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王姬传》

作者:步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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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八安国


      翌日,张姮将部署告知孙弢和元枞,他二人又开始部署整顿。期间她独自见过了于满芳,还专程拜谢雁独一和马伯等人,又陪了会儿严氏夫妇和元妕琪,待将小猴放归山林一切事了,回到暂居之地已是夕阳十分。
      温沨一直在此等候,将昨夜没来得及说得告知张姮。
      汪平和庄褚两人,当初是陈氏属下,虽然此番也不曾亲见战事,可连日来与大安关军民一起,心绪起了变化,加上他们对布阵有些了解,元枞已决定收为门下,一起随军先攻东郡再去南郡驻扎。
      张姮微微点头,大战在即能得助力,也是多一层把握,然后看向温沨道:“老师打算是留在大安关静候消息,还是跟元老将军去南郡。”
      “我跟你去平宁。”温沨的表情也坚毅不容辩驳,张姮也就不再多言,但温沨叹口气又道:“你不必顾虑那么多,我也很清楚自己的选择。陈氏势必要被诛灭,介时皇帝和宬王如何,我也不想去管。究竟这场战役会有什么结果谁也不知。可我始终担心,跟随陈氏攻占长阳的不止有蓟侯,还有旧王,我那些时日并非自闭视听,也探得些事,当初阻止你,也是因为他。”
      张姮道:“我曾经与张思曷接触过,他占据江北,一直在伺机而动。特别是他手下那叫南唳的人,武功之高无人能及,至今为止我也未见过能与他抗衡的人。”
      “可你不会就此罢手。”温沨对她消失后的各种细节并不了解,且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只说道:“现在蓄势待发,你不会停手,即便你想,也不会有人顺遂你意的。”
      “是啊。”张姮苦笑:“何况我本身也不想罢手。”
      “所以,你不能再是长河公主。”温沨忽然道:“皇帝早已对你和金陵王有了旨意,而世人皆知这点,待你平叛后,有心人便会从史书上加以诟病......他们不会管陈氏和旧王逆党如何,只知道你本是将死之人,可却逆旨带军讨伐,自会将你划归为成阳大公主一类,陷你于不易。”
      张姮看着他道:“老师想旧事重提?”
      温沨点头:“我明白你不在意这些,可我为臣,不能不为君顾虑。若你也成为口诛笔伐的叛逆,也成为其他王侯反叛的借口,那这场征战依旧将是死循环。而且,魏国要想从纷乱中恢复,千丝万缕都必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主人决策,而不是等他日策反,又成阻碍。”
      张姮坐下道:“那老师当以如何?”
      温沨道:“舍去帝王加封,自此,你为义军的新统帅。然后清君侧!除奸佞!”
      谁为正谁为邪,都需要一层遮羞布,哪怕后来的史书由胜者编写,也会有人去推敲这变幻莫测的局势究竟谁对谁错。这是必然,是谁也不能摆脱的。即便恨透了张思戚的张思曷,也需要陈恬这个幌子,达到他泄私愤的目的。
      温沨又道:“为君者只得一人心,那是孤人非帝。臣得一人之心,则亦惟臣愚仆。虽万民之心不可轻得,而君得此才称王,而臣也当为君收心也,成能为国。你深知此道,更要安国,那么我在此奉你为安国公主,望你日后护佑魏国,安邦兴国!”
      安国公主......虽然温沨给予的只是头衔,可带来的效应却匹敌千军万马。
      朝廷已毁,民心已失,所有人也急需一个继续保住魏国存亡的答案,那便是张姮。
      她不同于张啓之的虚有其表,也不同于张昱的暴虐,而张思戚给予的地位和权利更不曾让她为祸一方,即便是忍辱负重,也高觉于成阳大公主的初衷。这样的人如何不能成为魏国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如何不能名正言顺地推翻逆流?
      温沨的号召立时在大安关内得到响应,孙弢和元枞率众跪在张姮面前,拥立新主,告慰魏国战殇,以安人心。
      三日后,八千精兵在安国公主谕令下,分路往东南二郡进发。张姮则与廖祈,温沨等亲信带军从北郡取道平宁。临出发时,张姮注意到廖祈身边的一个少年气势不同。廖祈便为其引荐,这少年叫郭乾,曲符那时受林蝶的蜈蚣袭扰,这孩子的父母也受其害,孤苦无依,正巧金陵军那时开始招兵,他便投身入伍。
      廖祈看他筋骨不错,就先放在赤熊营训教,他也争气,很快拔得头筹,后来跟随至郢关,一路吃苦耐劳,更不争功取巧,料定他将来势必为军中好手。而此次前路未卜,赵彬又不在,郭乾便受命成了安国公主的亲兵。
      张姮见他年纪不大,欣慰之余又问道:“看你双臂有力,你弓射如何?”
      郭乾忙道:“虽然不是百不失一,可师父循循教导,日有所成。”
      张姮点头:“好,从今日开始,你在军中寻三十名同擅弓射的人,在此期间我不会委派你们任务。但你们必须在抵达平宁之前将箭术提炼至百步穿杨的程度,你能做到吗?”
      郭乾虽然不明其意,但还是应下,很快寻了二十九人,算上他,除了兼程赶路,也加紧训练,长弓一连折断两柄,箭术突飞猛进。同时,又让廖祈等人研究适用箭术的阵法,磨炼他们的配合度。最后抵达至北郡东渠时,郭乾三十人已有所成就,至少箭术的远程攻击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高;可这远远不够,至少是对付南唳。
      张姮下令军马在东渠整顿,充沛物资,又让廖祈集结铁匠,连夜打造武器,特别是箭头,可始终不尽人意。感叹终究还是物资匮乏,达不到预期效果。
      如今已过了十五,张姮让余有琊和应思意,加上阜平他们还是准备汤圆聊表节意,难得不必赶路,也不用训练,二千多人难得消遣。
      张姮始终呆在护城所思虑着日后。因为不图攻城略地,这一路他们轻装简行,可开始靠近平宁,行军速度不能减的情况下,也要加紧装备还有粮草的押运。目前平宁状况未明,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温沨这时端着碗汤圆进来,放在桌上道:“歇一会儿吧,这么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得。”
      张姮摇头:“我没事,而且我浪费的时间也太多,不想再耽搁了。”
      温沨不言,他见过专心致志的张姮是何模样,可现在却大不相同。那份沉稳是和专注是装不住也扮不出的,他自信没有投错明主,或许正因为如此,魏国这强弩之末,还能换得生机。
      忽然门外传来阜平的声音:“殿下,广明伯想求见殿下。”
      广明伯?温沨想起他和开国郡公,宋国宫曾一起支援郢关,但只有一个月。现在他忽然到了,不知又打得什么主意,在一旁道:“广明伯身为伯爵,他此刻到访绝非糊涂,怕别有目的。”
      张姮道:“人生如赌局,他只是在押宝,无关外人......请他进来。”
      阜平得了旨意,立即将广明伯请到内室。他一进门便跪在地上道:“殿下驾临东渠,臣自知怠慢,特意从巠城带来特产物资,以供殿下差遣。”
      张姮端起那碗汤圆,并不急着答复,温沨也不言语。而广明伯自知怠慢的绝非于此,此番又只想尽心讨好,始终静候等待。直到一碗汤圆连面汤都干净,张姮才说了句匪夷所思的话:“明乡伯,忠勇世子,宜城县主,西川侯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广明伯下决心来此正是因为东郡诸侯的近接覆灭,张姮见他承认,也直言道:“那广明伯还来,就不怕本宫心狠手毒吗?”
      广明伯立即阐明立场:“臣不敢,以往都是臣的罪过,是臣辜负圣恩辜负这身份。但殿下是慧者,是仁君,所谓的‘尽忠’之言即便不信,可臣也觉得,您会顾念这宗亲之谊,给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张姮冷笑:“你不是信本宫会留你,只怕是你逃也逃不出魏国其他各州,诸国也容不下你。而且家财万贯,也易被人窥伺,眼下除了服软,再无退路。”
      “殿下!求殿下饶臣不死,求殿下开恩!”广明伯自知恶果降临,只能求饶。可张姮却道:“你起来吧,我不会怪你,也不会降罪你,毕竟郢关危急时,你和开国郡公和宋国公都曾相助过,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可你比起那些只图私利的人,已经好太多了。”
      广明伯浑身颤抖,起身时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其实他坐拥巠城,因地势,早就对宜城,三口关和涪陵关的事有所了悟,他也并未想到那些诸侯在短短两月尽数折损的原因会和张姮挂钩,因为一切太匪夷所思。
      郢关战局危难,宬王逼宫,再然后蓟侯拥立四皇子登位,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仅仅只是希望苟活一方。可现在张姮带军来此,说明齐国已退,大安关也已转危为安,结合那些人的恶果,他再傻也不会觉得那是巧合。
      张姮也没想到诸侯之中,能最先察觉风向的人会是他。但如今的局势,张姮不需要再有人以自身利益为前提的资助,随即说道:“广明伯也是聪明人,既然本宫你已经见到了,那么拿上你的东西,回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殿下?!”广明伯又吓得跪下,张姮解释道:“你拿来的东西,哪样是属于你的?所以我在急需也不会收。也奉劝你,做人不要投机取巧,将那些充作你日后可以平步青云的筹码。”
      “臣不敢!臣真的不敢!”广明伯后悔将自身摆布到刀刃上,张姮又道:“爵爷不必诚惶诚恐,本宫不收自有人乐见,就比如长阳,若陈恬见你雪中送炭,一定会助你爵位节节高升。总好过将筹码压在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身上强。”
      广明伯有自知之明,他们不过是占着先祖荣光,空沾爵位偏安一隅的蛀虫,一无财势,二无兵力。而皇权是他们唯一可攀附的大树,若轰然倒塌,他们这些旧贵族纵然逃得一时也终是会落得凄惨的下场。眼见张姮这唯一正宗的皇系根本不为所动,最后孤注一掷道:“臣有罪!臣自知无能,如今国危不能相助反还苟且偷安,实乃魏国的罪人。今日,今日殿下匡扶正道,臣愿将家产全部奉上,助殿下事成。”
      张姮反问:“就这样?”
      广明伯又忙道:“不!不光家产,臣所在城池的驻印,下辖人丁,矿藏等也全部奉予殿下。”
      张姮又问:“如此,够了?”
      广明伯似被泰山压顶喘不过气,面容死灰道:“臣,罪在不赦。即日起,臣将爵位也奉还陛下,自贬为庶人,另外家眷诰命和其子女爵位也一并上缴。自此臣,不,草民,草民举凡血亲之内皆守国法不敢再行忤逆,若他日再以权压人以富仗势,必将家毁人亡,子孙坠入地狱永无超升。”
      “好!”张姮对外面的阜平道:“传廖将军来见我!”
      不多时廖祈进来听候,张姮指着广明伯道:“广明爵爷愿将家产城池人丁全部奉上以备我军供养,又罪己降为庶人,本宫感念其忠义,家宅便免去收缴。你明日带人前去将其产业清点,再将巠城和其下辖一应全部接手,切记不得滋扰巠城百姓,更不得为难其家人,记住了?”
      廖祈忙应下就带广明伯下去安置。温沨看着他的背影,不觉可惜。
      张姮则道:“他能从乱局抽身,证明他是聪明的。”
      温沨叹气道:“若这一切不曾发生,纵然十个你他也不放眼中。有此天差地别的结果,也是时务造就,谁也怨不得。”
      张姮道:“岂止是他,死去的那些又有几个是真心臣服皇权之下的。但也说一句事无绝对,我还得感谢陈恬,若不是他,我也没机会去清剿魏国腐朽的宗亲旧贵。”
      温沨道:“是啊,也庆幸其他各州目前还稳得住,若此次齐国入侵,被掌握其中的他国也对魏国分而食之,那后果真是不可预估,何至于夷州的战乱现在可以大刀阔斧地进行。”
      张姮随即将齐国内部的君臣对立之事对温沨讲解,除了同样愤慨,也还是叹一句无奈,谁让魏国势弱,如此才被人随意践踏。
      张姮最后又道:“内乱冲霄绝不止魏国特有,老师也不必急着感慨,我相信齐国退走,若此事为外国得知,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若有人嘲弄魏国,也必将有人不忿齐国的恃强凌弱,总之各有益处。魏国能做的,便只有因时制宜,攘内方能再谈安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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