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囚

　　卫岚狁过去蹲在床边，“王兄，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怎么频繁做梦呀，这下都病倒了。”

　　卫扶光不答她的话，手指挑开她的衣领，点点那里的一撮红梅，他掀睫，“记得吗？”

　　她拍开他的手，“记得什么呀，金莲都跟我说了我昨日没耍酒疯，这次我可是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他敛眸，对不起的事吗，好像，做了这种事的是他。

　　“阿狁，你说过永远和我在一起，是真的吗？”

　　卫岚狁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不过碍于她王兄生病脆弱的样子，她就道：“嗯嗯，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你说的？”他脆弱苍白的面孔绽出笑容，恍若雪莲沁水，卫岚狁都有些看呆了，“嗯，我说的，你现在就好好躺着睡一觉，别想东想西的了。”

　　“嗯，那你陪我到睡着再走，行吗？”见她点头他才闭上眼睛。

　　卫岚狁在床边撑着下巴看着床上玉雕般的人，她时而掖掖被角时而探探额头，王兄最近怎么好像变得有些不同，为什么总是抓着她，还一直追问各种事情呢，他好像变得有些脆弱和敏感，难不成是因为他怕失去她的陪伴？

　　这种猜想在她的心中愈加得到肯定，王兄在这王畿十几年过得淡如水，可能是因为习惯了她的陪伴而患得患失吧，可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在广阳孤寂无聊，她也喜欢王兄的陪伴。

　　她拍拍他的手背，王兄，我会对你好的，你也要对我好呀。

　　不久，一片重量落在卫扶光的胸口，他唇角上扬睁眼下瞧，阳光像一片柔软的绸缎盖在她的桃颊上，映出细细的白色绒毛。

　　卫扶光缓慢移开她的脸放在榻上，自己则起身下榻然后抱起熟睡中的卫岚狁放到床上，然后他自己也跟着上去把人圈在怀里，盖上寝被。

　　他用高挺的鼻子去戳她的脸，一下又一下，最后由嘴唇代替，他轻而缓慢地啄了一下她的脸，“我想吃桃子了，阿狁。”

　　怀里的人好像有所感，嘟了一下嘴唇，卫扶光把人抱紧，轻叹一声，“好像不止想吃桃子了。”

　　金莲来寻翁主，她刚到虚室的廊桥处就见彭内侍脚步虚浮丢了魂似的踉踉跄跄，她担忧地走过去，别看彭内侍平时处事周到有条不紊，可也上了年岁，身上的老毛病不少。

　　她扶住彭内侍的胳膊，“彭内侍，你没事吧？”

　　她这一问，他那被细密皱纹包围的浑浊眼睛只剩下一片死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心里只有无尽的恐慌和难以置信。

　　他颤颤巍巍地用力拽着金莲的手往外走，金莲吓了一跳，忙问：“彭内侍，到底怎么了？”

　　彭内侍现在就像一株被狂风摧折的老树，神态惊恐，不过马上转为肃厉，“你现在不可过去，先回去吧，翁主…”他目光惊颤着看向虚室的门口，话也没有条理，“翁主，她睡着了，不是，她与殿下有事，你先回去。”

　　在彭内侍的注视下，金莲原路返回走回芙蕖殿。

　　到了芙蕖殿，白兰和秋英往她后面看，“金莲，翁主呢，你怎么自个儿回来了？”

　　金莲一言不发，白兰和秋英就调侃她，“金莲姐姐，如今这是有了官威啦，都不理我们两个小婢子的话了？”

　　她们只得到金莲一个白眼。

　　“哎呀，金莲，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们跟你开玩笑呢，翁主呢？”她们见金莲真生气了，就不逗她了，关心起翁主来。

　　金莲看她们认真的神情，抿了抿唇挣扎了一番后把她们拉到殿后方，“那个，我问你们，你们觉得翁主…和殿下感情怎么样？”

　　白兰道：“翁主最喜欢殿下了，殿下也最疼爱翁主了，他们感情好得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如胶似漆？”

　　秋英打她的头：“乱说，那叫兄友妹恭亲昵无间！”

　　白兰跟秋英闹起来，金莲深感绝望。

　　午后，卫岚狁在自己寝殿醒来一阵懊恼，说是照顾王兄结果又麻烦他把自己送回来。

　　“金莲，我是不是要变傻了，最近总是发困。”

　　金莲为她梳发，“什么变傻，那是因为翁主总晚睡用功读书，晚睡早起的这才白日里一倒就睡。”

　　卫岚狁苦恼地皱着眉，“可是我想这次报甲科，我希望自己能考好嘛。”卫柔卫宜她们那么厉害，她也想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

　　“我觉得呀，翁主已经很厉害啦，您也要多加注意休息才是，您看你这黑眼圈都让这美目蒙尘了。”

　　顺着金莲的话，卫岚狁果真在铜镜里看见自己眼神暗淡无光，她轻轻扯扯眼皮，眼睛却被一处吸引，“哎？我这里怎么回事，怎么红红的，不会是起了什么疹子吧。”

　　睡得少忧虑得多，不仅有了黑眼圈还长疹子，她也太惨了吧。

　　金莲看过去，手中的梳蓖掉落到地上，一声脆响惹得卫岚狁转头，“金莲，不会吧，难道这是什么疑难杂症的前兆还是...”

　　她睁大眼睛，“不会是瘟疫吧！”

　　金莲内心的震撼和羞意被她这阵大惊小怪的态度弄散，她捡起梳蓖眼睛不经意落在白皙颈窝里的红点上，又不自在地看向镜子里，“翁主，您想什么呢，可能就是被什么虫给咬了吧。”

　　卫岚狁内心平静下来，不过摸着颈弯仍心有余悸。

　　此时，金莲给她梳着头发道：“翁主，您，嗯，您喜欢殿下吗？”

　　卫岚狁玩着手里的串珠，“当然喜欢呀。”

　　“那您以后是要嫁人的，殿下回了广阳应该也要娶太子妃了吧。”金莲暗戳戳地提示。

　　说到这个卫岚狁就笑起来，“王兄可舍不得我呢，他还说他不娶妻，还要我永远陪着他呢。”她不想嫁人，要是以后遇上了喜欢的人...

　　说到喜欢的人，她的思绪飞远,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呢?昂哥哥那样的太痛苦，公孙姐姐那样的太憋屈，她以后会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想，首先这个人得对她特别好特别温柔，其次这个人得有王兄至少三分之一的模样和气度，最后他还要对父王王兄和广阳好才行。

　　卫岚狁撑着下巴带着笑意畅想着，金莲的内心却如坠冰窖。
　　...
　　睡了相当舒适的一觉，卫扶光脸上早已没了病弱之色，他在铜镜前穿衣戴冠，又在腰间挂上长剑组玉，他从镜里看向后面的彭内侍，眼角微挑，

　　“你都看见了？”

　　走了一天神的彭内侍，乍然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都定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卫扶光拿上案上的竹简，走到彭内侍跟前，“既然你已知我的心意，便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不要说不该说的事情。”

　　他说完眼神掠过彭内侍，“彭内侍，宝阴和我本就该在一起永不分开，这是改变不了的，你陪在我身边多年是我珍惜的人，希望你能接受。”

　　“如果不能，那我便给你另谋出路，安享晚年。”

　　“你说，对吗？”他说完往外走，却被彭内侍阻挡。

　　“殿下，不可啊，奴从您十岁就跟着您，一路看您长大，世人都说您高山仰止淡然世外，您最喜看书，前朝的灭国惨事史官铁笔如刀一字一句刻在简牍上。”

　　“陈室之乱，起于宫闱不修，兄妹渎伦，终致天道不容，宗庙倾覆！”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殿下您踏出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您的清名，还有翁主的，还有广阳都将万劫不复啊！”

　　“老奴死不足惜，力谏殿下改变心意，广阳王室子孙凋敝，若您和翁主…那广阳便于灭国无异啊！”

　　彭内侍忠胆之言字字泣血，令人闻之便动容羞愧，可卫扶光内心平静无波，还思量起了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他声音温和，大有教导于人的耐心和冷静。

　　“彭内侍，你说前朝往事史官记载，这陈国灭国之事在我看来非因情爱，而是源于陈国陈年的积弊和那太子的软弱无能。”

　　“他爱他的妹妹，为何只给她一个美人的称号，还用一招以假换真的戏码，把她藏于不见天日的宫帏，最后灭国之时，只见亡国之君逃匿，又哪里见心爱女子在畔。”

　　“再说天道，它和宝阴孰轻孰重我还做不出选择吗？而宗庙最是稳固的东西，岂会因为一场意外就轻易倾覆。”

　　他拍拍手里的竹简，“你说的清名你今日不说我都不知我有这样的清名，看来这外人赋予给我的竟成了困住我的枷锁，这岂不荒谬？”

　　“至于这子嗣嘛，要看宝阴，不过在我看来没有子嗣广阳也不至于亡国，皇祖父自会派人来，我们实在不该庸人自扰。”

　　“你说对吗，彭内侍？”他扬扬眉毛，玉容挂着淡笑。

　　彭内侍一时间哑口无言，却因自己这几个月来频频引导翁主亲近殿下的举动而悔青了肠子，当初他只是想让殿下与翁主再续兄妹之宜，殿下不至于那么孤寂冷清，可到底是他用力过猛还是上天注定，殿下对翁主的感情直接踏过了的兄妹之情走向了令人无法接受的极端。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种柳柳成荫。

　　彭内侍长叹一口气道：“殿下，您说的如此妙，可翁主和您同心吗？她也是如此想的吗？”

　　卫扶光玉容崩裂，他强调道：“她说过他会永远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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