怖怖希

　　超导薄膜的XRD图谱在电脑屏幕上展开时，窗外的雨丝正斜斜掠过实验室的玻璃窗。许知鸢盯着图谱上尖锐的衍射峰，笔尖在笔记本上标注晶面间距的动作忽然顿住——她的保温杯空了，早上林执泡的枸杞菊花茶只剩下杯底几粒发胀的枸杞。

　　“我去加水。”林执的声音从恒温箱方向传来。她刚把新制备的样品放进去，白大褂袖口沾着点银白色的铌粉，像落了层细雪。许知鸢看着她拿过两个保温杯走向茶水间，脚步在门口顿了顿，回头时目光扫过实验台：“要加冰糖吗？”

　　“三分甜就好。”许知鸢低头继续画图，听见恒温箱的压缩机发出规律的嗡鸣。上次她随口说喝不惯太浓的药味，第二天林执的白大褂口袋里就多了包独立包装的单晶冰糖，颗粒大小均匀得像经过筛选的实验试剂。

　　茶水间传来饮水机的咕嘟声。许知鸢数着恒温箱的运作周期，到第三十二声嗡鸣时，林执回来了。她把保温杯放在许知鸢手边，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刚好是人体最舒适的42℃——和她们培养超导薄膜的退火温度一模一样。

　　“图谱怎么样？”林执俯身看她的笔记本，发梢扫过许知鸢的耳廓。许知鸢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是她上周在实验室种的那盆桂花发出的第一缕香气。

　　“晶界吻合度98.7%。”许知鸢转动保温杯，杯底的防滑垫在台面上转出个浅浅的圆，“比预期的好。”林执的指尖点在图谱的峰值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操作精密仪器磨出来的，却在碰过她后颈时总带着小心翼翼的轻。

　　雨势忽然变大，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许知鸢抬头时，看见林执正望着窗外，短发被风吹进来的雨丝打湿几缕，贴在额角像片深色的羽毛。她想起上周台风天，林执也是这样站在窗边，手里捏着把黑色的伞，伞骨长度刚好能遮住两个并肩走的人。

　　“晚上可能要加班。”林执转回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我带了速冻饺子。”她拉开实验台下层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个保鲜盒，分别装着荠菜猪肉馅、玉米虾仁馅，还有许知鸢爱吃的三鲜馅，“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有暴雨。”

　　许知鸢的笔在纸上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线。她记得自己昨天在食堂抱怨速冻饺子的皮太厚，当时林执正低头给她剥虾，好像根本没在听。现在看着保鲜盒上贴着的便签——上面用铅笔标注着煮制时间，三鲜馅那盒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和她笔记本扉页上的简笔画一模一样。

　　恒温箱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林执起身时带起的气流，让许知鸢散落在肩头的碎发轻轻晃动。她看着林执戴着手套取出样品，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纳米级操作，却在转身递过来时，特意把最烫的一面朝向自己。

　　“冷却到室温需要四十分钟。”林执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雨珠正顺着玻璃窗的纹路往下滑，在墙面上洇出蜿蜒的水痕，“要不要看部纪录片？”她从抽屉里拿出平板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上次没看完的超导发展史，进度条刚好卡在她们研究的那类材料上。

　　纪录片里讲到低温超导的发现时，许知鸢感觉肩上多了件东西。林执把自己的白大褂披在她身上，袖口太长，盖住了她握着保温杯的手。“空调开太低了。”她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许知鸢闻到白大褂上淡淡的薄荷味，是她常用的洗手液味道。

　　四十分钟后，样品冷却到273K。许知鸢看着显微镜下清晰的晶格结构，忽然发现林执不知何时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正低头看她的笔记本。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浅浅的阴影，像样品室里那盏调节到最柔和亮度的台灯。

　　“这里的参数算错了。”林执的指尖点在某个计算公式上，指甲盖轻轻敲了敲纸面，“系数应该取1.23，不是1.32。”许知鸢凑过去看时，鼻尖差点碰到她的短发，闻到她早上用的洗发水味道——和实验室那盆桂花是同一种香。

　　雨停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林执打开恒温箱旁边的小冰箱，从里面拿出两个密封盒：“我妈寄的汤面，说用恒温箱加热三分钟就行。”她说话时，许知鸢看见冰箱里还放着几袋速冻的芋泥，和上次奶茶店的味道一模一样。

　　加热好的汤面放在实验台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许知鸢挑起面条时，发现碗底藏着个溏心蛋，蛋黄的熟度刚好是她喜欢的七分——既不会太生流心，又不会太老噎人。林执吃面的速度很慢，筷子夹起面条的角度永远保持在45度，像在用量角器测量。

　　“明天要去取液氮。”林执忽然开口，筷子在碗里划出个小小的漩涡，“早上七点出发，来得及吗？”许知鸢点头时，面条的热气熏得她眼睛有点痒，她抬手去揉，林执已经递过来张纸巾，包装上印着的小熊图案，和她笔袋上的那个是一对。

　　收拾碗筷时，许知鸢发现林执的碗沿有个小小的缺口。她想起上周在食堂，林执把自己的新碗换给她，说“你的那只碗底不平，放在实验台上会晃”，当时她没注意，现在才发现林执用的那只碗，缺口刚好对着她坐的方向。

　　实验室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林执撑开那把黑色的伞，伞面在她们头顶展开时，许知鸢发现伞骨内侧贴着层反光条——是她上次说晚上走路看不清路，第二天林执的伞就多了这个。雨后天晴的夜空很亮，几颗星星落在伞面上，像她们样品室里闪烁的指示灯。

　　走到宿舍楼下时，许知鸢忽然想起忘了拿充电器。林执把伞塞给她：“我去取，你在这儿等。”她转身跑回实验室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许知鸢握着还带着林执体温的伞柄，发现伞柄末端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是她们名字的首字母，并排靠在一起。

　　林执回来时，额前的碎发又被汗浸湿了。她把充电器递给许知鸢，掌心还沾着点实验室的铅粉：“明天早上七点，我在楼下等你。”许知鸢点头时，看见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发袋——是她昨天送的那个，绣着显微镜的帆布袋子，拉链上挂着个小小的铃铛，和她发绳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宿舍的灯亮起时，许知鸢才发现充电器的线被缠成了整齐的圆圈。她想起林执整理实验线路时也是这样，每根线都保持着相同的曲率半径。窗外的桂花在夜里悄悄开了，香气顺着纱窗飘进来，像林执替她系发绳时，指尖划过发间的温柔。

　　手机在桌上轻轻震动了下。是林执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片——是她们今天制备的超导样品，在显微镜下呈现出的图案，像两只交握的手，指尖相触的地方，有个小小的光斑，亮得像雨夜路灯下，她们重叠在地面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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