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流眼泪

　　今晚的月亮显得格外悠长，回家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的慢，时间像是特意为了他们放缓，昏黄的灯光洒下几乎让人忽略了白榆闪烁的痕迹。

　　徐明若将双手放进衣服两侧的口袋中，肩膀放松地向前走，脑海里弹出一系列的说辞，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自打二人相熟以来，几乎没有相互隐瞒的事情。
　　很多时候，他们的步伐和选择一致，即便有些许偏差，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对的偏向一定度数。
　　但这一次，却好像和以往都不一样。

　　她体内的感受在不断的提醒，他的反应、语调都像是在告诉徐明若这是一种背叛。

　　明明此刻她还没有做出决定，心理反应却如此的反复无常，让彼此都不断地被情绪浪潮扑打。

　　徐明若没有停下脚步，依然一直走，今晚她没有挑起话题，而许巍却平静无比，似乎在等待一个她的审判。

　　然后，上诉。
　　试图驳回。
　　一场由她主导的判决。
　　这也是许巍主导的判决。

　　“小山哥，我和你坦白一件事，”徐明若终于说出口，语气平淡，可她吐气的声音在提醒着许巍这是一件她思索很久的事情：“我决定提交了米兰理工大学的入学申请。”

　　许巍神色自若，内心却排山倒海，他停下了脚步的那一刻，身旁的那个人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停下，于是他放弃了这个动作跟上她。

　　两个人的影子越拉越长，许巍嘴唇翕动，半晌才问出那句话：“什么时候的事？”

　　“我决定了，材料都交由我爸处理。”

　　徐明若不接手这件事情的任何准备过程，相当于没有给许巍任何耍心机的余地。

　　他对这件事根本无能为力，如果可以他又是否真的会阻止她呢？

　　如果一个人被他爱上，连自己的最终目标、最崇高的理想都无法实现，那么他的爱是否可以称之为爱？他又是否爱她、尊重她？

　　“我昨天晚上答应的，今天我想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你。”徐明若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不隐瞒她的顾虑：“我怕我不告诉你，你会觉得我背叛了你。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我选择告诉你，可是我思来想去，从来不是我告不告诉你的问题，而是我是否做出这个决定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一时鬼迷心窍做出这个决定，但是我确实想让你知道，我做的一切事情，就像你一样。我潜意识里觉得，如果让你感到背叛我不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

　　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
　　或许你懂我。

　　许巍一只手突然将她拉住，另一只手横过来放在她的唇前，没有接触到她的唇部却能感受到那股凉意，他手的骨节被冻得通红，他的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你告诉我就好了，不用说这么多。”

　　“那你会不开心吗？”

　　徐明若，你选择了一个有可能离开的选项，还要让许巍开心。
　　未免太过于强人所难了。

　　这个选项，就像是在名为许巍的试卷上，在ABCD四个选项当中选择了不存在的E选项。

　　“徐明若，你做选择可以不用考虑我开不开心，如果你一直想我我开不开心，其实也违背了你做这些选择背后的理念。”
　　你也有在被我裹挟。

　　许巍没等她回答就急忙开口：“天气冷，我们赶紧回去吧。”

　　说罢便不顾一切地拉着他往前走，沉默不语地把她送进家门之后，利落转身回了自己家。

　　一回到那个密闭黑暗的空间当中，许巍轻叹一口气默默地将灯打开，看见沙发上那个楞直坐着的人的时候却没有露出一点惊讶，似乎这段时间来他早已习以为常。

　　“妈，我回来了，你去睡吧。”

　　石妮像是获得了一个指令一样，站起身子来，往房间里走去。

　　许青山离开之后，石妮长时间处于很疲惫的状态，尽管白天她依旧正常的去给学生上课，可是回来之后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天黑，直到许巍回来。

　　她已经接受了好几次心理干预，效果都不大明显，在经历了巨大落差之后，她对许巍的掌控逐渐减少，所有的感情空虚全部转化为对亡夫的思念。

　　她目前只需要，看见许巍安全到家，随后就躺在冰冷的床上，度过一个夜晚。

　　“下次记得把灯打开。”

　　许巍按照惯例去重复这段话，她就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往前走去，听见房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整个家陷入一种恐怖的寂静。

　　往常，他回到家里的时候，许青山和石妮会坐在沙发上，有时候是在一起聊天，有时候是许青山在看报纸额，而石妮在看电视。

　　他的书桌上摆着热牛奶，虽然他并不喜欢牛奶的那股腥味。

　　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幅场面，忘记了黑暗中第一次看见石妮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的惊讶，每一天他都在神色自然地接受这个改变，淡淡地说出那些“关心”的话。

　　他与徐明若的所有回忆，他错认为徐明若生出来所有情愫如今都化作了泡影，漂浮在他的四周，他依然还可以触碰到这些回忆，还可以把这一切贡献出来给徐明若，收获令人满足的情绪价值。

　　可这些总有一天会渐渐远去，甚至在窥见天光的那一刻，乍破。

　　此时此刻，许巍的烦闷情绪空前高涨，那股子病态的欲望几乎要从血液当中喷薄而出，他再也无法用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去压迫它，它疯狂地叫嚣着甚至深入他的骨髓当中，企图成为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

　　他甘愿。

　　就像生理性眼泪一样，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沉沦在舒适的环境当中无法自拔。

　　许巍进入自己的房间，随意将书包扔在沙发上便进入了浴室，整个浴室被水蒸气填满，热意汹涌冲得他不清醒，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她站在路灯下告诉他的场景。

　　徐明若对他坦白，他究竟是该庆幸呢？还是该嘲笑自己呢？
　　她把她的一切告诉我，她也不愿意骗我。

　　说了就是说了，徐明若说了会陪他参加高考。

　　那过往，儿时的戏言，是否在他的心里都变为云烟逐渐消散。

　　发丝上的水珠在冷空气的对流之下迅速变冷，滴落进他的身体当中，他的眼眶微红，随意地拿起吹风机在自己的脑袋上挥舞，鼻息当中一股堵意直上脑门，喉咙处干涩无比难以说出一个字。

　　即便前段时间，父亲去世的压力和学业压力最重的时候，加之雪花簌簌飘落在天地之间的时候，他也没有生病，却在她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感冒。

　　心中正是多事，一杯热水下去，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躯，竟意外落入一个梦境。

　　正是春日晌午时，没有一丝凉意徒留一股阳光的气息，光透过古堡的拱形玻璃照亮整个盛典，大量粒子眷顾少女的婚纱裙摆，意外把那抹复杂花纹的白色当作了云朵，向四周散射出宝石最本真的光芒，当一切都被染成蜂蜜色，时间变得浓稠甜美的时候，繁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长长的裙摆拖尾随走步履的移动逐渐展现在众人的眼前，香槟色的地毯被精心铺展在古堡长长的走廊上，彼时交响乐队弹奏着她最喜欢的狂放浪漫舞曲。

　　许巍身着燕尾服，发丝被一缕缕梳过发顶，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他一只手放在身后，另一只手随着屈膝动作向徐明若伸去，她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处，他的视线清晰看见指盖上的月牙泛出贝壳柔光，他的唇温软的感觉贴上她的手背的时候，像是对待稀世珍宝般珍重。

　　他内心似乎早已将结婚誓词背得滚瓜烂熟，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拿着话筒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郑重宣誓：“在这特别的日子里，在上帝面前，我将我的承诺给你，我承诺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在你身旁做你的爱人。”
　　“我承诺，我将毫无保留的爱你、以你为荣、尊敬你，尽我所能供应你的需要，在危难中保护你，在忧伤中安慰你，与你共同成长，我承诺将对你永远忠实，疼惜你，直到生命终结。”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落地的时候却无比的肯定，他坚信面前的这位女孩就是他的天作之合，他的新生在十岁，此后十二年他把生命献给了一个叫做徐明若的女孩，在她的爱之下这棵大树才得以肆意生长，被滋养的这些年里他为她遮挡风雨。

　　只见面前的女孩嘴唇轻启，时间似乎在此刻被暂停一样，所有人的动作全部停止，只有许巍一个人还在等待，细细注视之下却从未看见女孩瞳孔的琥珀色，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黑暗，许巍沉浸在这种虚妄的幸福当中，直到世界扭曲，将他卷入漩涡当中。

　　为她遮风挡雨的前提，是徐明若完完全全站在你的枝桠所能到达的范围之内。

　　供需、保护、安慰、成长，这些词语在他们没有结为夫妻的时候，他们已经做到了。
　　可是，如果她涣散的瞳孔，她的灵魂陷入一个被禁锢的世界当中，这些词语都会成为某个人主导的感情关系。

　　所以，吵架、挣扎、呐喊。
　　破裂。
　　咔嚓。

　　闹钟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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