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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雪的午后，雪光映照在腊梅树上，小山上的腊梅开得香，在雪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芒，阿亮隔着窗看着展翼他们在山上嬉闹，羡慕着，憧憬着，泛起了天真稚气的笑容，将小手放在窗上，渴慕的瞧着，随着他们的笑声也发出轻微的笑声。
展翼一转眸，看见了阿亮，忙从山上下来，转到窗前，敲着窗户，热情道：“阿亮出来，和我们一起玩。”
阿亮犹豫的看着他，展翼黑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满是热忱的光芒，不断的做着让他出来的手势。阿亮的瘦小和忧郁，让展翼油然升起保护他的欲望。他眼神中的瑟缩，柔弱，和孤独，更是击中了展翼内心深处的柔软。他真诚的希望阿亮能够快乐起来，能够做他的小伙伴。在爱中长大的孩子，心胸开阔而豁达，世界在他眼中是明亮的，展翼正是这样的孩子。
见到阿亮踌躇不决，展翼索性去拉他出来，牵着他的小手一起跑到小山上。清新而冷冽的空气和梅花的香气，孩子们的笑声让阿亮瘦瘦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见到有新伙伴加入，张豹他们都很开心，建议再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听到玩这个游戏，阿亮的心狠狠给刺了一下，他颤动着睫毛，不作声。
“阿亮，你和我一起扮开封府的官，张豹他们扮强盗，咱们去捉他们。”展翼提议道。
张豹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个提议，他长得粗粗壮壮的，已经习惯了做强盗。反正展翼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但是跟着张豹一路的有个孩子不干了，他反对道：“我们不当强盗，我们要当官。”
展翼想了一下，本来他当强盗也无所谓，但是现在阿亮是他的伙伴，总不能一开始就当强盗吧？他好脾气道：“下次我当强盗，我当两次强盗，总好吧？”
“凭什么你总是当官？”那个孩子不乐意道：“每次你都扮你爹，这次我们要当你爹，你当强盗！”
“不准扮我爹！”展翼也不高兴了，要是他们扮展昭，就不就成了他爹了？他大声道：“就是你们要当官，也不准扮我爹。你扮包爷爷好了。”
“哪有包大人亲自捉强盗的。我们就要扮你爹！”那个孩子也是带着蛮横的，一张嘴也挺能说，丝毫不让：“为什么就不能扮你爹？我们扮演御猫，扮演展昭有什么不可以的？又不是让你叫爹！”
“就是不可以！”展翼急了，打了对方一拳：“还有，不可以叫我爹的名字！”
“就叫！就叫！”那孩子给他打了一拳，不甘示弱的回了一拳，还大声嚷道：“展昭！展昭！我叫一百个展昭！一千个展昭！”
这下子混战一片，展翼和那小子打起来了，展翼人虽小，但是打起架来也有股冲劲，狠劲，他明显比那孩子矮了一头，可是扭打在一起，丝毫不示弱。但是身子矮，还是吃亏的，他大叫道：“张豹，上！”
张豹可是傻了眼，那个孩子一直是和他一路的，但是展翼也是他好朋友，到底该帮谁？没等他反应过来，他两岁的弟弟张猛已经立场鲜明的帮展翼了，抱着那孩子的大腿，使劲的咬着牙，皱着眉，大声叫道：“展翼哥哥，加油！”
张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抱着那孩子的腰，展翼乘机挥舞了几下拳头。但同时，那孩子的同伙也上了，两帮孩子打成一团，不可开交。双方脸上都挂了彩，展翼的鼻子也出了血，滴落在衣服上，看上去颇为可怕。阿亮在一旁看哭了，他也不知怎么帮展翼，就往那孩子的身上扔着土块。
土块扔到那孩子的身上，他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嚷道：“展翼！住手！你输了！”
展翼给他猛地一嚷，住了手，激动道：“我怎么输了？流血算什么？再来！你要是敢叫我爹名字，我给你打死也不认输！”
“你还想做官？”那孩子指着阿亮道：“他爹是贼，你和他一路，你还想扮官？”
展翼怔住了，他惊讶的看着阿亮，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阿亮默默的退到一边，嘴唇哆嗦着，眼泪从黑而幽深的眸中流出，流了一脸。那孩子和同伴叫嚣着：“他爹是贼！是贼！”
阿亮的眼中满是悲苦，小小的身影似乎矮了一截，沉默的下山，孩子的残酷是赤裸裸的，他只觉世界都暗了。他明白了，自己始终是低人一头的，边走边哭，把讶异的，同情的，残忍的目光都抛在背后。
展翼热血沸腾，忽然疾步下山，牵住他的手，把他带上来，抹了一把鼻血，大声道：“他爹是他爹，阿亮是阿亮，阿亮是我朋友！谁要是欺负他，谁就不能在慈幼局玩！”
叫嚷的孩子也停止了，他们面面相觑，毕竟孩子们在一起，也有很多乐趣。而且能来慈幼局玩，是因为沈晗在这儿任职，如果展翼不让他们呆在这儿，也是没办法的事。展翼聪明的看出了他们的犹豫和软弱，马上问张豹：“张豹，你认不认阿亮做朋友？”
“认的。”张豹旗帜鲜明的表态，张猛也随着哥哥表态，几个跟随展翼的孩子都表了态。一看阵势分明，展翼马上紧盯着他的对头，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不屈不饶的问着：“怎么样？你认不认阿亮是朋友？”
那孩子和他的同伴们迟疑了一下，想着还是要一起玩的，稍稍低了低头，低声道：“认的。”
“阿亮既然是朋友，以后不能说不好听的话。”展翼牢牢的盯着对方，逼着对方点头，发誓，他才放心，随后欢笑着说：“我们来玩打仗的游戏吧。”
于是他们一方扮大宋官兵，一方扮西夏国，展翼很大度的扮演了西夏国的将军，将大宋的将军位置让给他的对手。他们借着山头冲杀，用石块做堡垒，热闹得不亦乐乎。阿亮跟随着展翼，也很快忘记了他的悲哀，恢复了孩子爱玩的本性。脸上犹有血痕的展翼，继承了父亲的精干、敏锐、运筹帷幄，虽然这场仗因为正义的关系，他不得不输给对方，但还是打得颇为激烈，大家都玩得很尽兴。
“我们是朋友。”这是人间最初的温情，也是最真最纯的感情，阿亮一直都铭记，即使他和展翼的人生渐渐拉开距离，但他从未忘记，这句话刻在了天上的星辰上，刻在了阿亮的心头，岁月无情，但从未湮灭这最初的约定。
七
阿亮的忧郁，寡言，和从小便尝人生苦味的敏慧，使他有着柔和而明澈的性子，和展翼的乐观，纯真，活泼，健谈形成明显的对比。展翼正是急于倾诉和表达自己观点的年龄，可他太幼小，大人对他的观点有时只觉得可笑，但阿亮都认真的听着，以热忱的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他的梦想都能成为现实。这让展翼小小的心灵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和尊重。他常常和阿亮一起躲在慈幼局后面的小院子里，坐在树下，展翼兴奋的说着他的憧憬。有时，他想象爹一样，长大后也守卫着京畿治安；有时候，又想如白五叔一般，潇潇洒洒来去江湖；有时候，也想如包爷爷一样，为天下含冤百姓一洗冤情。他的梦想随时都在变，但是在阿亮的鼓励下，他看到了梦想在开花，结果。
他们有时也会溜出慈幼局，在大街小巷穿梭。有一次，竟然到了展翼的家。阿亮怯生生的进入了展翼的房间，坐在桌边看展翼写字，一起玩着展翼的玩具，看着绣像图本，不知不觉，天已黑了。
沈晗到房间喊展翼去吃饭，见到阿亮，沈晗怔了一下，展翼有时也会带着小伙伴回来玩，像是张豹，张猛，都会一起留着吃晚饭。但是阿亮的身份毕竟是不同的，再说今日展昭要回家吃饭，如果看到阿亮在，不知是否……。
沈晗眸中的踟躇，敏感的让阿亮捕捉到了。他站起来，走到门边，向沈晗展翼扬扬手：“沈嬢嬢，展翼，我走啦。”
展翼抱住沈晗的腿，仰起脸，期待的看着沈晗，乞求道：“娘，让阿亮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沈晗为难的搂住儿子，向阿亮看去。阿亮已经走在了天井中，手拂着初发的绿萝，孤独的向前走着，小小的身影是那样的无助。沈晗忽然眼中一热，她记起她童年时，每逢在小伙伴家玩到饭时，也有着涩然的难受。她期盼小伙伴的父母把她留下吃饭，可以一起享受融融恰恰的亲情，但也有孩子的自尊，知道在别人家吃饭是不妥的，可是回到家中，师父出外采药，也只有她一人孤孤单单的独自吃饭。那时的她，真真切切的感到了难受和凄楚，孩子的心，会把这样的情绪会放大了数十倍，仿佛天地之大，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人。
沈晗快步追了出去，握住阿亮的手，柔声道：“阿亮，留下吃晚饭吧。”
阿亮睁大眼睛，不能置信的看着沈晗，眸中有一丝暖意流过，但还是犹豫的看着沈晗，仿佛她马上会改变主意。
“阿亮，和我们一起吃饭。”展翼也跑了过来，热忱的握住他的手，沈晗温柔地笑着，淡绿色的褙子，浅碧色的罗裙，衬托得她的眸是那样清澈，笑容是那样的甜美，在阿亮的眸中，美丽如同春天一般。她一边牵着展翼的小手，一边牵着阿亮的小手，往前面的厅堂走去。
吃饭的厅堂是三进处一个面积不大的厅，亮堂干净，靠墙放着两排交椅，当中是硬木的圆桌，冷菜已经摆好了，热菜要等展昭回家才能盛上来。父母虽然十分疼爱展翼，但是展昭在家教方面规矩做得极严格，展翼从丁点儿大，就要做力所能及的事。他带着阿亮洗手，然后帮着心莲一起放餐具，将碗筷放好后，又扑闪着大眼睛，问沈晗：“娘，爹回来吃饭吗？”
“今儿个回来呀。”沈晗为阿亮拿着碗筷道。
“那我去门口等爹喽。”他欢笑着对阿亮道：“阿亮，一起去等我爹。”
阿亮看了一眼沈晗，摇摇头，轻声道：“我帮沈嬢嬢端菜。”
沈晗摸了摸阿亮的头，柔和的笑道：“阿亮真乖。”
看到那身红衣翩然而来，展翼连蹦带跳的扑上去，亲热的唤道：“爹！”
展昭抱住儿子，剑眉下的星目是煦然的暖意，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又牵着儿子的小手，缓步往厅堂中走去。天色已晚，月色清幽，淡花香草，芬芳细细。展翼边走边用清脆的童音告诉他：“爹，阿亮也在家呢。”
展昭温润一笑，儿子的玩伴很多，有时他回家会看见桌前坐着不同的孩子，张豹兄弟更是常客。
他牵着展翼走到厅堂时，看到了正在帮沈晗端菜的阿亮，眸中微微愕然，但马上，恢复了宁静。沈晗拿过他的佩剑，递上温热的毛巾，略有些忐忑的望着他。看到他神色如常，轻声解释：“孩子随翼儿一起来家玩的，玩得晚了，现在回去，慈幼局也过了饭点。”
展昭点了点头，阿亮紧张又惊诧的看着他，他没有想到展翼的父亲竟然是这位红衣服的大人。他隐约的知道展翼的父亲是英雄，是了不起的人，可是……。展昭已经换了素蓝的便服，但是那股威严的气势，和眉宇间的英气逼人，昭示着他执法者的身份。阿亮的脸颊顿时发烫，如坐针毡，他记得去探监时，爹看到这个红衣服大人时畏惧又恭敬的神态，他是贼的儿子，不该坐在这里。
捧着饭碗，他的头都快低到碗里了。沈晗看出了孩子的不安，尽量用愉快轻松的话和阿亮说话，称赞他如何乖巧懂事，好在展翼话最多，很久没在饭桌上看见父亲，他有一大堆的话要说，嘴里含着饭，就忙着告诉父亲大堆的趣事。展昭含笑听着，展翼有很多规矩要遵守，但是“食不言，寝不语”这一条不是展昭疏忽，而是多数时间回到家中，儿子都已熟睡。能和妻儿一起吃晚饭的时间对他来说，尤显珍贵，听着妻儿的笑语，疲累也一扫而空。
阿亮渐渐被这温馨轻松的气氛所感染，他慢慢抬起头，看见展昭正在给展翼夹菜，看到了阿亮，展昭也微笑着将一筷菜夹到他碗中。这细微的举动，瞬时无声温暖了幼小的心灵，展翼的父亲，没有看轻他。
晚饭后，是展昭沈晗送他回家的，展昭牵着展翼的手，沈晗牵着他，走过了虹桥，看见月亮的倒影在桥下的碧波中闪烁，被水的波纹荡得一摇一摇，好像一个梦一般。展翼惊喜的唤道：“爹，水里的月亮好亮！”
沈晗笑道：“傻儿子，天上有月亮，倒映在水里了。”
展翼天真的问道：“爹，你每天很晚才回家，要是有月亮的晚上，你是不是都能看见两个月亮了？”
展昭没有回答，温润的向沈晗看去，夜风轻轻吹拂着妻子的秀发，眸中依旧是少女一般纯真的光芒，碧色的衣衫，衣袂轻扬，秀丽如开在月色中的水仙，那是他生命中最美的月色。
沈晗微微羞涩的笑道：“儿子问你呢。”
他恬淡的一笑，清澈双眸徐徐望向夜色，牵着儿子柔嫩的小手，缓步向前走去。
汴梁月色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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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11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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