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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
到达刑狱司时,昨日押送来的人正要开始行刑。
沿路狱卒已通报过了,狱官早早站在刑房门口候着,口中囫囵准备着那句“参见太女殿下”,心中紧张激动,一瞥到有人来脱口便喊了一声,却不想先进门的是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狱官有些尴尬,索性就躬着身等太女到。
司徒迹在孟进身后直行进来,轻挥了手算作完。
这刑房中最亮眼的是几个半人高的碳盆,烧得极旺,时不时蹿出几道火苗,烙铁也已经通红,一名狱卒将其中几支翻了个面继续烤,溅出的星点子也霹雳吧啦响。
有几人被绑在生了红锈的铁架,四肢由锁链相缠却不会因呼吸而生出响动。他们身上还是昨日见过的戏服,布料被鞭子抽得已经有碎裂的口子,露出内里透紫的皮肤,手指、脚趾全是痕迹,指甲周遭灰白空洞毫无血色,如死人一般。
狱官讨好地指引司徒迹至案前观刑。
桌案册子上已写了些字。
司徒迹不坐,也没有细看,只问:“审出什么来了?”
那名狱官答:“回殿下,这几个人嘴很紧。昨日我们按照吩咐先用了刑,但,但......”
司徒迹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细节,问:“谁的吩咐?”
狱官反而有些诧异:“不是您吩咐的吗?”
“那人说您急要口供呈报陛下的,让我们快点审一审。这人都是硬骨头,不用点狠的不开口。”
司徒迹心沉了下去。
“刑狱司是听令办事的地方,办的事只有审讯、审不出就用刑审,但听令怎是无论谁的令都听?”
狱官有些摸不着头脑,支支吾吾地说:“殿下言重了。这,上头传的令,我们底下人办事咋能去质疑嘛。殿下您也说了,我们也就是审犯人,有命令来,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动手嘛......”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有人假传命令,只问责狱官是最无用的做法。司徒迹皱了眉,那日无心被押入刑狱司也是如此。先前只以为是刑狱司不顾刑纲,现在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按燕朝律法,无心只是略有嫌疑,且她司徒迹还未倒台,不可能草率地就对她用了刑。
司徒迹本想在第二日呈完案书后将她带走,却不想横生枝节连累了无心。
提前用刑审讯,对聆艺楼这桩案件的犯人而言,幕后之人无非是想提早知道这群人的目的,也可见幕后之人与这群人并非同一势力。
而无心......司徒迹不认为无心在宋海、荒村案件中能透出什么消息,故而假传命令的结果只有一个——有人故意要伤无心。
司徒迹想过,无心没有仇人,若那人想借此事,打击的对象只可能是她司徒迹。手法低劣,但论司徒迹的敌人,燕朝中就太多了。
司徒迹咬了咬牙。
狱官见状,以为太女是忧虑案情,忙解释道:“殿下放心,人都还活着呢。昨天只上了小菜,还让他们休息了一夜,今天可以上些大的,保准他们知无不言、有啥说啥!”
“您看,这是昨日审的所有口供记录,”狱官一个箭步过去又一个箭步回来,将案本递到太女眼前,“这群人都是蜃霖部派来的!还有他们身上藏的暗器等等,全都搜了出来等您今天指示!”
蜃霖部?
司徒迹往桌旁看去,果然见一个竹篮。
司徒迹:“那里头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狱官尽职尽责,又跑去将竹篮提起来,清开桌案就往上一摊。
“您看,就这些。”
司徒迹扫了一眼,除了金银玉饰外,只有小型的飞镖、袖剑,都是些寻常物件。作为刺客,他们倒不像准备充分的样子,是因为她去的时机过早吗?
还有个药丸?
狱官察觉太女的目光落在那几枚药丸上,适时开口解惑:“殿下不认识这药丸,小人也不认识。但就是它,才让我等破解了这群贼人的身份。”
“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狱官语气颇有些自卖自夸的意味:“其实昨日用了些刑,却根本没撬开他们的嘴!但我们能知晓他们蜃霖人的身份,就是因为验了这药丸里有枝枝草!”
司徒迹听过枝枝草的名字,不过它早已改了名叫化霖草。二组递来的情报只与化霖草相关,因朝廷命令禁止民间种植,这几年并没有多少消息可供探听。且这种药草是朝廷独有,只由司徒南心腹交办相关事宜,若司徒迹下令要查,贸然打探更易触及雷区,后来也就没有专门去搜集消息了。
司徒迹只知道蜃霖部常与燕朝交易购买这种药草,前不久交了文书求购,或许这次朝贡就是他们打算好要交易带走的时机。
蜃霖人的目标就是化霖草,那这群人伏击聆艺楼,与她又有何干系?想从她这里获得化霖草么?
“只有蜃霖人才吃这种劣等药草!”狱官说得振振有词,“殿下有所不知,陛下禁了这草,我们本是不应该知道的。但我们这刑房送进来的不是细作就是反贼,接触的多了也就知道了。只有蜃霖人才会随身带枝枝草。”
忽然,一阵急促的锁链碰撞声响起。其中一个犯人突然开始抽搐,脖颈似被勒得发红。一旁的狱卒熟练的从桌上拿走一物塞进那人嘴里。很快,他恢复了正常。
司徒迹险些吓到,见那人恢复后将脑中线索整理了一遍,道:“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若是蜃霖人,问不出就扔去牢房,朝贡之后再提出来审。”
司徒迹眼神扫过周遭挂着的刑具,若按刑狱司的手法,只怕他们活不到朝贡。或许蜃霖部会趁朝贡期间与燕朝商议赎人,先留他们几命较为妥当。
孟进立在司徒迹身后,神色晦暗。
“这恐怕不行。蜃霖人就像鱼一样,鱼想活,就得放在活水里。想让蜃霖人活,就得吃枝枝草药丸。”
狱官指向桌案上的物品,无甚感情道:“这几枚不够他们分的。”
化霖草对蜃霖人来说有利有弊。它化解霖毒有奇效,的确能帮助蜃霖人延长寿命,但蜃霖人数代生活在那处草原,身体淤积的霖毒越来越多,更需要长期食用化解毒气。
而今孟进等人用的药丸更是比不得完整的化霖草,故而一旦停止食用,反而会被霖毒反噬,浑身疼痛难忍、身体逐渐失控,就如同刚才那人的状态。
燕朝人已然了解他们的弱点,孟进手凉了半截。
狱官言下之意是,这群人塞进皇宫里给人伺候也活不了几天。
司徒迹看得一阵沉默,良久才道:“稍后稽查所会过来,你们几人须配合填报卷宗。”
内里几名狱卒齐齐答了“是”。
出了刑房,司徒迹仍不觉得轻松多少。世上竟有这种可续人命的异草?化霖草古怪,蜃霖人也是。
司徒迹顾自回想,她从未有过方才那人的状况,看来关于她身世的谣传真只是个谣言。
走过数个刑房,时不时听见几声惨叫,倒是与城中鱼水乡情的氛围异常割裂。
孟进跟随时鲜少主动开口,司徒迹总觉得他闷着事。若想他是那几人同族,见族人如此情况却能保持冷静。若想他不是蜃霖人,还能是什么人?
蜃霖人都要化霖草?那孟进也需要。若这次事故孟进的同族全部葬送,他没有药丸可用,在众人眼下暴露身份的话,那就很难处理。司徒迹不免担心起来。她私心还不想杀了他。
司徒迹问:“你昨日追出聆艺楼后如何了?”
孟进见此,心中倒松了一口气:她终于问了。
“那人在包厢外藏了火药,将火药引爆后立刻窜逃了,我没有追上。”
意料之中的回答,司徒迹脸色未变,道:“这本不是你的职责,追丢了也无事。静待稽查所的消息吧。”
“......”
孟进沉默了一会,老实道:“殿下,我昨日失职,我身为您的护卫,却没有在旁保护你,请您责罚。”
今日司徒迹没有戴手套,那日受过伤的手掌又缠了数圈绸布。昨日应该是伤口未好又崩裂了。孟进心中有些涩意,是该怪他自己。
司徒迹抬眼,余光瞥了一瞥侧后方有些僵硬的身影,出言道:“罢了,待无心养好了伤,你就走吧。”
司徒迹出声,听着倒很落寞。但落入孟进耳中,却更觉得憋闷。
孟进脚步一顿,急道:“殿下!”
司徒迹却没有随之停下。对话内容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她就无需停下来听。
但手臂传来拉扯感。司徒迹转过身,是孟进拉住了她的袖子。
只见孟进微垂着眼,恳求地看她,低声道:“......求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司徒迹不语,视线扫过他的脸,落下停在那只抓住她袖子的大手上。这是很无礼的行为。
孟进立即松开手,心也一点点沉下去。他该怎么办?他若离开,前功尽弃。可观这时状况,若再不得她信任,未来又怎么可能接触到化霖草?
司徒迹不知他在想什么,这男人倒像是比她还能多思多虑。
司徒迹随意道:“好。”
既然他想留下来,那就随他。
于是司徒迹又开始想,想到万一何时出了差错,孟进需要化霖草的情景后就轻轻叹气。她须得做些准备。
“多谢殿下!殿下放心,我会以我的性命守护您!”居然这么轻易就松口!孟进话中是难以抑制的开心。
司徒迹挑眉不答,转身往外走。
孟进很高兴,司徒迹听得出来,因而也明白他这时说出口的话就少了些章法条理,连“性命”这等词也用上了。
孟进没察觉到司徒迹对他的小小指摘,但就算司徒迹明说出口,他也不会觉得有何问题,他只知自己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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