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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晨光并非温柔地唤醒世界,而是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白晃晃的力度,刺透了窗帘。何闻野被生物钟准时拽出睡眠,眼皮有些沉,残留着昨夜情绪激荡后的疲惫。他坐起身,第一反应是侧耳倾听隔壁——一片寂静。心里那根弦依旧绷着,但比昨夜松缓了些。
洗漱,换校服,手指习惯性地摸了摸领口内的平安扣链子,确认它妥帖地隐藏在布料之下,才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
宋予执已经坐在餐桌旁了。晨光落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近乎透明的质感。他依旧穿着规整的校服,扣子扣到最上一颗,背脊挺直,正小口喝着粥。脸色比昨天更差一些,眼下青影明显,但神情却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颤抖、痛苦到几乎崩溃的人从未存在过。只有握着勺子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的骨节,泄露了一丝内里的不平静。
何雯端着煎蛋出来,看到何闻野,笑着招呼:“小野起来啦?快坐。予执今天起得早,说是有竞赛小组的早训。”她看向宋予执,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再怎么忙,早饭也得好好吃,你看你脸色……”
“知道了,妈。”宋予执打断她,声音平淡,没有起伏,“我吃好了。”他放下勺子,碗里的粥还剩小半。他拿起旁边的银色药盒,倒出一粒药,就着温水吞下,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何闻野在他对面坐下,拿起筷子,目光却追随着宋予执。宋予执吃完药,拿起书包,对何雯点了点头:“妈,我走了。”
“这么早?不等小野一起?”何雯诧异。
“小组有事。”宋予执已经走到了玄关,换鞋,开门,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回头。
何闻野看着门关上,心里那点刚松缓的弦又绷紧了。竞赛小组早训?以前似乎没听他说过这么早。是真的有事,还是……他想避开自己?或者,是想避开可能一起上学的、被沈千恒眼线看到的场景?
“这孩子……”何雯叹了口气,把煎蛋推到何闻野面前,“小野你多吃点。予执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脸色总不好。”
“可能吧,竞赛快到了。”何闻野含糊地应着,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他得赶紧去学校。
走进校园,空气里飘荡着清晨特有的清新和隐约的喧嚣。何闻野下意识地走向高二教学楼的方向,脚步在拐角处停住。他看到了宋予执。他并没有去什么竞赛小组的教室,而是独自一人,靠在公告栏旁边的柱子阴影里,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那个魔方,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目光却没有焦点,只是望着地面某处,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早到的学生匆匆从他身边走过,没人敢上前搭话。
他果然在躲。躲可能的注视,也可能……是在独自消化情绪,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何闻野没有过去。他知道现在过去,只会让宋予执更不自在,也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转身走向自己班级,心里沉甸甸的。
早读课前,教室里人还不齐。何闻野刚放下书包,就感觉到一股低气压从门口席卷而来。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一种情绪场。他抬头,看见顾闻衍走了进来。
和平日那个阳光过剩、活力四射的模样截然不同,今天的顾闻衍沉着脸,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角紧紧抿着,眼神里压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怒火,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他大步走到自己座位,把书包“砰”地一声砸在桌上,力道之大,让前排的女生都吓了一跳,回头看他。
“看什么看!”顾闻衍没好气地低吼了一句,那女生立刻转回头,不敢再看。
何闻野心里咯噔一下。顾闻衍这样子,绝对不正常。他想起昨晚自己的推测,沈千恒和顾家……难道真的闹掰了?而且影响到了顾闻衍?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敲了敲顾闻衍的桌子,压低声音:“喂,老顾,怎么了?吃火药了?”
顾闻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又凶又躁,还带着点说不清的憋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最后只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没事!碰到条疯狗!”
这指代太明显了。何闻野心下了然,看来沈千恒和顾家之间的矛盾,已经表面化,甚至波及到了顾闻衍本人。这倒是个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发展。沈千恒既然敢直接挑衅宋予执,那么对同样知晓些内情、且对他明显不喜的顾闻衍,采取些动作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直接。
“沈千恒?”何闻野用气音问了一句。
顾闻衍没否认,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拳头捏得嘎吱响。“妈的,阴险小人!”他憋不住似的,又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仗着家里那点势力,真当自己能一手遮天了!动到我爸生意头上,还他妈在学校里给我下绊子!”
信息量有点大。何闻野迅速梳理:沈千恒家对顾家生意施压了?还在学校里给顾闻衍找了麻烦?难怪顾闻衍气成这样。沈千恒这是……在清除障碍,还是单纯报复顾闻衍的多管闲事和“不合时宜”的仗义?
“他找你麻烦了?”何闻野问,心里却想着,沈千恒的“动作”果然开始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快、更广。这不仅仅是对他和宋予执的试探,更像是一种全方位的……清扫?或者,是某种更大图谋的前奏?
“昨天放学,学生会纪检部突然抽查‘仪容仪表’,”顾闻衍脸色铁青,“就他妈查我一个!说我头发过长,着装不符合规定,扣了班级量化分。我们班主任脸都绿了!这他妈不是故意的是什么?还有,本来定好的篮球友谊赛,跟外校的,我是队长,今天早上通知我,说我‘近期行为有待观察’,暂缓参赛资格!”他越说越气,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操!这孙子!”
何闻野沉默地听着。这些手段,很“学生会”,也很“沈千恒”。利用规则,冠冕堂皇,打击精准,让人憋屈又难以直接反驳。这比直接冲突更恶心人。看来,沈千恒是打定主意要让顾闻衍在学校里不好过,削弱他的影响力,甚至可能想把他逼急,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你爸生意那边……严重吗?”何闻野更关心这个。如果沈家对顾家的生意造成了实质性打击,那说明矛盾已经相当深,顾闻衍的处境也会更复杂。
顾闻衍眼神暗了暗,烦躁中透出一丝阴郁:“具体不清楚,我爸昨晚接电话发了好大一通火,提到沈家就没好话。好像是什么重要的海运批文被卡了,对方暗示是沈建明打了招呼。”他看向何闻野,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闻野,我告诉你,沈千恒这人心黑手狠,他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你离他远点,真的。也别跟我走太近,省得被他盯上。”
这话说得真心,甚至带了点自嘲。顾闻衍自己惹了一身腥,却还在提醒何闻野小心。何闻野心里有些触动,也更加警惕。沈千恒对顾闻衍的打击如此迅速猛烈,一方面说明顾闻衍确实触到了他的逆鳞(或许就是多次对何闻野示好和透露信息),另一方面也展示了沈千恒能够调动和施加影响的能量,远超一个普通高中生。
“我知道了,顾哥。”何闻野点点头,没再多说安慰或义愤的话,那些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你自己也小心。”
早读课铃响,顾闻衍闷头拿出书,不再说话,但周身那股低气压持续不散。
整个上午,何闻野都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在校园里蔓延。课间去洗手间,他听到隔壁班两个男生在走廊角落低声议论:“听说了吗?顾闻衍好像惹到沈学长了,被整得不轻。”“活该,让他平时那么嚣张,仗着家里有点钱……”后面的话淹没在含糊的笑声里。
流言传得飞快,而且明显对顾闻衍不利。沈千恒在舆论上的操控,同样熟练。
中午去食堂,何闻野特意找了个人少的角落。他没看到宋予执,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没来吃饭,或者去了别处。他也没什么胃口,机械地吃着。吃到一半,对面椅子被拉开,一个人坐了下来。
何闻野抬头,心头一凛。
是沈千恒。
他端着标准的营养餐盘,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在何闻野对面坐下,动作自然得像只是随便找了个空位。“何闻野同学,一个人吃饭?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沈学长。”何闻野放下筷子,尽量让表情自然,“不介意。”
沈千恒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姿态优雅。他吃了几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何闻野,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对了,昨天给予执的那份资料,他看了吗?有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毕竟年代久远,有些细节可能模糊了。”
来了。何闻野心头冷笑,面上却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不好意思:“啊,那个啊……我哥昨晚好像提了一句,说看过了,有些地方挺……嗯,有年代感的。他说谢谢学长费心搜集。”他故意用了“有年代感”这种模糊又带点疏离的词,模仿宋予执可能的口吻。
沈千恒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深了些,但何闻野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探究,像针尖掠过。“是吗?他太客气了。我也是偶然看到,觉得或许对他……回顾过去有些帮助。”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不过,我听说予执最近身体似乎不太好?今天早上竞赛小组早训他也没来,是不是不舒服?你们住一起,要多关心他。”
这话听着是学长关怀,实则处处是试探。打听宋予执对资料的反应,确认他是否“不舒服”(是否受到冲击),以及……再次强调“你们住一起”这个关联点。
“我会的,谢谢学长关心。”何闻野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做出腼腆不太会应对关心的样子,“我哥他就是学习太拼了,有时候忘记吃饭。我会提醒他的。”
“那就好。”沈千恒满意地点点头,又像是闲聊般提起,“哦,对了,你们班那个顾闻衍同学,好像最近遇到点小麻烦?年轻人,脾气冲,容易得罪人。你跟他关系不错?有时候,交友还是要谨慎些,别被带累了。”
图穷匕见。前脚打压完顾闻衍,后脚就来“提醒”何闻野远离。这不仅仅是想孤立顾闻衍,更像是在警告何闻野:看,和我作对,或者和我关注的人走得太近,就是这种下场。同时,也是在离间何闻野可能刚刚建立起的、与顾闻衍的薄弱联盟。
何闻野抬起眼,看向沈千恒,眼神干净,甚至带着点被学长教诲的受教感:“顾闻衍人挺热心的,打球也好。不过学长说得对,我会注意的。”他既没否认和顾闻衍的关系(否认反而显得心虚),又给出了一个合乎“好学生”逻辑的回应——接受学长建议,但保持基本礼貌。
沈千恒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微微凝滞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优雅地用餐。
这顿午饭吃得何闻野后背发凉,食不知味。沈千恒的每一句话都像裹着糖衣的刀子,看似关心,实则步步紧逼,试探、离间、警告,无所不用其极。而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吃完饭,沈千恒先一步离开。何闻野坐在原地,缓了缓神,才起身去放餐盘。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目光下意识地搜寻,最终在图书馆侧面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看到了宋予执。
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背靠着树干,微微仰头看着树冠缝隙间的天空,侧脸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寂寥。手里没有魔方,只是垂在身侧。他似乎感觉到了何闻野的视线,缓缓转过头,目光穿过人群,与何闻野对上。
隔着一段距离,何闻野看不清他眼中的具体情绪,只能感觉到那目光很深,很静,像一口古井,表面无波,底下却暗流汹涌。宋予执看了他几秒,几不可察地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便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天空,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无意。
但何闻野知道,那不是无意。宋予执在确认他的状态,也在传递某种信号——他看到了,知道了,他也在。
何闻野没有走过去,只是同样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回应。然后,他转身,走向教学楼。胸腔里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因为那个无声的对视和点头,奇异地落定了一些。
沈千恒的动作已经全面展开,顾闻衍被卷入,宋予执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他自己,也站在了风暴的边缘。但至少,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知道在这片越来越诡谲的校园暗流里,他们不是独自一人。
下午的课程,何闻野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课间,顾闻衍依旧沉着脸,但没再抱怨什么,只是周身气压低得吓人,也没再主动找何闻野说话。何闻野能理解,顾闻衍现在肯定焦头烂额,既要应对家里的压力,又要应付学校的麻烦,还得消化被沈千恒针对的愤怒和憋屈。
放学铃声响起,何闻野迅速收拾书包。他今天没和顾闻衍打招呼,直接出了教室。他得去找宋予执,把中午沈千恒的试探和顾闻衍的情况告诉他。
走到高二教学楼楼下,他等了一会儿,看到宋予执随着人流走出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一种沉静的、冰冷的锐意。
两人汇合,默契地没有交谈,只是并肩朝校门走去。走到昨天那个十字路口附近时,何闻野眼尖地看到,沈千恒正站在马路对面一家便利店的门口,手里拿着一瓶水,似乎在等人。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走过来的何闻野和宋予执,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
宋予执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朝那个方向看一眼,只是目视前方,步伐稳定地走过。何闻野跟在他身侧,能感觉到他周身气息瞬间的冰冷,但转瞬即逝。
沈千恒没有过来,也没有打招呼,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无声的、充满恶意的路标,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转过街角,那道视线被彻底隔绝,何闻野才感觉到身边宋予执几不可闻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沉重的疲惫,和一丝竭力维持的冷静。
“哥,”何闻野低声开口,“中午沈千恒找我说话了。”
宋予执侧目看他,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何闻野把食堂里的对话,以及顾闻衍的遭遇,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宋予执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何闻野注意到,他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慢慢攥紧了。
“他在清扫。”听完,宋予执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动顾闻衍,是警告,也是铲除可能干扰他的因素。找你说话,是持续施压和试探,想看你……看我们的反应。”
“他好像很在意我们和顾闻衍有没有联系。”何闻野补充道。
宋予执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他当然在意。顾闻衍知道得太多,也太……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他顿了顿,看向何闻野,眼神复杂,“他好像……真的把你当朋友。”
何闻野愣了一下。宋予执这句话里的意味,让他心头微动。
“不管是不是,”宋予执移开目光,“我们现在不能主动靠近顾闻衍。沈千恒盯着,靠得太近,只会把他也拖进更深的泥潭,也会让我们更被动。”
何闻野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顾闻衍因为透露信息而惹上麻烦,他们却要被动疏远。
“那我们现在……”
“等。”宋予执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等他下一步。他动作越快,越多,破绽也可能越多。照片的事……”他提到照片,语气几不可察地滞涩了一瞬,“我按你说的,明天会‘顺便’提一句。”
何闻野点点头。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脚步声在傍晚的街道上回响。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某种无言的支持。
走到公交站,等车的时候,宋予执忽然极低地、飞快地说了一句:“你自己也小心。他今天找你,下次可能……”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何闻野懂。
“我知道。”何闻野看着远处驶来的公交车轮廓,声音不大,却清晰,“哥,你也一样。按时吃饭,吃药。”
宋予执没有应声,只是微微偏过头,耳廓在夕阳余晖下,染上了一层很淡的、转瞬即逝的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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