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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2)
宋宛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美人靠,那冷意似乎将她带回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雨夜。
空气里弥漫的不是奢靡的香料,而是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和雨水的气息。雨点砸在泥泞的地面,以及混乱躺倒在地面的尸体上。
十二岁的宋宛蜷缩在屋旁堆积的柴草里,浑身湿透,冷得牙齿不住打颤。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血腥味在自己口中蔓延开,竟是她自己咬破了血肉。
村里的人说那是渡悡气息不稳的“邪祟”,可她从柴草缝里瞥见一眼,那东西穿着人的衣裳,不是邪祟,是人。
那些人个个手执长刀,不放过任何一个人,老弱妇孺,见血封喉,动作狠决的像是在完成特定的任务。
宋宛格外清楚,那不是邪祟作乱,是一场蓄意的屠杀。
她的父亲,那个从这小村庄苦读走出去,又回来一心想要造福乡里的清贫县令,此刻……不知倒在何处。他总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要清清白白、两袖清风。可这清白,在刀刃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母亲呢?管家伯伯呢?那些白日里还笑着同她打招呼的乡邻呢?
恐惧缠绕。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绝望吞噬时,柴草垛外传来急促的低语。
“……必须找到宛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焦灼和决绝。
是薛伯!薛县丞!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时常来家中与父亲对酌、畅谈民生、笑声朗朗的世叔。
她与薛长衣青梅竹马,自诩两小无猜。
宋宛死死咬住唇,怕自己一出声就暴露了位置——方才那几个黑衣人还在附近转悠,若此刻暴露位置,谁都难逃一死。
“爹!这边柴草堆动了!”是薛长衣带着哭腔的声音。
少年薛长衣的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尖细,他死死盯着那微微颤动的柴草,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来。
“别动!”薛伯父厉声喝止,一把拽住了自己的儿子。“小心有诈!”
但薛长衣挣脱了父亲的手。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他指着那柴草垛,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一种孩童不顾一切的执拗:“爹!是宛儿!一定是宛儿在里面!我看见了!”
脚步声急促逼近。柴草被人猛地扒开一道缝隙,露出薛长衣那张写满惊恐和担忧的脸,和薛伯面露担忧与惊惧的面容上。
“宛儿!”看到蜷缩成一团、面色惨白满手是血的宋宛,薛长衣毫不犹豫、急忙伸手去拉她,“快出来!我们快走!”
宋宛的身体早已冻得僵硬,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动弹。薛伯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雨声掩盖了许多动静,但远处的惨叫声和脚步声清晰地正在逼近。他低喝道:“快!带她出来!离开这儿!”
薛长衣用力,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宋宛从湿透的柴草垛里弄了出来。她的衣裙浸满了泥水与血污的混合物,冷得瑟瑟发抖,眼神空洞,明显沉浸在巨大的惊吓中。
“爹!我们一起走!”薛长衣一边紧抓宋宛的手,一边看向父亲。
薛伯父脸色极其难看,他快速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几乎冻僵的宋宛身上,声音异常急促,带着一种决绝:“你们先走!沿着后山小路去县城!”
再之后的记忆就模糊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体力不支,薛长衣却依旧死命地拉拖着她不肯松手。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在这场永夜的雨中,三人都成功地活了下来。
薛县丞因救人有功,且与死去的前任宋县令是挚交好友,顺其自然地当上了这一任县令。
而此案到最后,也不过是以一个邪祟乱民生为由就此翻篇,因为此事,县里还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来祈求苍生神的庇佑,不过是…….阳奉阴违、沽名钓誉之举。之后又是翻查出是一家豪强地主为了得到土地才盯上了那个地理位置优越的小村落。
夜风扫过树叶带起一阵细碎的响动,不再是雨水的沉闷响声。宋宛在美人靠上猛地一顿,沉在回忆里的混沌感渐渐褪去,她扭头,见赵羡还维持着捻石子的姿势,只是眸光比先前深了些,早察觉她在走神。
“宋大人。”
赵羡问:“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宋宛在身侧栏杆上轻叩了两下,将自己彻底从回忆中拉出来。她抬眼时,眸色恢复清明,没接赵羡的话,反倒微微倾身,语气平淡地反问:“殿下既提了不敬神明的罪名,想来是已有具体的法子让薛长衣沾上这桩事?”
赵羡指尖的石子轻轻落在石桌上,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眸光更是幽深难测。
“法子么,自然是有的。”
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猫与老鼠般的戏谑,“宋大人可知,再过约二十日,便是六月六的天贶节?”
宋宛眸光微动:“自然知晓。天贶节乃感念苍生神赐福、祛病禳灾之重大节庆,陛下尤为重视,届时皇城祭祀,百官需虔诚祷祝,万民观礼。”
“不错。”赵羡颔首,“祭祀大典,庄严肃穆,万众瞩目。薛尚书身为刑部之首,必在百官前列,近圣驾,临神恩。”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你说,若是在那般场合,众目睽睽之下,一向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著称的薛尚书,突然之间神志混乱,举止狂悖,甚至……口吐对苍生神不敬之狂言,会是如何一番光景?”
他看向宋宛,眼中带着审视:“如此,既除了一个大患,又全了本王的名声,更迎合了那没用的圣心。宋大人觉得,这罪名,他薛长衣…….洗得清吗?”
宋宛静静听着,懒懒用手撑着头。
她几乎能想象那画面。
庄严的神坛之下,皇帝与万民皆沉浸在一种神圣的氛围之中,薛长衣却突然面色癫狂,胡言乱语,亵渎神明……那将是何等荒谬的场面。
任何的辩解在那时都将变的苍白无力,谦谦君子的形象瞬间粉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神厌之罪”。
“神志混乱……”宋宛重复了一遍,抬眼看向赵羡,并无情绪,“殿下打算如何做到?薛长衣并非意志薄弱之人,寻常手段恐难在那种场合令他失态至此。”
闻言赵羡唇角的弧度未减,反而更深了些,那双凤眸里却没什么笑意。
“本王自然是做不到的。”他答得干脆,甚至带着点坦诚的意味,“让一位尚书在祭祀大典上精准失仪,形同疯癫,岂是寻常手段能办到的?”
夜风微凉。
赵羡的目光掠过宋宛平静无波的脸,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但柳玉准可以。”
宋宛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至于怎么可以,就不是我等可以过问的。他能做到的事,甚至远远不止这些。”
赵羡盯着宋宛:“但你要知道,我若真想杀薛长衣,犯不着这般麻烦。”
“直接杀了他,不过是少了个刑部尚书。”他忽然轻笑一声,“可让他在天贶节上疯了,意义可就不同了。”
宋宛抬眼望他,眸底终于漾开一丝极淡的探究。她知道赵羡从不做无用功,这般大费周章,定不止为除一个薛长衣。
“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他语气轻描淡写,“柳玉准自有他的办法,能让该出现的东西,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我们只需……”
他顿了顿,唇边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目光投向亭外沉沉的夜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的景象。
“只需在天贶节那些日子,沐浴更衣,虔诚观礼,然后……”他转回头,视线重新落在宋宛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味,“好好看一场大戏就是了。”
赵羡:“如果宋大人也愿意做些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更好了。”
宋宛一愣:“殿下不妨有话直说。”
赵羡:“宋大人需要做什么,需要本王明说吗?”
宋宛极轻一笑:“明白了。”
宋宛唇角那点极淡的笑意尚未完全隐去,她已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衣袖,动作间已是告辞之意。
“若无他事,我便先行告退。”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不情愿的感觉来。
赵羡仍旧闲适,并未起身相送。他抬眸看着她转身欲走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忽然开口,声音里尽是懒洋洋的促狭:“倒是忘记感谢宋大人了。”
宋宛脚步一顿,回头时眉梢微扬,等着他下文。
“多谢宋大人近日肯告假陪本王度过一个……满意的生辰。”
宋宛只淡淡道:“分内之事。”
紧接着,她补充道:“心甘情愿,自是不怨。”
没有多余的情绪,既不像客套,也不像敷衍,倒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就像她说“该杀薛长衣”时一样的平静。
赵羡的动作一停,抬眼望过去时,月色正落在宋宛的侧脸,将她唇角那点刚隐去的笑意映得分明。
他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的促狭淡了些,添了点真真切切的兴味:“宋大人倒是会说情话。”
宋宛坦然:“倒是不及殿下万分之一的手段。”
赵羡似是想起什么:“说起来,你是不是借了本王一本书未还?”
宋宛想起来了,是那本江湖听雨,听雨节的那些日子里借给宋碎看去了,如今宋碎被柳玉准束缚在身边,搞不好已然弄丢了。
宋宛:“很重要么?”
赵羡轻笑:“你喜欢的话,便不重要。”
宋宛:“被我扔了。”
赵羡遗憾:“那倒是可惜了。”
宋宛不想多留,又要走。
赵羡突然道:“宋宛。过去与现在是不能共存的。”
“但是……”
赵羡那点玩味和促狭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恩怨与逐利,未必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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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长衣:666这圈子有桂,还没出场就打算除掉我了
(其实我只存了19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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