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无声的分量
春节清晨,天色尚未透亮,远处已零星炸响鞭炮声,断断续续。司徒家里却安安静静,只有粥香氤氲在暖意之中。
厨房里灯光温和,灶台上的腊八粥咕嘟翻滚,浓稠的香气扑面而来。母亲早早起身张罗,婕斯则已卷起袖口,利落地帮忙摆碗碟。她的动作沉静而熟稔,不见任何生疏,仿佛不是临时做客的人,而是早已在这个厨房里打过无数回转的家人。
她侧身时,长发顺肩微垂,手里那一只白瓷碗盛得七分满,温热的粥气氤氲在指尖。婕斯将碗轻轻放到莹镁面前,语气低柔:“别太烫。你昨晚睡得不沉,脸色还是淡了些。”
她的指腹顺势掠过碗沿,试探着温度。那样细致的动作,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带着发自心底的体贴。
莹镁怔了怔,抬眼与她对视。婕斯眼神沉静,眉梢却藏着一丝难掩的关切。她心底微微一颤,唇角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声音轻得仿佛只属于她们之间:“你也一样。眼尾红了。”
那一句话落下,像是轻轻触及到婕斯的心口。她眼底微微一动,却只是淡淡一笑,没再辩解。
两人对视片刻,便像是无声交换了情绪。昨夜门扉未曾合拢的缄默与倦意,此刻在一瞬的眼神里已然传递无遗。莹镁垂眸饮下一口粥,温热顺喉而下,心底却泛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柔意。她指腹轻轻摩挲着碗沿,像是不经意的动作,却泄露了思绪未停。
脑海里忽然闪过昨晚的画面。母亲递茶给婕斯时那句不经意的话:“她看起来坚强,其实很多事都自己扛着。”
平淡的话语,却像贴在心口的叮咛。那一刻,她敏锐地感觉到,母亲并不是只对婕斯说,而是对两人同时说。那是一种郑重的托付。
而婕斯接住了,神色笃定,没有迟疑。
莹镁心底轻轻一动。她从没想过母亲会如此细腻又开明,不仅看见了她的情感方向,更未曾拦阻半分。反倒像是早已察觉一切,只静静等待她们自己言明。那份隐约的理解与接纳,悄然间化作一种无声的支持。
她的目光慢慢转去,落在婕斯身上。此刻的婕斯正低头擦拭一只瓷碗,指尖动作极稳,神色宁静,睫羽在晨光下投下一道极浅的弧影。那一幕,落在莹镁眼里,竟有些恍惚。
婕斯一向身份尊贵,平日里站在无数人仰望的高处,举手投足间足以左右局势。可她此刻却在自家狭小的厨房里,卷起袖口与母亲并肩忙碌,姿态沉静如常,丝毫不见矜持。她不以身份为界限,而是用最实在的方式融入她的生活。
那一瞬,莹镁忽然心底泛起一种深切的触动。不是外人眼里那份耀眼的成就,而是她在此时此地,愿意放下所有光环,和她一起面对最寻常的柴米油盐。那份真切,比任何高调的承诺都更沉甸。
她胸口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欣慰与感动,像是被悄悄托住了心底最隐秘的部分。原来,她从未真正孤身。即便习惯了将重担揽在自己肩上,却在不知不觉间,有人已替她分担风雨。
她低声呼吸,眼神里多了一层难以掩饰的温度。婕斯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没有言语,只有一个浅淡却坚定的笑意。
就在这静谧的晨光里,莹镁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的犹疑,正被粥香与光影一点点熨平。
***
上午时分,家门再次开启。
一阵清脆女声伴着细碎脚步声自门口响起,带着惯常的活泼笑意:“咦,我还以为来迟了,原来你们还在喝早茶!”
进门的是莹镁的堂妹,司徒可晴。二十七岁,外形秀气,神情利落。她刚从新加坡一家知名外企总部调回亚洲分区,职位看似稳固,风光体面,实则因近期公司传出并购风声,内心已有几分动荡未明。
“你回来啦?” 莹镁母亲笑着起身,亲切招呼,“快进来,屋里暖,外头风大。你爸妈呢?”
“嗯,正在找车位。” 可晴将羽绒外套脱下,顺手放在玄关边的小椅上,“我想先进来给堂姐拜个早年。”
她话语温婉,笑容合度,将手提袋放下后,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婕斯身上。
虽是第一次见面,可晴却几乎在第一眼就意识到,这个站在自家客厅里、身姿从容的“堂姐闺蜜”,气质与气场都不似等闲之辈。
她穿着极简的深灰高领毛衣,袖口干净利落,姿态沉静,不显锋芒,却自带一种难以忽视的存在感。那种气度,不是日常能轻易碰见的类型。
可晴的目光在婕斯眉眼间略作停留,眼神里多了一丝细微的打量与不动声色的探究。
“你好。” 她先开口,语气客气而平稳,礼貌中却藏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审慎。
婕斯微微颔首,声音温和:“你好。” 她说话不急不缓,神色笃定,给人的印象是一种毫无招架的从容,不被试探牵动,也不主动标榜存在。
短短几秒的对视,像极了两人之间无声的边界试探,只轻轻一触,便各自收回。
莹镁站起身,走到可晴身边,自然而亲昵地牵过她的手:“昨晚还在说你,结果今天就来了。”
“这次回来得快。” 可晴笑着应了一句,又若无其事地望了婕斯一眼,像是漫不经心地补上一句:“看来堂姐今年过年不再一个人,身边有闺蜜陪着,年味都不一样了。”
语气带笑,话却意有所指,不轻不重,落在刚刚好的界线上。
婕斯听着,神色未变,只顺手替莹镁添了一盏茶,低头时眉梢极轻地弯了一下,像是听见了,却不打算回应什么。
她向来如此。不争,却从不让人忽视。
客厅暖意融融,茶香弥散,春节特辑在电视里热热闹闹地播放着。众人寒暄落座,一切看似平常,热络如旧。
但在那层和气的表面之下,某种更细腻、微妙的张力,悄然在空气中浮动起来。
***
午餐时分,英杰一家再次以一贯的高调姿态入席。
刚坐定,英杰母一见可晴,便像见了救兵般热络起来:“哎呀,可晴回来了啊!你现在可了不得啦,在外企混得风生水起。这年头,有你这种背景和平台,还愁什么?”
可晴面上的笑意明显顿了一下,却仍稳住语气应道:“其实......我最近也挺担心的。我们公司正在谈并购,听说有裁员计划。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轮到我。”
她语调温缓,措辞小心,眼底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
“哎哟,你愁啥啊!” 英杰母忽然插话,语气刻意夸张,仿佛要替众人解围似的,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自得。她摆手拍了拍胸口,眉飞色舞地说,“我家英杰和你们那老板是老交情啦,吃了多少顿饭你知道不?你要真有事,他一句话就能保你下来。”
她说得理直气壮,连语调都带着几分“替人撑腰”的意味,仿佛随口一句,便能轻易改变他人命运。
英杰的脸色却瞬间僵了僵。手中勺子碰到瓷碗的声音格外突兀,他抿出一个笑,却没顺着母亲的话往下接,只是低头匆匆喝了口汤,仿佛能借此掩去不安。
莹镁坐在一侧,神情淡淡,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她不急着出声,只将手边的碗箸轻轻挪了挪,目光平静。她懂得,这类场合,不需要急于对抗,真正的锋芒往往是安静的。
而婕斯,仍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她举筷、夹菜、细嚼慢咽,节奏沉稳。她的气场稳如磐石,仿佛无论外界如何浮躁,她都能不受半分波动。偏偏在这样的沉静中,她忽而开口,声音不高,却精准切入。
“你是在哪家公司工作呢?” 婕斯的语气平和,却清清楚楚地打断了浮夸的炫耀,像落针入水,令桌上原本的热闹声霎时一静。
“Bullington Pacific。” 可晴答得坦率。她声音里带着些许谨慎,但更多的是信任,仿佛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堂姐的“闺蜜”,并不会以此做文章。
婕斯眉峰轻挑,那熟悉的名字在她脑海中飞快掠过。一个轮廓立体、谈吐温雅的男人面孔浮现 — Theodore Alexander,也就是Bullington Pacific 的最高负责人。她当然记得他。那是欧洲金融圈颇有声望的一位新派资本代表。曾在那次她带着莹镁一起出席的私人晚宴中,他向她表现出不加掩饰的好感,尤其是在得知她恢复单身之后。那晚,他也提过Bullington Pacific的亚洲布局和裁撤策略,只是她当时不以为意,没想到这次竟会和可晴的处境交叉。
她眼底掠过一抹微光,却不动声色。唇角勾出轻浅的笑,声音温和而克制:“这家公司确实结构变化大。不过你若是区域业务线的,就算并购,应该还有腾挪空间。”
字字不重,却精准切中关键。可晴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对此竟了解得如此透彻。她眼神中浮起一丝敬意,偷偷打量眼前这位气质优雅的女性,心底暗暗生出一份说不清的感激。
英杰母仿佛被噎住,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随即又想插话,企图重新把主场夺回。然而莹镁却先一步淡淡开口:“家里人遇事若能多照拂些,堂妹前几年转岗的事,想必就没那么辛苦了。”
语调温婉,仿佛只是随口叹息,丝毫不显锋芒。可正因如此,那话更显得不动声色,却锋利如刀,轻轻挑开了那层虚张的外壳。
空气安静了一瞬。
坐在一旁的母亲抬眼望了女儿一眼,眼底浮出极淡的笑意。她一向知道莹镁的性子,并不锋锐。她的女儿,从小就是温和而隐忍的,如今却愿意在众人面前,替别人出言相护。母亲心中微微一动,很快又将目光落到婕斯身上。她看得分明,那份锋芒,并不是莹镁常有的,而是因为那人坐在旁边。
莹镁此刻低头为可晴盛汤,手势稳妥,神情温婉,仿佛方才那句话根本不是出自她口。她的克制与柔和,像极了水面下深藏的力量,不显山露水,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掀起涟漪。
饭桌上新的热菜被端上,春晚的歌舞依旧热闹,屋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落在桌角,光影静美。表面上似乎和乐一片,然而暗流涌动的攻防与彼此护持,早已在不言之中铺陈开来。
英杰母被那句不动声色的回击激起了几分争强之心,她笑意勉强地弯了弯唇角,语气却透着不服输:“儿子,要不你当场打给他,替你堂妹把这事弄清楚,免得她担心。”
英杰手里一顿,脸色微变,语气迟疑:“这个......现在是新年,他未必接得了。”
“别谦虚啦,你们是兄弟不是?当众给堂妹露一手嘛。” 英杰母笑得意味深长,话里带着隐隐的挑衅。
英杰额角渗出细汗,推脱无效,只能讪讪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找到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联系人。那一次,他还是花了许多人情才辗转求得号码。如今让他当众拨出,心里何止是虚。
他抬眼求助地望向莹镁,声音压低:“笔电借一下?”
莹镁没说话,只静静将电脑递过去。她的目光平静,却心底暗暗一沉。她隐隐猜到,这视频通话不会如英杰母所愿。
英杰硬着头皮点下拨出键。心里清楚,对方是Bullington Pacific的掌舵人,堂堂欧洲资本圈的翘楚,怎会轻易接听陌生来电。
然而,几秒之后,画面竟意外亮起。
屏幕上,阳光映照泳池边,一位俊朗的男子斜倚在藤椅上,身着白衬衫,手边是未饮尽的香槟杯。未见全貌,声音已先入耳。
“Hey......” 他抬眼,视线落在屏幕,眉峰一挑,眼底倏然亮起笑意, “Jess? What a surprise to see you calling me!”
坐在一旁的婕斯微微一顿,没想到Theodore竟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还以为是她主动给他打来的视频连线。那一瞬,她眉目间虽仍淡定,心底却泛起一丝不期然的波澜。
莹镁屏住了呼吸。她神色如常,手却在膝上轻轻收紧。她深知婕斯从不喜被过度注视,更不愿在这种场合被人随意揣测。她的身份若被揭开,荣耀背后只会伴随纷扰与闲言。至于她们的亲近,更经不起旁人的好奇。
空气顷刻间凝结。
英杰僵坐在屏幕前,像突然间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甚至怀疑自己在此刻,已变得透明无物。
婕斯轻轻抬眸,目光平静,唇角勾起礼貌而从容的弧度。她声音淡雅:“Hello, Theo. Didn't
mean to startle you. It wasn't me who called, actually.”
纯正的英式口音一出,便轻轻压下了所有浮躁的喧哗。她的存在,仿佛天然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力量。
屏幕那头,Theodore 笑意更盛:“But seeing you is the best thing today. What brings this surprise?”
婕斯目光一转,落在可晴身上。她的语气柔和,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Actually, it's about a
young friend of mine. She's working at your Asia division. There are merger rumours...
and I was wondering if you'd look after her position a little.”
Theodore 挑眉,眼神干脆: “Send me her name and department. I'll take care of it.”
婕斯微微颔首,神情自若:“Thank you, Theo.”
视讯结束,她合上电脑,递还给英杰,动作始终稳妥而优雅。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她顺手替人解了个围。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连春晚的背景音都似乎远去。空气像是静止一般。
英杰脸色苍白,手指僵在桌沿。英杰母嘴角抽搐了两下,最终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她再想夸耀,却已无从开口。
而可晴的眼眶,却早已泛红。她低声开口:“谢谢你。”那一声,几乎带着颤抖。她望着婕斯,眼神里交织着动容、敬意,还有一种深深的惊叹。
婕斯只是微微一笑,眼神淡然,风轻云淡,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她的从容,让所有人心中都无言自明:真正的分量,不必自我张扬。
而莹镁,就那样静静望着她。眼神不再回避,唇角浮出一抹久违的安定。
***
午后阳光安静地洒落在庭院的白瓷砖上,铺了一层暖暖的金光。树影轻晃,风过无声,连院中花枝都似被烘暖了几分。
可晴靠在长廊的木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刚泡好的乌龙茶,茶雾袅袅,衬着她眼底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迷惑。
她目光落在庭院中那个正在打电话的身影上。婕斯站得挺拔,身穿浅灰长大衣,剪裁利落,轮廓在阳光下分明而沉静。她低声说着英文,偶尔转身进屋,又停下脚步,仿佛无意,却总能瞥一眼屋内的方向。
“堂姐......” 可晴迟疑了下,语气放轻些, “她的气质......真的很不一样。”
莹镁没有立刻答话,只是侧过身,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阳光正好落在婕斯的肩线上,像为她镀上一层不经意的光晕。那份沉静与从容,在她身上几乎成了一种天生的气场。她无需开口,就让人本能地产生距离与敬意。
“她的身份,” 可晴顿了顿,像是在小心斟酌措辞, “真的只是你朋友?”
莹镁静了片刻。
她知道这种问题迟早会有人问。可晴并不冒犯,只是敏锐。而她过去从未想过要解释,可此刻,她忽然生出几分想让可晴明白的心情。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平缓而坦然:“她确实不是普通人,但她从不拿身份说话。”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什么,唇角轻轻勾起,眼神带了点深意:“她是谁,对我来说,不靠头衔定义。”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前一晚母亲递热茶给婕斯时的神情,那不是客套,也不是试探,而是一种近乎默许的安静关照。
她也想起母亲悄无声息地替婕斯换碟子的举动,温柔、克制,却又分明知晓她们之间的什么。
莹镁缓缓转头,再次望向庭院中那道身影。
婕斯已结束通话,正微侧身站着,神情淡定,指尖轻触衣袖边缘,像是在习惯性整理褶皱。
风吹过她鬓边几缕发丝,她没有回头,却像察觉到她们的注视般,轻轻将目光投来,眼神清澈平稳,带着一点遥远的温意。
莹镁没有闪躲,只是静静地与她对视,唇角微扬,像是在心底对她回应了什么。
而在那一刻,冬日阳光下,某些心底的感知悄然翻页。
旧的格局正在松动,那些来自家族、身份、眼光的笼罩,在不动声色间被一点点削弱。而真正的亲密与尊重,从来不是靠声势与吹嘘堆砌出来的。
她身边的那个人,站在光里,不言不语,却已给出了最清晰的回答。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