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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
景清微愣,他想起二十年前景乐抱着两个孩子回到建安那天,风轻云淡,建安城两旁都是夹道欢迎的百姓,手中扬着鲜花和红绸。
还是小孩子的他坐在茶楼上,看着路中央的军队徐徐而行,忽然刮来一阵风,把檐铃撞得叮当响,扰得他心绪不宁。
不安的情绪潜伏在景清心中,直到夜晚,悄然应验。
太子府邸主殿当晚黑烟滚滚,火光冲天。
他在梦中被呛醒,赶到时火势已经来不及扑灭,四溅的火星扬在空中,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声不绝于耳。
景清想不明白,明明白天母妃还在这里的桌案上教他写字读书,现在那些笔纸、那些书画全都被肆虐的火舌吞没。他哭得撕心裂肺:“母亲……母亲……”
太子妃只是平静地站在火海里,并不逃,望着他笑了,“阿清,乖,别过来,听阿娘的话……”
景清想要奔过去,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他眼睁睁看着一根千斤重的梁忽然倒塌,压倒了他的母妃,“母妃!”他使出全身的气力想要逃离身后人的桎梏,却还是挣不开这双大手。
他渐渐哭得没力了,滑跪在地上,隐忍抽泣,连火什么时候被扑灭也没察觉。
“别哭了,和你的母亲说说话吧!”景乐放开了圈住景清的手。
景清双眼聚焦,才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具盖着白布的担架,他颤抖着想去撩开白布,触到时却又停手,喃喃道:“母亲最爱漂亮了,连跟我玩耍都会注意仪容的,她一定不愿我见她这般容颜……对……这不尊重……”
他似是在说服自己,触到白布的手又收了回去,看着母亲的遗体被抬走,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稳了片刻忽然发难:“你为什么要来?杀了我的父亲,还要来杀我的母亲吗?”
景乐一时噤声,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小孩子。
他之前离京时太过匆忙,来不及为太子治丧,遑论安置太子遗孀,这次回来本打算收拾残局,可是对方先他一步,今晚自焚于屋内。等火灭了,房中只留了一具焦尸。这下可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景清见景乐不说话,似是认定了这人已不在是他的皇叔,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开始手脚并用,对景乐拳打脚踢,甚至还气愤地咬了景清一口。
景乐并不辩白,只放纵他哭闹。
小孩子力气不多,不消一会便倒在了景乐怀里。
景乐只悲悯看着怀里的景清,“你说说,她这是什么用意?”
荀芷压下心头的复杂,“赎罪吧。”为自己的孩子留个退路,为家族留个退路。
景乐哀叹一声,盘算着景清的去路,他权衡再三将景清送去了皇宫。可身体不好的梁帝无甚精力照看,最后又将景清退回了府上,景乐想着府里已经有两个娃了,再多一个也无妨,便开始了艰辛的养娃路。可这三个娃,没一个省心的。
景清自从醒来后,便少言寡语,一点也没有个活泼的孩子样;景宴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每日都哭个不停;温映就喜欢睡觉,一点也不想醒过来。
再加上荀芷的身体每况愈下,清醒的时候并不多,景乐有时还要腾出手来照顾荀芷,活脱脱一个单亲父亲样。但他并不觉得累,朝上的事情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有在这里能寻得一丝安慰。
这天景乐穿上礼服,准备去参加太子册命礼,走之前来看过三个孩子,难得景宴没有哭闹,温映没有睡觉,两个宝宝黑宝石的眼睛鼓溜溜看着他,砸吧砸吧嘴,他将脸凑近,将两个孩子抱起来,却见两个孩子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他久违露出了笑意。
景清正在温书,他抬头便看见这其乐融融的场景,想起曾经自己在父母怀里不谙世事的快乐岁月,手里的书页不自觉握紧,直到荀芷走过来,他手中才卸力,一向整齐的书上难得有了褶皱。
荀芷走过来将醒着的温映抱在怀里,“真巧,今天宝宝醒着哎。”
景乐也笑开了,伸手来捏温映的脸,“这是给我打气呢。不如我们来教她说话吧,要是今天她叫我阿爹,我待会一定不会打瞌睡!”
荀芷抱着温映躲开了景乐的大手,“不,她一定先叫我。”
景乐忍不住刺了一句,“呵,景宴先叫的是你,这次让温映先叫我怎么了?”
荀芷也不恼,直直走到景清身边去,“叫哥哥!”
温映还没有开口说过话,稚气的眼打量着景清,“哥……”
这一声让在场的几位都呆住了,连在嘤嘤的景宴也好奇看过来。
景清能听见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裂开。
还是荀芷先忍不住,“哈哈,多么聪明……”
景乐迫不及待过来,“来,叫爹……”却闻得怀中的景宴一声清亮的“爹”,他不由得扶额暗恼:“景宴!”
“……景宴……”温映稚嫩的声音响起。
景乐惊奇抬头,便将怀中景宴与荀芷交换,他将温映抱过来,势必要逗得温映喊出“爹”来。
他把温映抛向空中,又接回怀里,拉起她的双手给她做人形旋转木马,又让她骑在他的头上,可还是没等到温映的叫声——只最开始听得温映“咯咯”笑,后面是隐约的哭声。
“怎么了怎么了?”景乐害怕是自己把温映磕着碰着了,便把温映抱回怀里,却见温映直直将头埋向他的颈间。
“宝宝,看阿娘……”荀芷轻声说道。
只见温映闭着眼将头转向荀芷,一脸困样。
“没事,闹觉呢。”荀芷低声笑道,便叫罗衣来抱温映去睡觉。
“爹,娘,要被被。”温映瓮声瓮气的奶音再度响起,萌化了在场的人。
景清觉得心里的冰融化成了潺潺小溪。
荀芷尚存一丝理智,感知到了温映怕生,决定以后多带她出去走走。
景乐是完全理智丧失,直到有人来催,他才放手依依不舍离去。
走的那刻他想,就算是前方再难再苦,他也要跨过去,以后他会尽全力守护好他们。
时间一天天过去,两个宝贝从襁褓中长大,经过蹒跚学变成垂髫小童,景清也抽条成了小少年,景乐确实没有食言。
册典礼之后,最令人头疼的是纳妃之事,景乐无数次拒绝了梁帝和各位大臣的好意,以已有景宴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是各位还是不死心,时常提出来烦一烦他,期待他回心转意。这些人见说不动他,便把主意打到了荀芷和景宴身上。
前车之鉴尚在,景乐在府上将他的宝贝们保护得密不透风,这些人平常没法见到荀芷和景宴,只能在太子妃必须要出席的宴会上发力。
前太子的岳家韩家主母七十大寿,荀芷携景清以及家里的另外两个小朋友们去祝寿。
“清儿,来祖母这里!”头发花白的老寿星看到她的女儿用命换来的外孙,顿时泪流满面。
景清看向荀芷,得了她的示意后,便过去站在老寿星面前,恭恭敬敬祝寿:“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动作恭谨却没有亲近之意。
老寿星心疼看着这位承受了太多的前皇太孙,赶紧唤来自家的孩子们带着他去玩。中途却被家主叫去密谈。
景清恭恭敬敬向他的外祖父行了个礼。
“你该知道你的使命吗?”暮气沉沉的老人仿佛见到了初升的太阳,眼里闪着渴望的光。
景清不答话。
“你母亲一命换你一命,为的难道是让你以后为仇人送终吗?”老人一巴掌甩到了景清的脸上。
景清没有闪避,硬是抗下了这巴掌,或许从他撞翻母亲端给二皇子妃那杯下了药的茶开始,大错就已铸成。
一定是上天给他的惩罚,让他眼睁睁看着母亲自焚,一夜之间,自己从天之骄子变成孤儿,现在又看着荀芷每日遭受病痛的折磨。
有时他会想,要是当时直接指出来,或是不去撞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但是有什么用呢?
老人递给景清一包药,又给景清指派了一个侍女,随后转身出门了。
景清似没有痛感一样,看着门外的光,他移步到池塘,将药包打开,撒入了池塘,却在最后还剩一丝粉末的时候,收手了,他将纸包收起来,揣回袖中。
这个动作被池塘对面的温映瞧见,小小的温映踌躇半晌,叫了声:“哥哥!”
景清绕过回廊,过来将她抱起来,拍拍她头上的土,“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温映被扬起的灰尘呛住,小声咳嗽,“本来我和景宴一起的,但是有一群人围着他将他拉去玩了,我不小心摔倒了。”
景清牵起她的小手,“没事,我带你去找婶婶。”
哪知走到一半,他又被韩家的小孩子拉走,只能给温映指了条路,让她拐过去找荀芷。
温映迈着小短腿,往景清指的方向走去,又被一个半大孩子抱起来,她奇怪抬头,“小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
满头珠翠的漂亮小姑娘邪恶一笑,“找你娘亲啊。”
“小姐姐,我的娘亲在那边。”温映试图和她讲道理。
“不不不,你的娘亲在这边。”对方抱着她头也不回,走了好久,将她放在了一处园子里。
“轰隆……”天色渐暗,一声惊雷炸在空中,雨滴一颗一颗开始往地上砸。
坐在案上的荀芷看着身旁的小朋友,一个都没回来,她吩咐身旁的侍女去寻,寻了许久一个都没寻到。景清和景宴她倒是不担忧,就怕病弱的温映有什么事情。她不得不亲自冒雨去寻。
堂上坐着的老寿星见荀芷行动,急的站起来,发动满院子的下人去。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外走去。
“这没有!”
“这也没有!”
“……”
“姑姑!在这里!”孩子们这一代依旧是贵女之首的荀家之女荀语发动了自己的人脉,终于找到了淋成落汤鸡奄奄一息的温映。
荀芷忙走过去,将温映护在怀里,她将身上外袍脱下来,高贵的明黄色外袍沾了些雨水脏污,牢牢将温映裹住:“映儿别怕!”
迷迷糊糊的温映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阿娘,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常年礼佛的太子妃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凛冽寒意让众人在夏日也打了个激灵,她竟是连景宴和景清都没有叫,抱起温映头也不回离了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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