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名赶来

　　陈逸周飞机刚落地，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打字说大约六点多能到学校。
　　CC：在干嘛？

　　他拉着行李箱朝机场出口走，没过一分钟，手机传来震动。

　　HH：野马分鬃。

　　？陈逸周疑惑了下，很快想起他今日的课表。笑了笑，把行李箱拉杆移到左手边。

　　CC：能拍张照吗？视频也可以。

　　对方没再发来消息。

　　“现在，跟我一起——金鸡独立！”体育老师站在最前方，气沉丹田，双臂缓缓展开，动作交换得行云流水。

　　贺北意还保持野马分鬃的姿势，他歪着脑袋去看老师的动作，可面前的方针歪七扭八，活像一群被雷劈过的僵尸。

　　他站在最后一排，由于转身时太猛，直接把旁边孔博立刚维持好的平衡撞得稀巴烂。

　　孔博立也不生气，双手撑在膝盖上，试图避开老师视野，“怎么样Bro？”

　　“做不了。”贺北意坦诚道，索性直接蹲下身。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转头问，“到时候怎么考试？”

　　“还能怎么考，一排五人陆续考呗。”

　　贺北意站起身，闭上眼，好久没有这种头晕脑胀两眼一黑的感觉了，差点昏死过去。

　　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贺北意选择摆烂。结束回到宿舍，他继续忽略陈逸周上条消息，问到宿舍没。

　　他其实很想约对方吃晚饭或者夜宵的，不过转念一想，陈逸周好不容易处理完那边的事，辗转飞几个小时回学校，肯定很疲惫，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前两天视频，贺北意隔着屏幕和相机自带的磨皮都能清晰看见陈逸周眼眶下方的黑眼圈，泛着青色，让人很心疼。

　　网上也说，跟喜欢的人相处得进退有度，在保持对对方的基础关心和体贴时，也要做到张弛有度，不能太粘着对方，万一让人讨厌觉得烦那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这几天贺北意非常懂事地没再频繁打扰对方。陈逸周落下一周课，自然是需要好好补习的，还有并未结束的术后观察阶段，他也要定时跟姑父和医生通话确认情况，以及即将到来的数学竞赛决赛，这些都得花大量时间和精力。

　　贺北意仔细想了想，还是比较认可自己的适当关心法则。等某些事情忙完，他再找个合适时间，把好好保存在柜子里的，还未送给陈逸周的生日礼物，亲手送到他手上。

　　在又一次拒绝对方一起去图书馆的邀约时，贺北意直接收到了陈逸周的语音通话。

　　“？”咬笔盖的嘴一抖，笔盖“啪啦”掉在光滑的地面上，可怜地翻滚好几圈。

　　上次语音还是好几天前，贺北意盯着屏幕上小意的头像，他隐隐感觉到，这通电话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和质问。

　　电流声嗞嗞传入耳中，电话那头如一潭死水般平静。

　　贺北意谨慎探口风：“陈逸周？”

　　两秒后，那头传来一声嗯，伴随着轻叹了口气，像是放松下来。
　　陈逸周问：“你在哪？”

　　“宿舍，没去图书馆，前两天下雨有点小感冒。”没等对方继续问，贺北意老实交代，“去图书馆得戴口罩，在宿舍不用，孔博立说他们身体素质好，肯定不会被我传染。”

　　陈逸周顿了下，又问：“现在有时间吗？可以出来吗？不用戴口罩。”他只是想见他。

　　贺北意隔着屏幕使劲点头，“有的。”

　　“吃饭了吗？”
　　“还没有。”

　　陈逸周终于放松下来，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淡淡的听着没什么温度。他轻声询问：“那我们出去吃？我好饿，而且我有东西想送你。”

　　注意力停留在最后一句，贺北意瞳孔微微放大，“什么东西？”

　　生日礼物都还没送出去，怎么能让陈逸周给他买东西。

　　“出来就告诉你，万一我现在跟你说了，你不喜欢……”陈逸周站在他宿舍楼下，掂量着手里的盒子，缓缓道，“你不见我了怎么办？得不偿失啊……”他故意说得有点伤感，想听对方的反应。

　　“怎么会？！”贺北意情绪有点激动，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起身，“你在哪？”

　　“你宿舍楼下。”

　　拉抽屉的手一滞，贺北意指尖有些泛白，“等我，马上。”说完将里面的丝绒盒子拿出来，又放进他精心选购的蓝色纸质袋中。

　　陈逸周站在他宿舍楼门口唯一的桂花树下，一抬眼，对上贺北意有些着急的神情。他加速往前走几步，两人的鞋尖在相距几厘米时停下。

　　贺北意手上的纸质袋很漂亮精致，和他今天穿的蓝色毛衣一样，像深色深海与天蓝海湾交汇。

　　“我们去吃饭，我也饿，好饿好饿。”他率先开口。

　　贺北意眼睛黑得发亮，语气很坚定。陈逸周喉结上下滚动一瞬，笑着说好。

　　他们各自提着要送给对方的袋子往校门口走，陈逸周打了辆车，贺北意坐在后排，大胆地摁住他的手。

　　手机。

　　“？”

　　“我定好了餐厅。”说完就有些心虚地收回手。

　　陈逸周睫毛低垂，片刻后又抬眼，看他，“好。”

　　皮肤相触的那块部分泛了点凉意，不过很快被自身体温覆盖，陈逸周放下手机，用另只手不轻意地碰了碰。

　　餐厅离学校并不远，五六公里左右，主打当地特色菜。老板递来菜单，贺北意接过摆在两人面前，示意陈逸周一起看。

　　“西芹炒牛肉是我们家招牌菜，可好吃了，两位小帅哥要不要来一份？”老板笑眯眯地招呼。

　　“啊……我们想想。”贺北意摸了下鼻子，低声问他要不要。陈逸周挑了挑眉，看向他，话却是对老板说的。

　　“不了吧，这位小帅哥不吃芹菜。”

　　老板还站在旁边，贺北意猛地抬起头。见眼神威胁不管用，他藏在桌子下的膝盖不轻不重地撞了下陈逸周。

　　刚才路上那种不言说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四五个菜，有清淡的也有辛辣的，贺北意吃得很合胃口。吃饭期间两人随意聊着学校的事情，谁都没先过问被端正摆放在椅子上的纸袋，也很有默契地没提起前两天没见面的

　　吃饱结完账，老板告诉他们餐厅后门斜出条小巷，夹在两堵老墙中间，穿过小巷，就能看见整条街道开满的异木棉。这个季节异木棉正是绚烂，许多客人吃完后都会前去散步拍照。

　　贺北意点点头，象征性地问陈逸周要不要去散步消食。他瞄了眼对方手中的纸袋，知道肯定会答应。

　　他自己也是。

　　小巷青砖墁地，墙上长满了大片青苔，巷子真的很窄，勉强能容下三人并排走。贺北意打开手电照亮昏暗的道路，屏幕突然提醒电量只剩余百分之十。

　　“要不关了吧，摸黑也是能走的。”陈逸周的声音轻轻擦过耳膜，像夜色里缓缓沉落的羽毛，在贺北意心上挠了一下。

　　“好。”

　　陈逸周故意没点开自己的手电筒。

　　黑暗让其他感官敏锐起来。两人不约而同靠得很近，贺北意头顶洗发水的淡香，听起来不太均匀的呼吸声，以及胳膊相碰时衣料摩挲发出的轻微响声，通过空气悉数传入陈逸周的大脑里。

　　看不清前路的话，走慢点也无妨。

　　花开得正疯。粉得像是把晚霞扯碎了，薄而透亮。彼时人不算太多，两人保持几乎同频步伐，从身后的黑巷踏入这粉色世界。偶尔刮起微风，落英簌簌，像下了场胭脂雨。

　　“好好看。”贺北意不禁感叹。
　　“陈逸周。”他指着面前成片成片的异木棉，转头又说一遍，“好好看。”

　　陈逸周点点头，目光温柔，“要拍照吗？我给你拍。”

　　贺北意摇头，笑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陈逸周很热衷于给他拍照，“以后来的机会还有很多。”今晚有更重要的事情。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正当贺北意酝酿并打了好几遍腹稿准备给对方递交生日礼物时，陈逸周抢先一步开口。

　　“这个。”

　　“嗯？”思绪被打断，贺北意有点懵地看向面前的白色纸袋，“这是你要送我的？”

　　陈逸周说是，“没有为什么，看到就想买给你了。”

　　贺北意没有立马接过，伸手，把蓝色袋子举在跟他手臂同样的高度，“生日快乐，陈逸周。”

　　先前的腹稿在这一刻都不作数。

　　场面忽然有点滑稽，双方都低头笑了下，接过各自的礼物。贺北意接过，忍住好奇，双手背在身后，有些紧张地捏住纸袋。

　　“不看吗？”

　　“不看。”贺北意打算回去再看，他催促道，“你快打开，我选了很久。”

　　陈逸周边拿出丝绒盒子边引诱他，“真的不看吗？我也挑了很久噢。”他尾音上挑，逗他。

　　贺北意内心坚定，说不看就不看。陈逸周打开盒子这几秒，他一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眼里的期待根本无处遁形。

　　“怎么样？喜欢吗？”贺北意巴巴地望着他，手心不可耐地冒了些细汗。

　　陈逸周睫毛始终低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贺北意恨不得低头凑近挤入对方的视野，但他忍住了。

　　喉结不明显地滚了滚，陈逸周抬眼，“好看，怎么会想到买这个？”

　　“看到适合你就买了。”贺北意学着他的话答，“以后肯定会用上的。”

　　陈逸周手指摩挲着礼盒边缘，力道轻得像是怕损坏了什么易逝的东西。

　　羽蝶胸针安静地躺在盒子里，银丝掐成的骨架泛着冷光，在陈逸周眼中闪动。胸针蝶翼极薄，左翅比右翅略低，银色线条利落干净，整体简约低调。

　　没有复杂多余的纹饰和镶嵌，克制的美感反倒使银蝶更显生动。陈逸周西装的心口处，应该很适合佩戴它，贺北意看见胸针的一瞬间就这么想。

　　陈逸周盯着那枚胸针看了许久，想来应该是比较满意的。贺北意微不可察地松口气，开起玩笑，“什么时候再穿次西装？我想看看。”

　　对方的目光深而黑，像是要把他看透。贺北意不得已改口，掩嘴道：“咳……我是说胸针。买了总得看下成果展示吧。”

　　在他的印象里，总共见陈逸周穿过两次西装。

　　每一次都挺带感的。
　　如果佩戴上自己送的胸针，应该会带感，贺北意幽幽想道。

　　几朵异木棉花瓣徐徐飘落，陈逸周抬手为他拂去。颈侧又烫又痒，贺北意肩膀忍不住抖动了一下。

　　“别动。”陈逸周声音柔和，向前一步，指尖在贺北意皮肤游走，“卡在毛衣里了，有好几瓣。”

　　两人仅仅相隔几厘米的距离，贺北意不退后也不向前，只默默来回数着陈逸周衬衫上有几颗纽扣。

　　“要走了吗？路上好像没什么人，时间也不早了。”

　　陈逸周依旧保持着这种贴近的站位，听到这话，眉头轻轻蹙起。

　　“走？不要。”

　　“？”

　　“你还没给我个解释。”
　　贺北意不太明白：“什么解释？”

　　陈逸周视线黏在他脸上，说：“这几天还以为你掉异次元裂缝里了，想着什么时候救你出来。”

　　“？”
　　“……”贺北意顿了顿，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才不是呢。”他喃喃道，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不依不饶，“噢……那就是修炼了隐身术。”

　　“……陈逸周。”
　　这话被渲染得过于严重，贺北意表示不认同。

　　陈逸周盛着笑意的眼神眯起，语气悠闲：“那求求你告诉我，不然我会很郁闷的。”

　　秋季夜晚的凉风吹得皮肤泛起一阵冷意，贺北意撇撇嘴，在对方毫无威逼利诱的情况下，全盘托出。

　　半晌，他听见很轻的一声叹气。

　　“不能这样。”陈逸周说。

　　贺北意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陈逸周往前走了一步，似在无声喊他。

　　“不可以擅自替我做决定。”

　　贺北意掀起眼皮，撞进对方的目光里。

　　“不可以不理我。”陈逸周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怪罪，倒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委屈。

　　此刻就这么定定看着他。
　　这双眼眸清澈直白，像是要把自己从内而外全都坦露出来给对方。

　　贺北意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错得一塌糊涂，追悔莫及。他想解释，但刚刚好像已经解释过了。

　　贺北意嘴唇动了动，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陈逸周无比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没有怪你，你不用说对不起。”
　　“你永远都不用说对不起。”

　　陈逸周想了想，补充道：“抱歉也不可以。”

　　仿佛带有命令似的旨意，贺北意听得歪了下头，眨巴眼睛。

　　哪有人要求对方做错了事不准道歉的。
　　这未免也太纵容了。

　　见他一脸疑惑，陈逸周深吸了口气，解释说：“是我想见你。可能是到医院的第一天晚上，也可能是飞机落地那会……我听林阳说北城那两天天气不错，我想要是我们能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吃饭散步就好了。

　　“周末想你来咖啡店，高中那会学会做了挺多甜品的，就想每道都给你试试。下学期事情会更多，我可能腾不出时间再去咖啡店……”

　　陈逸周观察着他的表情，语速很慢，像是再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以至于他都没发现自己囫囵一通吐出来的话都毫无条理可言。

　　面对贺北意，他其实一直都很难保持逻辑。就比如现在，看似平静，实则大脑都快过载。

　　陈逸周始终注意到贺北意的每个肢体细节，紧紧抠住的指节、微微睁大的双眼。这些小动作在他深黑的瞳孔里不断放大，情感逐渐占据整个大脑，逻辑中枢在慢慢罢工。

　　他说着说着会轻微卡顿，好像在反应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然后语无伦次继续讲下去。这些笨拙的措辞承载着他最真实的想法，陈逸周不记得自己是说到哪里才停下来的。

　　这些话很简单，不难理解，但贺北意好一会才回过神。

　　他听见陈逸周继续说：“我不累。”
　　一看见贺北意，他好像就忘记了累。

　　疲惫从来都敌不过思念的重量，在陈逸周的世界观中，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虽然仅限于贺北意。

　　在宿舍楼下见到贺北意的那一刻，积攒了一周的疲累瞬间融化在那双令人沉溺的眼睛里，陈逸周有时经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的太过明显。

　　以至于后知后觉中他才恍然想起，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自己已经悄悄把那条手链摘下来很多次。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是很相像的。

　　脑子嗡嗡炸开，贺北意支吾着开口：“……我知道了。”他手心渗出不少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心脏跳得很快，身体在微微发抖，小时候因为调皮被林季闻和贺志森混合双打都没有这种感觉。

　　故作镇定咳了两声，贺北意重复遍：“我知道了，我以后……”以后会经常约你去图书馆？

　　这说法好苍白，还很奇怪，他急忙改口道，“我以后不会无缘无故的……像这次这样，这种行为很不对。”

　　贺北意说得很委婉，省去了他认为肉麻的部分。

　　陈逸周眼神幽幽地盯着他：“可你这次不是无缘无故。”

　　“……”

　　“我的意思是，不会再乱想了。”贺北意摆摆手，试图于无形中冲乱对方的干扰，“我真的真的保证，放心吧。”为表诚意，他还竖起三根泛红的手指。

　　陈逸周这才放心下来，把丝绒盒子打开，看了眼胸针又看向贺北意，最后慢条斯理地把盒子放进袋子里，像是把这当成什么保证物。

　　“……”

　　今天喝的水都被身体里的燥意燃烧殆尽了，贺北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也顾不得多绚丽的异木棉，拖着陈逸周到最近的咖啡店买了冰美式。冰水下肚，理智稍稍回归。

　　青柚气泡美式微微泛酸，贺北意三两下喝完，从陈逸周手里抢走了那杯卡布奇诺，状似无所谓地评价：“一般，太苦太腻，还没你搅得好喝。”

　　“这是粉兑的吧，居然还卖28元……”他喃喃自语着，脚下不断加快步伐。

　　“……”陈逸周笑了笑，跟上去和他并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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