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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透蝶生的衣衫,狠狠扎进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和麻木。
湍急的水流像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而易举地攫住了他轻盈的身体,将他狠狠拽离浅水区,卷入河心更深、更黑暗的漩涡。
“唔——!”
河水猛地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眼前发黑,所有试图呼救的声音都被无情地堵了回去。
求生的本能让他疯狂地挣扎起来,手臂胡乱地拍打着水面,双腿徒劳地蹬踹,试图找到一丝借力点。
但水下暗流汹涌,卵石湿滑无比,他每一次的努力都只是让自己被水流裹挟着更快地向下游冲去。
一个巨大的浪头劈头盖脸地砸来,将他彻底按入水下。
世界瞬间被浑浊冰冷的河水充斥,耳朵里全是水流恐怖的轰鸣声。
肺部的空气急速消耗,火烧般的灼痛感蔓延开来。
他拼命向上划动,挣扎着冒出头,贪婪地吸进一口混合着水沫的空气,但下一秒又被另一个浪头打入水中。
在这反复的浮沉挣扎中,意识开始模糊。
冰冷的河水吸走他体内最后的热量,四肢变得越来越沉重僵硬。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座竹楼。
姜谕昏迷中紧蹙的眉头,孩子滚烫的额头和微弱哭泣……这些画面碎片般地闪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心绞痛,比身体的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在水下岩石上猛烈撞击,肋下和后背传来一阵阵钝痛。
意识终于开始涣散,黑暗如同浓墨般从四周包裹上来,吞噬掉最后的光线和知觉。
就在他即将彻底放弃,任凭河水带走一切之时,身体猛地又是一震,似乎撞上了什么巨大的障碍物,力道大得几乎让他晕厥。
但也正是这一撞,减缓了他被冲走的速度。
一股巧妙的回流旋涡将他卷着,推搡着,一点点地挪向岸边。
最终,当黎明的微光开始照亮河面时,他被一股柔和了许多的水流,轻轻地推上了一处布满鹅卵石的浅滩。
像一件被河水厌弃的物件,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脸色死白,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只有冰冷的河水还在不断地从他湿透的衣发间渗出,汇入身下的石缝。
黑暗最终褪去,蝶生在浑身散架般的酸痛和一种奇异的草木清香中缓缓醒来。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由粗糙木头搭建的屋顶,缝隙间透下几缕天光,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身下是铺着干燥茅草的硬板床,盖在身上的旧棉被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和淡淡的皂角清气。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那双总是盛着忧郁或恐惧的眼睛,此刻却骤然亮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奇与探究。
这里……不是竹楼!
他成功逃出来了!
他真的离开了那座困了他十年、遍布蛇纹与姜谕气息的竹楼!
一个老奶奶听到动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见到他醒来,脸上立刻露出慈祥的笑容,嘴里说着一种蝶生完全听不懂的、软糯却轻快的语言。
蝶生愣住了,他仔细分辨着那些陌生的音节,不是苗语,也不是姜谕偶尔念诗时会说的、生硬冰冷的官话。
这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接触过的语言。
老奶奶见他茫然,又放慢语速,连比带划地问:“伢子,醒啦?真好!你是从哪里来的呀?家在哪片山头上?”
蝶生看着她布满皱纹却和善的脸,听着那完全不懂却充满关怀意味的语调,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新奇感!
这位老奶奶与他熟悉的苗寨女性截然不同。
她头发全白,在脑后挽了一个简洁的低髻,只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固定,
毫无金银点缀。脸庞饱经风霜,布满深深刻痕般的皱纹,肤色是长年劳作的深褐,但一双眼睛却清澈慈祥。
上身穿着洗得发白、交领右衽的靛青粗麻布衫,袖口领口已磨出毛边,外罩一件更深色的无袖葛布比甲,下身是同样质地的褐色麻布长裙,长至脚踝,样式极其简单,仅用一条布带系住。
脚上是一双沾着泥点的草鞋,露出粗糙结实的脚踝。
双手布满老茧裂口,指甲短而干净。
这就是外面的人吗?蝶生心中充满新奇。
她的装扮如此朴素、实用,没有苗女鲜艳的刺绣、繁复的银饰和那些神秘的图腾纹样,只有扑面而来的山野劳作气息,却透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踏实与温暖。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回应这份善意,却发现喉咙干涩嘶哑,发出的声音微弱而古怪。
同时,本能的想起了书上看到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下意识的觉得不该暴露来自苗疆的身份。
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决定。他脸上没有露出恐慌,反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无助的歉意。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然后指向自己的耳朵,最后露出一个略带腼腆和无奈的笑容。
用肢体语言努力表达:我说不了话,也听不太明白。
老奶奶看着他干净漂亮的脸蛋、那双因为新奇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以及那虽然笨拙却并不惊慌的比划,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眼里充满了更深的怜悯:“哎呦……是个说不出的乖伢子……还听不清爽?真是受苦了……”
她自动将蝶生的反应理解为了聋哑人的障碍,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不再追问,只是将药碗递过去,示意他喝下。
蝶生接过碗,好奇地嗅了嗅那黑乎乎的汤药,气味与他熟悉的苗药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更朴素的苦味。
他小口尝了一下,皱了皱眉,却还是仰头喝了下去。外面的药,原来是这个味道。
一边喝药,一边忍不住用那双好奇的眼睛四处打量。
这屋子如此简陋,没有精致的竹编墙壁,没有繁复的银饰图腾,没有弥漫的蛊药香气,一切都那么简单、粗糙,却充满了自由的空气。
窗外传来鸟雀清脆的鸣叫,不同于苗寨里那些总带着一丝阴郁的鸟儿。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老奶奶看着他乖乖喝药、眼睛却亮晶晶四处打量的样子,只觉得这“聋哑”孩子又乖又灵性,怜爱之心更盛:“慢点喝,苦吧?婆婆这儿没啥好东西,但养好身子要紧。以后就在婆婆这儿住下,啊?”
蝶生虽然听不懂,却能感受到老人纯粹的善意。他放下空碗,对着老奶奶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他将自己封闭在这无声的伪装里,内心却充满了对这片陌生天地的无限好奇与探索的冲动。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每一眼望去,都是崭新的风景。
这简陋的木屋,在他眼中,不是避难所,而是他通往广阔天地的、第一个令人惊喜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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