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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求非人
一连五日,云昭朝堂群臣沸议祁皓荣接见事宜诸般议程。皇帝太后此番出奇一致,谁都没有制止,也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其实接待章程一早就已定下,何处不妥之处皆以辩过,驳过。
蜃楼外事接待处——紫华府内,祁皓荣敛容沉神,专注挑逗韶月匏中精神十足的蛐蛐。
“殿下好兴致。”随低沉声音接近祁皓荣眼前的是一着绛边紫袍,手执麈尾拂尘,首戴天心芙蓉冠,面容俊秀可亲的青年男子。
祁皓荣闻声扣下挑逗器,起身热情迎接,“天师大人晕吐症好些了。”
虞夜冥执拂尘稽首还礼,嘴角微扬,似笑非笑道,“抵蜃楼已五日,这五日来外无所召,内严行止外出,殿下当真是沉得住气。”
以祁皓荣现今的地位,此番出行的规格算得上是有史以来楚南出使云昭的最高规格。足见楚南愿与云昭拟合的决心。但看云昭方面,却是处处怠慢,几无和好之意。
祁皓荣潇洒一笑,甩袖落座,“天师急什么?那侯爷可有信来?”
“云泽侯正忙于跪灵烧纸,巴不得离我们远远的?”眼见祁皓荣目光平淡,虞夜冥有些沉不住气了,低声问道,“王爷答应为微臣引见云昭帝一事?”
“哦!”祁皓荣快意应下,“自然,自然。”
虞夜冥面色松动,笑意堆上整张脸,再度稽首致礼,“传经布道是虞生平所愿,谢殿下成全。”
“这有何难!天师所传教义玄妙鲜灵,乃是稀世珍宝。当年早得过云昭太后赏识,若不是当日林氏横叉一脚。只怕,天师已不是我朝天师啦!如今,林氏已倒下,实乃神教福分啊!”
虞夜冥随笑声附和,又随意扯了几句,辞门而出。
他一走,近侍凌端上前奉热茶,随口攀扯道,“依属下看,天师大人实是不知轻重,如此紧要关头,还只顾传经布道这等小事。”
祁皓荣两指捻茶杯转,望向阶前廊下,轻蔑一讪,“有所求之人,最得所用。他现在还有用罢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而已,说不得,以后还有更大的妙处。”
——
食晚饭过一刻钟,恰刚入夜时,祁薄昀习惯于浴堂内泡个把时辰。
人都知世子甚洁,贴身衣物不得经两人手,洗、晾、熨烫,步步讲究严繁。一日三浴,晨起一次,午时一次,入夜再一次。浴时严禁侍人靠近。言道,愚人浊气扰乱浴水干净。
这日,祁薄昀同往常一样,闭目松神,独自泡在温水池内,惬意快活。正思虑明日岳管家会同意自己可酌烈酒多少之时,一大桶冷水忽从头而降,贴着薄薄一层内衫顺背脊,胸腹,寸寸筋骨,丝丝而下,身体直凉个透彻!
忽来惊变,祁薄昀做不得思考,心中只觉暴怒,就近撕下隔帘,裹在身上,当即喝道,“找死!”便要拍水而起,待抬头看见来人,心里又是一惊。动作也顿了下来。
木明棠直直呆立在温池边,手里还提着盛有半桶冰水的木桶,脖子往上亦肉眼可见温红,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忍着情绪。
祁薄昀当即懵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只着衣裳寸缕,刚因暴怒涨红的脸憋的更红,不自觉往水里缩了缩身子。好半天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几时回来的,这是做什么?”
“很明显,报复。”木明棠故作平静,目光未移动半寸。
隔着水雾,不知是不是错觉,祁薄昀觉得那眼神晕染了一丝看待蝼蚁般的轻蔑。他不喜欢这种眼神,尤其是从她眼里看到。
屋外很快响起惊呼声,岳琏拉长脖子询问着里面发生了何事。刚被木明棠气势汹汹抢了木桶的小厮一路跟着来,绘声绘色传达屋内刚才的动静。众人知晓祁薄昀的规矩,皆不敢入内,只是扯嗓子喊叫。
木明棠随手丢下木桶,淡然转身走向窗边,推开了正对着祁薄昀的那扇窗。原午老大张脸倒挂在窗外,一不小心和祁薄昀对视,吓得翻身“啪嗒”掉下屋檐,由梁饮雪捡走了。
月华盈室,皎洁如织。
木明棠倚在窗边,朝外头喊道,“我二人共浴,尔等叫唤什么?”
既是闺房之事,侍者皆不敢不加打扰,一时间,尽散了。
夜间北风一起,一得缝隙,便如饿死鬼投胎往里挤,祁薄昀迎面赤手空拳接住了这等饿死鬼。脖子冷得青筋分明,身体微微战栗。又不能在她眼前示弱,便硬头皮死撑,“没想到你会回来。怎么不借商行之力离开?”
木明棠反唇相讥,“梁姑娘真是细心。在她身边,我再三小心还是会出纰漏。”
池中温水慢流汇聚,室内水汽迷蒙,隔着水雾,相隔虽不远,二人亦难见彼此此刻神色变幻。
“你特意派她跟着我。”木明棠双手交叠在胸前,腰肢轻靠墙面,“如今,殿下从我身上得到满意的答案了吗?”
祁薄昀目光微凝,道,“孤屡次试探你,你觉得委屈了?这桶凉水倒的可还满意?”
“不满意。”木明棠眼神瞥向刚放下的木桶,淡淡道,“是半桶水。”
祁薄昀原本半放松浮在水上,听到这话,脚底使劲一滑,跌入水中,呛了两口水。好容易依岸站稳,欲出水穿衣辩论几句,又被凉风飕飕吹回水池。小声嘀咕了一句,“真记仇。”
几乎难得见他吃瘪出丑,木明棠心头略微有了些快感。
祁薄昀环顾浴堂四周,除了自己身后那块桃木黄雕屏风,几炉常用的熏香,别无什物,想挡风也没处去。只好打商量道,“你先把窗户关上。”
木明棠摇头拒绝,“你诱骗我林氏一案的线索在永城,害我入险恶之地,几次三番险丧性命。和这几口冷风相比,算不得什么。”
祁薄昀不怒反笑。笑着笑着,眼角涌出一滴泪,滴到嘴里,与那未成熟海棠果是一个味,又酸又涩。
“孤可没有诱骗你,线索是你自己拼命找的。至于害你入险恶之地么,孤怎会预料到。退一万步说,孤不是还派梁饮雪一路保护你。不然,你焉能全须全尾站在孤跟前这般放肆!”
木明棠怒骂:“巧舌如簧!”
祁薄昀嗔笑,“一开始就说好了,你是孤的棋子。既是棋子,落在哪处,怎么落,自是由不得你。”
木明棠呛驳,“我,可以为你做事,但不是你用这种欺瞒的手段!”
祁薄昀挂出一贯冷笑,“可说不上欺瞒,孤不也没追究你和商行的关系吗?孤可还没对你使上手段!”
木明棠冷哼不屑,“我还要感谢你么?”
祁薄昀顺杆爬,乐道,“哪用得着。孤可没兴趣哄你开心。只是告诫你,孤能忍你的隐瞒,你也要懂得适可而止。孤行事向来只看结果。你若是仁心泛滥,任由胸膛下那几两肉来回牵着鼻子走,现在就可以离开,孤供不起泥菩萨。”
木明棠微微仰头,视线落在祁薄昀身后屏风上,“我不认为,也不认可你所言的不择手段。也不会现在就走。”
祁薄昀自嘲,“所以我才会好奇,你为什么会回来。孤是狼,你并不像狈?”
“我想入宫,你是最好的人选。”
入宫——
祁薄昀细细咂摸她的意思。她之前哪怕是见个太监尚且惧怕,今番怎的愿主动入宫。
是夜极静,更声渐起,延绵不绝。
木明棠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栖凌阁已是寅时三刻。刚跨过月亮门,三宝挑灯熟络迎上前,从侍女瑞柠手中搀过木明棠,“娘娘这些时日可是累坏了,眼见着脸又瘦了大圈。”
瑞柠临走叮嘱:“这阁里只你们二人,三宝你好生照看娘娘。我先回了,有事来前院唤我。”
回到房内,身体锥心刺骨的疼痛猛然袭来,木明棠面色惨白,全身无力扑地缩成一团,唇齿苍白,断断续续祈求道,“药…药给我。”
三宝低身扶她,掐指一算,按照给她的药量和时间来算,本不该此时犯。眼见她攀在脚边央求,不似在作假,要是真疼死了,自己倒也不好交差了。随即回房里拿出一颗备用还魂三七药丸伺候木明棠服下。待她有所缓和,又将她扛起放在床上。
木明棠哑声道,“刚疼出一身冷汗,衣服黏嗒嗒贴着不舒服帮我那一身干净衣裳,我去浴室。”
三宝古怪看了她一眼,她闹祁薄昀浴池的事,府内沸沸扬扬传了个遍。两人在浴室闹了大半天才出来,怎么又要沐浴?
见她不动,木明棠又催了她几句。三宝才不情不愿起身,大半夜阁中要热水,还得去小厨房烧火。
她一走,木明棠奔向她的寝房,上下搜查一遍,没有丝毫异常。想来也是,她能在府中卧底多年,行事必是谨慎。
一盏茶的功夫,三宝烧好热水,回到阁中取一套干净素白衣裳,扶木明棠去浴室洗浴。
路上,木明棠试探问道,“这半月光景,我去向何处,那位没来问过么?”自从应宇文明泽盟约入质子府,仔细算来,这么久了,他从未托自己办过事情。这一点让木明棠很是疑惑。
那位似乎笃定自己稳坐钓鱼台,耐心十足。
三宝敷衍应道,“若有事,殿下自会联系,娘子平白打听什么。”
行过长长走廊,转去阁间浴室。
秋深暮沉,阁中各处早已将灯油点起,浓烟迷眼,各处飘荡,远远瞧着恰似鬼魂幽浮,煞是吓人。
木明棠掩鼻咳嗽,“府中不是不让入夜点灯吗?我瞧着今夜怎到处都点了?”
三宝挥袖扇开烛烟,不耐烦答道,“因着安乐王一事,质子殿下佛前请愿守灵诵经点烛七七四十九日。府中就变成这派样子了。”
木明棠皱眉凝神,默默念叨,“看来这日子,祁薄昀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三宝不着意冷笑,“那哪能,质子殿下做面子功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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