”
崔如莺的啜泣声小了些,她冲着那边点头回应:“是,但听大人下文,民女绝不透露出去半字。”
裴熠“嗯”了一声,云淡风轻道:“苏公子,他有断袖之癖。”
“啊?”
“啊!”
明凰和崔如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出声来。接着,震惊不已的两人齐齐抬起头来,看向裴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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