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丧人

　　“你怎么会记得？”被慕随点为慕越的人脾性暴躁，吹胡子瞪眼。
　　慕随在慕家禁制碎裂洒下的点点流光中笑，五行八卦符在她周身一点点显现，每一张符都在燃烧着不同的火光。
　　她身在其中，慢条斯理走来，睨眼瞧去：“我么？也许是你们太弱了，实力修为都太上不得台面。”
　　慕随努嘴，眉头稍颦，一副看他们如蝼蚁的样子，满眼都是对他们能力的不自信。

　　慕越性子急躁，听此怒拍太师椅，站起来，亦是画出数张符咒应对慕随。
　　“慕随，你还真是越来越狂！没叫你死透真是老夫的失误！”
　　他甫一出手，一窈窕玉手先抬起，拦住他。
　　慕随沿着那条修长的手臂看过去，见到其主人。
　　女子容颜已逝，却仍保留着年轻芳华，眼睛下面有一颗痣，淡青色的眸子一转不转盯着慕随看。
　　她一出面，慕越嘴角一抽，心不甘情不愿熄火。

　　“小随，欢迎回来。”这是她说得第一句话。
　　“我一直在等你。”这是她说的第二句话。
　　两句话说完，慕随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看法，那女子不恼，反而笑了笑，她轻轻呼气，再抬眼时目光温柔。
　　她正要开口，另一道不屑的音色闯进来：“慕燕霜，这可不是你们能叙旧的场合。”
　　慕燕霜一顿，垂首，后撤一步，她对来人似乎不大欢喜，反之是慕越，他原本黯淡下来的符咒亮起，回头望向声源处，惊喜地：“小少主。”

　　少女摇曳生姿，手中提着个东西缓步自黑暗的主院屋内走出。
　　光线先是打在她下身的黑金华袍上，后又平缓上移，最后照在她的脸上。
　　慕随第一眼看见的，是少女毒蛇般的眸子，眉尾上扬，眼形狭长，她又画着浓重的紫色眼影，更是令人生畏，不好接近。
　　她面无表情，可语句听上去就是在讥笑：“你就是慕随，还真是久仰大名。”
　　说罢，把手上拎着的东西往前方毫不在意一丢，观察慕随神色，见她不满挑了下眉头才算满意。

　　“你的人不禁打，你要为他报仇吗？”少女拍了拍手，嫌弃刚刚手上碰过脏东西。
　　慕随棕黑眸子冷淡凝视，并不说话。
　　沐漾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没有见过这个人，听说是慕家特意找来培养的下一任‘鲸’。”
　　看上去，实力也是不俗，能把安打成这样子。

　　少女对着慕越悠悠道：“废物，忘记慕随身边跟着个鬼魂了？她不认识你们，那小鬼魂还能不认识你们？”
　　对着慕越一通指责，前者不但没有生气，还甚是卑躬屈膝地点头。
　　“你找我来，想做什么？”慕随冷不丁开口。
　　她手握符咒，傀儡为线，把安抓过来拉着，警惕看着少女。

　　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再慕家的地位也不低。
　　慕家在场的四位长老都不敢对她有任何意见。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少女僵硬着脸，冷漠直视慕随，眼底深处有点点烧起来的光，“我是慕郁。”
　　“你或许听过我的名字。”

　　当然听过，不久前沐漾所介绍的五家翘楚中，慕家就是慕郁。
　　只是没想到是和她差不多的少女。
　　她分明面无表情，可偏偏慕随能感受到她身上无端的敌视。
　　“没听过。”慕随耸肩，嗤笑。
　　果不其然，她说完这句话，慕郁眯起眼睛，周身气压低了几分。
　　慕随手中把玩符咒，未置一眼，“你算什么东西啊？也配让我叫出你的名字？”

　　气氛登时更加凝重，慕郁死死凝视她，慕随从容不迫。
　　被慕随一手击破的慕家禁制正在缓慢修善，修到一半又被慕随懒洋洋摊手，随心而动的一道符咒粉碎，和闹着玩似的。
　　慕郁利落在面前一划，符咒冲天，爆发绚丽光彩，顷刻，修复慕家禁制。
　　她道：“慕随，你作为哭丧人，把五大世家辛苦抓走的鬼魂放走，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你杀了陈家人的事，我也可以不追究，但是，你必须留在慕家。”
　　慕随好笑：“你当慕家是什么宝地，人人都趋之若鹜吗？再者，你有什么身份来指教我？
　　鬼魂的事你敢捅到圣人面前吗？陈家人和五大世家做的那些腌臜事敢抬到明面上来吗？”

　　慕郁料到慕随不会乖乖听话，扯起嘴角：“可慕随，你不想让安死，对吧？”
　　矛头一下就转到昏迷不醒的安身上。
　　男子被慕随以傀儡符操纵着，站在慕随身后，沐漾扶着他。
　　慕随这才细细端详起安来，只一眼，慕随就看出不对，猛地扭头：“你下毒？”

　　男子嘴唇发黑，脸色发白，将死不死。
　　慕郁好整以暇：“对啊，不然如何叫你乖乖留下来呢？”
　　说着，慕郁手上拿出一瓶陶瓷罐，放在月光下打量，“慕随，你可想清楚，安的命，可是很重要的。”
　　倏然，一阵无人在意的风划过，慕郁手上瞬间多出几道口子，不知名灵力撞在她手上，陶瓷罐滚落下来。
　　几位长老闻声动手，慕郁摆手叫停。
　　带着气力抹开手上的血，她瞧着陶瓷罐落到慕随手中，毫不在意：“沐漾，你以为我就没有防备你吗？”

　　她手腕一转，重新拿出一个小瓶子，似笑非笑。
　　她知道沐漾的存在，也在挑衅慕随。
　　慕郁对看到慕随愤怒的，气急的情绪很感兴趣，她看向慕随时，也是有点难以察觉的疯。
　　彼时，慕随已经捏碎手中沐漾递过来的瓷瓶，手流了一点血，不被视野所捕抓的鬼魂心疼为她试去血液，虔诚落下一吻。
　　“小随，抱歉。”
　　在慕家高层中，沐漾的存在不是什么秘密，慕随甚至能看出那些人提及他时，浓浓的鄙夷不屑。

　　“他果然在你身边吧，还真是贱。”慕郁冷着声线评价。
　　慕随不搭她的腔：“我真是不明白，慕家非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慕郁出乎意料地回答，“五家选鲸，你必须在场。慕随，你还怕打不过我吗？”

　　慕随在慕家住了下来。
　　慕燕霜给她安排的屋子，宽敞，古色古香，处处散发木制器具的檀香。
　　院落内有一颗松树，挺拔坚韧，在霜雪中屹立，积累层层白雪。
　　慕随闻到一点雪松气味，很淡，至少不讨厌。
　　推开门，熟悉的气味铺面，好似她曾经无数次推开门，走进走出。

　　慕燕霜还跟在她后边，中间隔了个沐漾。
　　沐漾在她身边和她讲话：“小随，这里没落，我给你打扫一番吧。”
　　慕随停下来，伸出手阻拦。
　　起身后的慕燕霜也停下脚步，等着慕随回头。
　　慕随没动，先是回了沐漾的话，又疲倦问女子：“燕霜长老跟着我，是何意？”

　　慕随说话时，完全不掩饰那股子厌恶，倦怠，但又不得不时时刻刻保持防备。
　　这间屋子宽敞明亮，暖得一丝冷风透不进，墙上应是挂过丹青，墙中间的色彩和其他墙面不一。
　　屋内所放置的器具不多，一床塌，一香炉，一案牍。
　　空荡荡到压抑。

　　慕燕霜沉默须臾才开口：“随殿，你把我忘了。”
　　慕随顿时不喜，吭声都不愿。
　　慕燕霜自言自语：“我等了您十年，当年你是何等风光，为何如今连慕家的门都不愿意靠近，您就没有想过，会有人等你吗？”
　　很累。
　　少女火气上来，身上闷热，脸上表现不明显。
　　沐漾默默给她解开斗篷，又把她按在肩膀上，让她靠一靠。
　　慕随闭上眼，软下骨头，倚着沐漾，偶尔听上慕燕霜的几句追忆。

　　“我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慕随自暴自弃。
　　沐漾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把人拢着，安抚道：“你不想听到她说话，我可以现在就把她杀了。”
　　解决了人，就不会有那么多烦人的话打扰。
　　慕随小幅度摇头，毕竟是以前自己的追随者，还是算了。

　　慕随这句话说完，对方长久缄默，空气一度安静到荒凉。
　　少女散漫睁开一条缝，床榻上雕刻的奇异花纹早在时间中腐朽，她视力不错，能瞄见檀木一角，有蛀虫蠕动。
　　沐漾没有温度，格外柔软的手搭在她脖颈处，慕随没有排斥。
　　良久，慕燕霜颤抖着，压制哭腔的声音响起：“随殿，我不会背叛你，哪怕这些年，我过得有多么不容易。”
　　说了那么多，慕随也倦得回应，慕燕霜内心空洞，丢人起来，她抬手按压在心口，复杂又深邃望了慕随一眼，张了张唇，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她能信吗？”慕随微微侧头，余光看见蓝白身影孤单落寞淹没雪中，扬长而去。
　　“我不知道，小随。我一直待在骨山。”沐漾低眼，思索片刻。
　　“我不知晓我为何在骨山，可你呢，你连去骨山干什么都不知道吗?还不明不白死在那？”说罢，慕随又道，“哦，忘记了，你是自刎。”
　　“小随，你累了，睡一觉吧。”沐漾轻拍她脖颈，敛去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沐漾不说，慕随也懒得重复问，她颔首，没有力气抬起手臂，揽在沐漾肩膀，后者横打抱起少女，放到床榻上。
　　慕随眼皮子打架，翻了个身就睡过去。
　　沐漾在床榻边凝眸，许久，撩起她的发丝，郑重落上一吻。
　　似一个狂热而虔诚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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