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静山
黑色的厢式车如同幽灵,无声地滑行在盘山公路上。车窗被完全涂黑,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和景象,只留下车内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昏暗。
叶言兮蜷缩在冰冷的座椅角落,身体随着车辆的转弯而轻微晃动。他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哭泣,只是睁着一双空洞得可怕的眼睛,望着眼前无尽的黑暗。
静山疗养院。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碾碎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他知道那里意味着什么——一个被精心包装过的、合法的遗忘之地。叶家将彻底抹去他的存在,而他将在那里,以“治疗”之名,被永无止境地“静养”下去。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从那个未曾谋面的“兄弟”消失的那一刻起,从他作为一个“劣质Alpha”出生在叶家起,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所有的挣扎和反抗,不过是延长了通往终点的痛苦过程罢了。
绝望到极致,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麻木和平静。
车辆行驶了很久,山路崎岖,最终缓缓停稳。
引擎熄灭。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
后车门从外面被打开,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让叶言兮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
两个穿着类似安保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站在车外,眼神冷漠地示意他下车。
叶言兮僵硬地挪动身体,双腿虚软地踩在地上。冷冽的山风瞬间包裹了他,带着草木和一种消毒水混合的奇特味道。
他抬起头。
眼前并非想象中阴森的古堡,而是一栋极具现代感的、线条冷硬的灰色建筑。它巧妙地嵌入山体之中,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惨白的天空,显得冰冷而拒人千里。高耸的围墙、密集的监控探头、以及隐约可见的电网,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封闭和森严。
“叶言兮先生?”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管理人员的中年男性从建筑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电子板。他的语气公式化,没有任何温度,“请跟我来办理入院手续。”
没有欢迎,没有询问,只有程序化的指令。
叶言兮如同提线木偶,被那两个安保人员一左一右“护送”着,跟随着那个医生,走进了那扇自动滑开的、厚重的玻璃门。
门内,是一个极其宽敞、挑高惊人、却异常冰冷的大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纯白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过于浓烈的、试图掩盖一切气味的消毒水味道。温度被恒定在一个偏低的舒适区间,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几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的人坐在远处的休息区,眼神空洞或呆滞,动作缓慢,对新人的到来毫无反应。穿着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表情淡漠。
这里安静得可怕,连脚步声都被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大半,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和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转动时极其细微的机械声。
一种比叶时南的标本室更令人窒息的、制度化的冰冷和绝望,扑面而来。
手续过程简单而高效,更像是一场移交囚犯的程序。
“根据您父亲叶华年先生的委托和签署的文件,您将在这里接受长期的、封闭式的康复治疗。”医生一边在电子板上划动着,一边毫无波澜地陈述,“疗养院会为您提供最好的医疗和生活保障,但也请您务必遵守这里的一切规定。为了您的安全,未经允许,不得离开指定区域,不得与外界进行任何非监管下的联系……”
一系列苛刻的条款被冰冷地读出。
叶言兮麻木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没有仔细去听那些条款的具体内容,因为无论是什么,他都无法反抗。
手续完毕,他被要求交出了所有随身物,尽管他早已一无所有。然后,被带去做了一套极其详细、甚至堪称苛刻的身体检查和精神评估。
每一个步骤都精准、高效,却毫无人情味。他像一件物品一样被测量、被扫描、被记录。
最后,他被带到了他的“房间”。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房间,更像是一个高级的单人牢房。
空间不大,但设施齐全:一张固定的床,一张一体成型的桌子,一个没有任何棱角的洗手台和马桶,一个嵌在墙里、无法打开到足够让人钻出去的窗户,窗外是加固的栅栏和一片陌生的山景。
墙壁是柔软的材质,似乎是防止撞墙自杀。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可能被拆解或用作武器的物品。摄像头安装在角落,红灯微弱地亮着,宣告着24小时不间断的监视。
门是厚重的金属门,只能从外面打开,上方有一个小小的送餐口。
“这是您的房间。每日作息时间和活动安排会通过床头的呼叫器通知。如有任何需要,请按呼叫器,但非紧急情况请勿滥用。”带他来的护士语气平板地交代完,便退了出去。
金属门沉重地合上,落锁声清晰无比。
叶言兮独自站在这个狭小、冰冷、充斥着被监视感的空间里,最后一点力气仿佛也被抽空了。
他缓缓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埋入膝盖。
这里,就是终点了。
一个更巨大、更坚固、更难以逃脱的玻璃箱。甚至没有了叶时南那变态的“注视”和“互动”,只剩下绝对的、制度化的遗忘和静默。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每一天都如同复刻。准时被唤醒,服用各种颜色和形状的药物,他不再抗拒,机械地吞咽,在指定的时间被允许去一个同样布满监控的公共活动室进行“社交活动”,其他人大多沉默或喃喃自语,吃下营养均衡却毫无味道的流食或软食,然后被带回房间,面对四壁和摄像头。
药物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昏沉和麻木的状态,情绪被强行压制,思考变得迟缓。他像一株被精心灌溉却不见阳光的植物,缓慢地枯萎。
没有人来看他。没有电话,没有信件。叶家仿佛真的彻底遗忘了他。
偶尔,在药物效力减退的短暂间隙,那种刻骨的恐惧和绝望会再次袭来,让他如同溺水般窒息。他会死死盯着那个摄像头,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幕后那个可能依旧在欣赏他这副模样的恶魔。
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一具空壳。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他像往常一样,在活动室里对着棋盘发呆。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眼神却异常清明的老人,慢悠悠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老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麻木或怪异,反而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后的平静和洞察。他拿起一枚棋子,随意地把玩着,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叶言兮手腕上依稀可见的旧伤疤和脖颈上那道已经淡化、却依旧能看出的勒痕。
“新来的?”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却平稳。
叶言兮没有反应,依旧低着头。
老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低声说道,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静山……是个好地方。山静,人也得静。就是太静了……静得能让人发疯,也能让人想明白很多事。”
他落下一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特别是那些……不该被埋在这里的事。”
叶言兮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老人似乎没有察觉,继续用那种闲聊般的语气,声音压得更低:“叶家……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外面都快翻天了,这里倒是……一如既往的“静”。”
外面?翻天了?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要抬起头,但长期形成的麻木和警惕让他强行抑制住了冲动。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得与他苍老的外表毫不相符。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将手里一直把玩的那枚棋子,放在了棋盘一个非常规的位置上。
那不是一步棋。
那是一个符号。
一个叶言兮死也不会忘记的符号:
一个指向左上的箭头。
一道短横线。
一个指向右下的箭头。
一个圆圈。
Enigma!
叶言兮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冰凉。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收缩,死死地盯着对面那个老人!
老人脸上没有任何异常的表情,仿佛只是随意下了一步臭棋。他甚至对着叶言兮,露出了一个有些糊涂的、属于老人的温和笑容。
但那双眼睛深处,却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只有叶言兮能读懂的,确认和警示的光芒。
下一秒,护士的声音响起:“时间到了,各位请回房间休息。”
老人慢吞吞地站起身,拄着拐杖,像其他普通的、有些糊涂的老人一样,颤巍巍地走开了,没有再看叶言兮一眼。
叶言兮却如同被钉在了椅子上,全身冰冷,动弹不得。
那个符号……那个老人……
他是谁?!他也是那个“帮助者”网络中的一员?还是……另一个陷阱?叶时南难道连这里都渗透了吗?!
巨大的混乱和恐惧再次攫住了他。
护士走过来,催促他离开。
他僵硬地站起身,如同梦游般,跟着护士往回走。
在经过走廊一个监控死角的瞬间,他之前就无意中发现这个死角存在时间极短,那个看似走远的老人,仿佛不小心拐杖滑了一下,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了一下。
极其快速地、几乎无法察觉地,一个冰冷、细小、坚硬的东西,被塞进了叶言兮宽大病号服的口袋里!
同时,一句压得极低、如同幻觉般的气音飘入他的耳朵:
“芯片……备用电源……等待……”
老人随即站稳,嘟囔着“老了不中用了”,继续慢悠悠地向前走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叶言兮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死死地用手按住口袋里的那个东西,指尖传来冰冷而熟悉的金属触感:
是那个迷你的内六角扳手!
他之前藏在医院卫生间水管缝隙里的那一把!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老人手里?!
还有“芯片”、“备用电源”、“等待”……又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谜团和一丝绝处逢生的、不敢置信的希望,如同冰与火,在他死寂的内心疯狂交织碰撞!
回到房间,金属门再次落锁。
叶言兮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在摄像头看不到的角落,颤抖着掏出了口袋里的东西。
果然是那把扳手。
冰冷,坚硬,像一把从过去射来的、穿越了重重阻碍的子弹,再次落入他的手中。
他死死地攥紧它,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
他以为自己已经坠入永恒的静默深渊。
却没想到,在这片死寂的深渊之底……
竟然还有人,向他投下了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
钓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