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迟意

　　高三短暂的假期很快结束，淮实在八月中旬就开了学。

　　坐到座位上的时候，苏晚榆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不再惧怕未知的分数和命运。她有的，只是一颗和高三死磕到底的决心。

　　看着前面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发了几秒呆后，苏晚榆像往常一样把书包塞进抽屉，却受到了阻碍，一直塞不进去。

　　她疑惑地把书包抽出来，低头看时，一大沓纯白色的笔记本瞬间闯入视线。

　　苏晚榆的第一反应是谁误放在她抽屉里的。她皱着眉把全部笔记本抱出来，码在桌子上。然后顺势翻开笔记本，打算辨认一下字迹，方便还给别人。

　　可在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她彻底愣住了。

　　那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谢陌风的。

　　一页一页翻过去，全是他整理的重点笔记，一本一本翻过来，所有她薄弱的知识点都包括了。苏晚榆看着看着，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就好像是隔了这么久，她的生活中终于又出现了那么一点和谢陌风有关的东西，就仿佛她和他之间也没隔那么远了。

　　等所有粗略看完一遍，苏晚榆合上最后一本笔记本时，一些零碎的联系才开始在她脑中连接起来。

　　前段时间她每天熬到很晚学习，而谢陌风房间里的灯也每天和她亮到同一时刻。当时她问谢陌风在干什么，他说是秘密。所以那个时候他是在整理这些笔记吗？

　　苏晚榆的脑中忍不住出现这个大胆的猜测。

　　还有之前他过生日突然请了全班人，蒋蓝意说让他和同学们好好聚一下，周元军给状元人选耳提命面时却没叫他……

　　原来他的离开早就一切有迹可循。只是那时她未察觉到丝毫。

　　晚上回到家，她想给谢陌风发一句谢谢，可看着两人停留在谢陌风出国前的聊天记录，她最终没发。离开了校园，离开了共同生活的地方，不论发什么，都太过刻意。于是自然而然地，他们断了联系。

　　自从谢陌风离开后，徐敏，李梦阑，周源三人，每每看到苏晚榆都欲言又止，尤其是徐敏。

　　苏晚榆知道她经常偷偷暗自观察自己的状态，其实她一直都能感受到，只是她没说。直到有一天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怎么了吗？”她扭头问徐敏。

　　“那个……”徐敏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说出口，“那个，我看你最近进步太快了，你还是少熬点夜吧，多注意点身体。”虽说是随口应付一句，但徐敏也是真的关心。

　　“知道啦。”苏晚榆轻轻一笑，说完之后又继续低头做题。

　　徐敏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按做以前，苏晚榆一定会笑眯眯地，语气很轻快地回她：“我知道啦！”可自从这个学期开学以来，徐敏觉得她整个人一直都是淡淡的。对学习成绩的起伏根本没反应，虽然她基本都是在进步；对别人的回应也是淡淡的，像极了以前的谢陌风对待别人。

　　徐敏能明显地感知到：自从苏晚榆转学来之后，她身上的害羞与怯懦在一点点消退，生机与活力逐渐从她的本源中浮现出来，而这些却又都在谢陌风离开后瞬间消失地彻彻底底。

　　可她作为局外人，作为旁观者，终究无法分担。而那些想说出却未能说出的关心话也最终泯灭于紧张的高三生活中。

　　日子高压又紧张，苏晚榆的成绩也在期间不断攀升。

　　高三开学考，她考了全级第92名。
　　高三第一次周考，全级第81名。
　　高三第一次月考，全级第69名。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全级第39名。
　　一模：全级第18名。
　　二模：全级第11名。

　　每一步她都进得异常艰难。

　　终于到三模的时候，她考到了全班第三，全级第五。连周元军都忍不住为她的成绩惊叹。

　　冯玲知道后，欢天喜地地立即就给她买了五盒安神补脑液。苏晚榆收到的时候笑笑：倒也不必这么破费。王军华当然也不甘落后。知道苏晚榆很紧张数学，所以特意去书店买了五大本他自认为对高考十分有益的数学练习册给苏晚榆，让她学有余力的时候看一看，做一做。苏晚榆看了看面前仅由五本书就能摞成的小山堆，又看看眼前笑容堆满面的王军华，露出一个再苦涩不过的笑容：这是要累死她吗？就是把她当头牛也不带这么犁的吧……

　　一年的时间都在拼搏与汗水中飞速度过，出成绩的日子也接踵到来。

　　苏晚榆房间里，王雪莹和许之行在旁边坐立难安，而苏晚榆却异常平静。她觉得自己此刻的紧张心情远不及高二下学期出期末考成绩的那一天。

　　当电脑屏幕上的加载符号消失，成绩猝不及防跳出来的那一刻，王雪莹的泪水夺眶而出，旁边难掩激动神情的许之行则在旁边安抚。

　　不出苏晚榆所料。
　　她考了689分，全省第七十一名。

　　所有的排名，成绩都和她估得大差不差。

　　王雪莹和许之行在旁边欢天喜地，已经开始商量着晚上要去哪里庆祝，而苏晚榆自己却很平静。和她同样平静的是一直站在她身旁没发出过一点声音的许子默。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他才眼中泛起一丝微光，但语气依旧毫无波澜地和苏晚榆说：“恭喜姐姐。”

　　苏晚榆扭头看向这一年以来和她变得同样安静的许子默。好像自从谢亦然走后，再没人每天来吵吵他，他真的就如自己的名字一样，一直“默”了下来。

　　苏晚榆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许子默的头发，对他说：“你之后也加油。”
　　“好。”

　　王雪莹和许之行把喜讯告诉身边人后就迫不及待地去订酒店了，而许子默也回房间去做作业了。

　　待他们都走后，苏晚榆盯着界面上的数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面冰冷的数字是由她无数静立缄默的时刻拼凑而成的，上面描绘的一串数字代表着她过去两年的无数日夜和那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当一切努力都有了回报，她想起来的是一个个寂静的夜晚和永远布满红色的画面。
　　但那一切在此刻都已结束，她平静而坦荡地迎接了这一刻。

　　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而后不由自主地点开那个在一年之内已经被点了无数次却只发过一条消息的聊天框。她编辑了数次消息又删除，最终还是像往常一样点了返回。

　　他们这一年来唯一一次的聊天来源于谢陌风发给她高考加油，而她回了一句好的。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两条消息，竟也是隔着好几个小时分别发的。他们之间聊天有时差，就如他们之间早已不同频了一样。

　　晚上她刚过完庆祝宴，就收到了周元军发来的消息。学校里历年高考完后都会邀请全级前三回去演讲，传授一下经验，但今年却破例，邀请了苏晚榆。

　　她的进步实在惊人。在高考的三模时，她才真正闯入被关注的视野之内，学校里的老师才真正地看到了她这一匹黑马，但那时的苏晚榆被一致认为是运气使然，只是一时的冲劲，对于高考，这样不确定的学生成绩着实难料。

　　但苏晚榆的成绩给了所有质疑她的人一巴掌。她告诉所有人，她的努力是一步一步的，有迹可循。不容任何人怀疑和亵渎。而学校里的老师这次特意请她也是想让她去鼓舞一下士气，告诉那些尚且还在探索中的学弟学妹，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高考后的每一天都过很轻松，报完志愿的第二天二班就策划了一次同学聚会。

　　但聚会之后就开始无所事事。苏晚榆觉得自己之前是被压榨狠了。她现在每天的生物钟格外地准，像被上了发条一样——晚上不到凌晨一点绝对睡不着，早上凌晨五点半左右就醒。

　　又躺了一星期左右，苏晚榆实在闲不住了，于是就和王雪莹和许之行商量去打暑假工。这一去，就到了八月底去淮实进行演讲。期间她收到了P大的录取通知书。看着那张红红的纸，苏晚榆意识到，高考真正结束了。

　　当她再次走进校园，坐在文艺汇堂时，过往两年的记忆碎片不断在苏晚榆脑海中浮现。

　　刚来淮实时，她带着一丝怯懦与紧张，但后来谢陌风鼓励她参加草坪音乐节，还带她去广场上表演。经历了这些磨炼，她早已不再惧怕展现自己。现在她即将上台，再无一丝紧张，尽是坦然。在悄无声息中，她早已被改变。

　　她看着李梦阑，周源和何穗分别上台，进行了振奋人心的演讲，随后轮到她上台。

　　老师介绍完她之后，台下掌声雷动。

　　站在话筒前，她看着下面乌泱泱的人头，恍然想起那天草坪音乐节下面的荧光海。今天下面的场景虽然没有那天美，可她却看到了一双双憧憬的眼睛。

　　她俯身往前进了一步，开始演讲。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苏晚榆。”

　　“很高兴今天能站在这儿与各位分享一点我的小小见解。”

　　“但是呢，”她的酒窝露出一点痕迹，语气突然变了个调，逐渐坚定了起来，“我今天不太想和大家谈论学习，而是谈论生活，希望，以及对生活的希望。”

　　也许是一直听学习经验分享听麻木了，现在一听到和学习无关，下面的人几乎一瞬间精神了数倍，坐直身体，竖直耳朵开始认真听。

　　“我觉得人的一生中会有无数艰难的时刻，生命的磨难总是猝不及防。”

　　她说完之后停了下来，扫了下面在座所有人一眼之后才接着说。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永远对生活充满热情。你要热情到让生活看见你就害怕，还要让它怎么想都想不通：咦？这小玩意儿怎么会怎么打都打不死呢？”

　　她最后一句缓慢又略带疑惑的语调响彻整个文艺汇堂，台下一阵阵轻笑声响起。

　　“现在我们都才十几岁，未来还很长。大家现在能想出自己以后会是什么样吗？没人能说出也没人能保证吧？所以说，你们的未来真的是一切充满可能。说不准现在你浑浑噩噩，迷茫挫败，但等你二十几岁，三十几岁，命运就会给你一个馈赠大礼包，让你猝不及防，觉得原来自己的人生中还会有这样的可能性。而你们现在学习的用处也就是为你们的未来创造多个可能性，让你们以后有机会选择，有机会去说不。”

　　她说话的语速很平缓，不是那种亢奋激昂演讲的语调，而是稳稳的，让人感觉很安心。

　　台下原本还残留的私私窃语在此刻彻底消失了，所有人都开始安静下来。他们听着苏晚榆缓缓道来的演讲继续一点一点流入耳中，抵达心底。

　　“其实你们心中对于未来存在的机遇与挑战是有同等清晰的认知的。只是在当下的环境，你们觉得机遇产生的几率很小，带着悲观心态，因此将正在面对的挑战恐惧放大，从而不断自我折磨，但不要恐慌，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阶段，熬过现在，即是生命中的阶段性胜利。所以希望大家享受当下，尽情努力。”

　　“最后，”苏晚榆站直身，她在此刻才露出一个十分标准的笑容，“希望在座的学弟学妹都能在这段时光中：以我之绚烂，燃我之青春。”

　　苏晚榆鞠躬下台时掌声震天响。也是在这样热烈的掌声中，她开始了长达八年的本博连读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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