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爱人

　　“安娜。”
　　中午，虞安娜一进咖啡馆就被店长叫住。

　　“巧姐，需要我干什么？”她快步走到柜台后，留意到站成一排的高远和杨浅，不明就里地看向他们。

　　一旁的黄衣服外卖小哥一听“安娜”两个字，登时神采飞扬，活像一口吞了二十支肾上腺素，表情古怪地看着她。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安娜呀。”杨浅心一横，“你过来看看这些备注。”

　　虞安娜心中不解——是因为她没做饼干侠被顾客制裁了吗？

　　桌面上有好几份打包好的外卖，外卖小票上的备注黑得扎眼。

　　【安娜宝贝你别在餐厅打工了我养你，爱你的肖。】
　　【安娜老婆你原谅我，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得下去，爱你的肖。】
　　【安娜小心肝儿我老婆发现我们的关系了，对不起委屈你了，但你要记得我的心永远都在你这边，永远不会变，这次不能来疼你了，给你转了几万，你买点儿自己喜欢的东西，爱你的肖。】
　　【想念你的发香，想念你香香软软的怀抱，想念你毒舌的小嘴，快让老公亲亲你，爱你一万年的肖。】
　　【这杯是买给你喝的，别不回我信息，宝宝么么，想你的肖。】

　　虞安娜每多看一句，拳头就攥紧一寸，心中的怒火就烧得旺一分，她把外卖拿到黄衣服小哥面前，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你出餐了。”

　　外卖小哥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和男朋友吵架了？”巧姐思前想后，略显尴尬地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虞安娜摇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误会了巧姐，我单身。”

　　“那……”杨浅弱弱地开口。

　　“我工作了。”高远马上欲盖弥彰地转向咖啡机。

　　店里的位置都被沉默的年轻人坐满，外卖机也安静如死鸡。

　　“稍等我打个电话。”虞安娜咬牙切齿。

　　“我的小安安——你居然在上班时间给我打电话了！你是想我想得相思成疾了吗——”肖于菲不知所谓的大嗓门儿从听筒里传来，“收到我给你的惊喜了吗——”

　　“肖于菲。”虞安娜冷冷道。

　　“你居然叫我全名！”肖于菲的声音忽大忽小，“我好难过好难过！你以前明明不这样的！”

　　“你喝酒了？”虞安娜问。

　　“一点点，”肖于菲答，“威士忌而已，小意思啦。”

　　“你的外卖，我收到了。”虞安娜向来鄙视她这种有事没事就醉生梦死的做法，冷漠道，“我马上拍照发给你妈妈，告诉她你在美国疯了。”

　　“虞安娜你好狠的心！”

　　“我好狠的心？”虞安娜冷哼一声，“你看看你写的什么备注？”

　　“前段时间网上超火的恶作剧！”肖于菲兴奋道，“是不是效果奇佳？”

　　虞安娜没有理会她的话：“钱什么时候打给我？”

　　“钱？”肖于菲大着舌头道，“什么钱？”

　　“别装，我这儿还有你说要转几万给我花的证据。”虞安娜义正言辞。

　　“说起这个，我还真是给你送钱来了。”肖于菲神秘地笑了笑。

　　“事先声明，”虞安娜打断她的话，“违法犯罪，挑战道德伦理的事情我不干。”

　　肖于菲一听这话就愤愤道：“切，迂腐！”

　　“挂了。”虞安娜毫不留情。

　　“诶诶诶——”肖于菲连忙喊住她，“来钱的路子，你确定不听？”

　　“所以，”她听完电话那头罗里吧嗦的一堆，“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给外国人做当地导游？”

　　虞安娜抬眼看了一圈店里的情况——暂时没有人召唤服务员。

　　“对。”肖于菲答，“我最近认识了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富二代，吃惯用惯了好东西，总想去体验一下中国的风土人情……”

　　“我就想啊，咱穗城机场、高铁、地铁、火车、共享单车，要啥啥没有，拍了这么多闻名世界的经典电影，名气自然大，还有这么丰富的旅游资源，东西也好吃……外国人的羊毛，不薅白不薅呀？”

　　“嗯，你继续。”虞安娜认真道。

　　“我干脆跟他们说，”肖于菲的语气颇为自豪，“穗城那边我有信得过的人，他们只管给钱提要求，其他的，从他们下飞机开始，我们可以全部搞定。”

　　“他们乐意？”虞安娜笑着问。

　　肖于菲不屑：“都是少爷小姐，好吃懒做钱还多，有什么不乐意的？”

　　“行。”虞安娜想了想，还是没有一口应下，“还有些细节我需要考虑一下，明天之前给你明确的答复。”

　　“说起来，你都不好奇我跟他们开了什么价？”

　　“说。”虞安娜又看了一眼店里的情况。

　　肖于菲低声报了个数字。

　　她瞪大眼：“我要开始仇富了。”

　　肖于菲“哈哈”地笑了几声：“先别仇，这生意要能做起来，谁仇谁还不知道呢。”

　　“嗯……”虞安娜想了想，沉声道，“明天吧，我还得想想，行不行明天一定告诉你。”

　　“没问题，就喜欢你这不跟我藏着掖着的劲儿。”肖于菲很爽快。

　　虞安娜也笑：“好，我原谅你了。”

　　肖于菲马上尖叫起来：“虞安娜你这小心眼——”

　　“闭嘴，”她叹了口气，“等你这次放假回来，请你吃顿壕的。”

　　“那我也原谅你了。”肖于菲喝了两杯马尿，好在理智尚存，见好就收。

　　虞安娜扯了扯嘴角：“滚。”

　　微信那头，肖于菲马上发过来一段长达两小时的录音。
　　FIFI：【这是他们的要求，你听听看】
　　FIFI：【[比心.jpg]】

　　虞安娜不明白她怎么会交上如此懒惰的朋友，心中无力，回复了一些恶言恶语，把手机丢回围裙兜里，面无表情地走回柜台。

　　“我朋友跟我开玩笑呢。”她留意到几人的目光，解释道，“网上有一段时间流行整蛊人的外卖备注。”

　　“说起来，我女儿好像和我说过这个。”巧姐如释重负。

　　“我也刷到过，”高远终于停止了和咖啡机的深情对视，“就这两天突然又火起来了。”

　　“安娜的朋友真是走在潮流前线呐。”杨浅感叹道。

　　“希望你们俩的朋友也能追点儿潮流，”巧姐倒是一脸兴奋，“让我们店的营业额再创新高，这样年终奖金大家都能多拿点儿。”

　　虞安娜笑了笑——她不是正式员工，年终奖金也轮不到她。

　　林禄存：【安娜，明天晚上过来奶奶家吃饭吗？我爸妈出去旅游了，奶奶非要下厨。】
　　林禄存：【如果你来，我再多做一道排骨。】

　　虞安娜只看完林禄存发过来的第一句话就心动了。
　　Anna：【奶奶会不会太累？】
　　林禄存：【你觉得你有我这样的胃口吗？】

　　她笑起来，回复。
　　Anna：【真的可以吗？】
　　林禄存：【真的可以。[微笑小黄豆.jpg]】
　　Anna：【好！】
　　林禄存：【那我明天下课去咖啡馆接上你。】

　　虞安娜回复了一个新的表情包，是两个火柴人屁股撞在一起，然后缓缓从屁股上方冒出“OK”的图样。
　　林禄存还是回复给她一个屁崩出来的OK泡泡。

　　看到他的回复，她无可奈何地笑出声来。

　　“和谁聊天聊得这么高兴？”杨浅见她一个人看着手机傻乐，笑问。

　　“林禄存，”虞安娜抬起头，“明天他奶奶下厨，喊我到他家吃饭。”

　　“真羡慕……”杨浅感叹起来，“你俩关系真好，一般朋友可不会有这种待遇。”

　　“他们一家人好像都是这种风格，特别开朗，特别好客。”虞安娜想了想，笃定地说，“而且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杨浅嘀咕着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只好笑了笑算作回应。

　　虞安娜走到一边开始打扫卫生，大脑停止下了对新信息的接收，在重复的动作中稍稍平静下来，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方才她把肖于菲发过来的录音转成文字，粗略地浏览了一遍，这些外国朋友计划一个月后过来体验充满穗城文化特色的慢生活，一行人有的想喝早茶，有的想听戏曲，还有的想学功夫，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想法，并且计划在穗城待一周……

　　这段冗长的录音里，其中一个多小时都是几人的闲聊，真正和这次旅行有关的内容只有不到二十分钟，更多的细节问题更是只字未提。

　　她这才反应过来，肖于菲所提议的当地导游并不好做。

　　她每天需要陪同多少个小时？
　　下飞机开始全部搞定，意思是酒店餐馆要她预定，旅行攻略也需要由她制定，还是单纯的陪同翻译、陪同旅游呢？

　　虞安娜仿佛看见了一个无底深坑。

　　她急需找个富有社会经验的军师讨论一下。
　　Anna：【呼叫老同志，有事想和你商量】
　　Anna：【不算急，你闲下来再回我】

　　刚想把手机放回兜里，虞安娜就看见了对面回复的消息。
　　林禄存：【需要当面聊吗？】
　　Anna：【都可以，电话也行】
　　林禄存：【我今晚看晚自习，五点到七点之间都没问题，要不吃个便饭？】

　　她心凉了半截。
　　Anna：【可我八点才下班[哭泣黄豆.jpg]】
　　Anna：【等你晚上有时间，我们打个电话可以吗】
　　林禄存：【当然可以，遇上棘手的事情了？】
　　Anna：【不算，就是挺纠结的，等你晚上闲下来细说】
　　林禄存：【好的。】

　　虞安娜结束了和林禄存的对话，心中百十条疑问倏地隐去。

　　疑问本身没有被解答，客观上也依旧存在，只是她的大脑停下了纠结。

　　他秒回的一句“当然可以”，本身就是一颗定心丸——哪怕多么令她犹豫不决的事情，只要等他下了班，只要等两人通完电话，就一定会得到一个答案。

　　她定下心，四处搜寻着店里需要清洁的角落。

　　“我刚才查了资料，感觉行不通。”晚上十点半，虞安娜趴在沙发床上，一边在白纸上勾勾画画，一边开着扬声器和林禄存通电话，“虽然我有英语导游证，但以个人名义接单，像是景区讲解这种，居然是违法的……代订酒店和餐馆倒是可以，他们来的人不算多，应该问题不大。”

　　“嗯，你继续说，我也正在查资料。”林禄存依旧波澜不惊。

　　“我在网上看了一圈，要是做导游，最靠谱的还是挂靠在旅行社，由旅行社派单，这样就不会存在任何法律风险。”她继续说，“另外我还看到有一些线上的平台，正规的大平台基本上只接旅行公司的挂靠，还有一些小平台说是接受个人向导，不过资质参差不齐，看起来怪不靠谱的。”

　　“所以你目前是什么想法？”他直截了当地问。

　　“推了，不干。”虞安娜脱口而出。

　　他被她果决的语气逗笑了：“没想过挂靠在旅行社？”

　　“我才不要。”她在电话这头撇撇嘴。

　　“我还以为你对当导游有兴趣呢，”林禄存调侃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去考英语导游证的。”

　　“我那是现实所迫，”她顿时泄了气，吐槽起来，“天知道为什么学校要强制每人修几个技能学分才能毕业，医学生都去考急救证，有人去考英语专四专八，有人去考计算机二级，有人甚至去考教师资格证……”

　　“你选了英语导游证？”他问。

　　“这个看起来最简单。事实上也的确不难。”虞安娜笑了两声，“去旅行社就得全职当导游啦，多没意思。”

　　“对于你这种喜欢一天打几份工的年轻人来说，确实没意思。”林禄存了然道。

　　“嗯，所以我想推了。”她附和道。

　　“我赞成你的想法，虽然你要是偷摸接了，应该问题也不大，不过毕竟违反了行业规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遇上哪个心眼儿小的改天把你举报了……再就是我担心他们来了以后水土不服，有个头疼脑热要找你负责，这不是轻易能说清楚的。”他接着说，“噢，罚款一到十万……”

　　“我马上发信息给肖于菲。”“她有些沮丧，“到手的钱就这么白白溜了。”

　　林禄存笑起来：“本来今天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得打电话给你。”

　　“干嘛，”虞安娜蔫头耷脑的，“是我能去做宿管阿姨了吗？”

　　“食堂阿姨倒是可以考虑。”林禄存笑道，“明天是不是一早去给大吒上课？”

　　“对啊。”她丢掉手中的笔，趴在沙发床上，闷声闷气道。

　　“那等明天见了面，我再告诉你。”他说。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她翻了个身。

　　林禄存避而不谈，只说：“我猜是会让你高兴的事情。”

　　她被勾起了好奇心，威胁道：“快说。”

　　“明天的排骨少弄些好吗，”他问，“奶奶听说你答应来，又要多做两道菜。”

　　“那就不吃排骨，我不是一定要吃的。”她笑起来。

　　“行，”他也笑，“那我下次再给你做。”

　　“就是这个事情？”她疑惑道。

　　“早点休息。”他说。

　　“哼。”虞安娜不满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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