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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因为恐惧无能为力,害怕不能阻止游舟离去,而对游舟发火。
这叫什么?
怒其不争,还是怒己不争。
游舟所说那位同学,徐庭岸还记得。
因为家庭不睦,压力过重,情绪崩溃自杀,救回来后挨了自己母亲一耳光,还被质问你怎么敢死。
那天之后,徐庭岸私底下问过陈嘉信,问过秘书处几个员工,都对那位同学的境遇深表同情与理解。
徐庭岸又问他们这种情况如何解决,一说断绝关系,还那同学干净的生活环境,另一说让父母去父母学校进修,学学怎么当父母,各种看法大体可以归为这两类。
断绝关系自然不可能,但徐庭岸自认已经有所改变,他一向报复心重,对过去的他而言,迁就和耐心是无稽之谈,却都在这半年里养成。
然而于事无补。
难道真的要他还游舟自由?
他所有的改变都是缝缝补补,一定要追溯到最根本的源头,将他整个人打碎重塑得不像他,不是他,才能彻底弥补这个错误。
密密麻麻的情绪爬上眼睛,徐庭岸抽丝剥茧,却理不清头绪。他泄了气,坐下来,面前的游舟仍面无表情,刹那间火丝又重新燃起。
徐庭岸极力冷静下来,最后无济于事,他抓起车钥匙,摔门而出。
阿梅闻声追出来,大喊:“先生!您去哪?外面台风还没停,有什么急事也等风雨停歇了再忙!”
徐庭岸没有理会,径直下楼,开了辆迈巴赫冲进雨里。
从市区开到香山,进入山顶。
台风过境,天色昏蒙,道路上空无一人,绿化植被被狂风掀起,在空中乱舞,几株价值不菲的古树被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了树干,稍微细点的更是连树干都折断了。
玻璃珠大小的雨猛烈拍打在挡风玻璃上,又狂风大作,如同鬼哭狼嚎,声声入耳,嘈杂得不给他留半分伤春悲秋的余力,雨刮器几乎罢工,快要在雨里擦出火来。
道路之外,是珈州全景,在台风下破败,尽收眼底。
痛快,不要命一般的痛快。
他脑中已经全无情爱纠葛,从迈巴赫车轮卷着雨水那一刻起,他便只有一股劲,冲着结束,冲着了结,冲着死去。
哪怕下一秒整辆车打滑、横翻,抑或是冲出防护栏,砸得粉碎,徐庭岸没有一丝怨言。
嚓——
车身擦着护栏直行百米,迈巴赫紧急制动,巨大推力让他狠狠栽倒在方向盘上,头颅一阵疼痛中清明,徐庭岸沉重喘息,紧握着方向盘。
风雨时而狂啸时而安定,徐庭岸坐在车中,接到好几通电话,他一个也没接。
如同一个叛逆的学生,不图名不图利,只图一时欢愉。
徐庭岸望着冰冷的雨,释然想:如果爱就是快乐,兴奋,享受,震惊,难过,后悔,悲痛和难舍难分,那他已经全体验到了。
游舟已经全都给他了,毫无保留,极尽大方。
他不该再胡搅蛮缠。
风雨不止,迈巴赫涉水返回。
人实在善变,刚想明白的,下一瞬就忘了。
开门前,徐庭岸又想,游舟已经所有好转,他不能操之过急,得再给游舟一点时间,也给他自己一点时间。
然而门一开,却看见游舟下半身抽动着,神色痛苦,安娜和阿梅半蹲在旁边,一个急切地打急救电话,一个小心翼翼地揉捏着。
徐庭岸拨开二人,将游舟打横抱起,撞开房门,把人放在卧室大床上,如法炮制,像上次那样给游舟纾解腿部抽筋的疼痛。
“别怕,马上就好了,这里疼得难受?还是这里?”
这回花得时间更久。
台风天救护车不便出行,徐庭岸直接给莉达拨了视频电话,和医生一问一答,最后医生说:“抽筋是缺钙,他严重营养不良,许多问题只是没有外显出来,和那些相比,抽筋都只是小事。”
徐庭岸默然,哑声道:“他已经有所好转,我带他去游乐园,他想玩跳楼机,盯着看了好一会,只是我没让他去,去商场,他会站在想要的前面,自己选口味,吃冰淇淋的时候,不想吃了也会喂给我。”
“他以前不会吗?”
“……以前,没带他去外面,在家里和公司里时间多。”
“如果你早点带他出去,或许会发现他之前能做的更多。先前拍片,我们分析他的神经元死亡虽然严重,但没有到一个字都说不出的程度,负责他的心理科同事说病人本身就有心理疾病,或许是心理和性格原因导致他主观做出沉默表现。”
医生顿了顿,叹气道:“而现在,他的主观意志可能被无意识反应接手了。”
“……什么意思?”
徐庭岸本继续给游舟按摩,闻言赫然抬头,医生正要再解释,他突然挂断电话。
他竟不敢再听下去了。
他刚说服自己,再给游舟一点时间,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一回到家就发现已经没有时间。
游舟抽筋的情况已经得到缓解,他背靠在床头,淡淡看着自己的腿和一旁的徐庭岸。
静默在卧室里弥漫开来,直到天边电闪雷鸣,窗户簌簌发抖,一股冷意裹住徐庭岸全身,好像那薄窗已经被风撞破,雨水灌进来将他淹没。
徐庭岸问:“游舟,你想离开吗?”
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恐惧。
游舟似乎没有听见,或者没有听懂,徐庭岸又问一遍:“你想离开吗?”
“你若是要走,这回,我不再拦你。”
徐庭岸注视游舟那无波无澜的黑眸,又深又静,像一口吞人的井,他拉起游舟的手,和他手指勾着手指。
“你要走吗?游舟,说话好不好。”
“我……”
游舟张口,发出细弱的声音。
徐庭岸心里一紧,连带着握紧了游舟的手,又立马松开。
他连口水都无法吞咽,一瞬不瞬盯着游舟的唇。
终于,游舟说:“我……爱……你……”
嗡的一声,徐庭岸耳中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知道游舟说爱他,游舟说爱他。
他登时扑了过去,紧抱着游舟,落在他身上的雨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濡湿游舟干燥的睡袍,最后他们湿成了一片。
“游舟……”
“游舟……”
“我放你走,你好好的。”
喃喃着,徐庭岸又抬头,掐着游舟的下巴,“骗子。”
“你看,我又要被你骗到了……再说一遍爱我,游舟。”
游舟下巴动了动,徐庭岸松开他,右手顺势滑到他脖颈,紧盯不放地注视着游舟。
在那灼人的注视中,一阵微弱的颤动传递到他手上。
游舟发出了点声音,但并不是很清晰,含含糊糊,徐庭岸描着他的唇,良久问:“沈慈恩。你想见他?”
等游舟点头,徐庭岸心里涨涨的,像是天上的暴雨漏了进去,灌得满满当当。
他有些勉强:“想见沈慈恩。”
窗外台风还没有停歇,气象台通知这场台风大概会滞留两天,明后天深夜离开珈州。
“三天后是康康原定的满岁宴,如果……”徐庭岸声音一滞,满岁宴不只是满岁宴,更是他请君入瓮设的局,带上游舟,万一游舟出事……但游舟抵在床头,头微微低垂,平静看着他,像是自上而下的审视,徐庭岸呼吸两转,才拿定主意,“如果秦续春不打算推迟时间,我就带你过去。”
“只是上不了邮轮,在岸边,你和沈慈恩见一面,我就送你走。”
家里的气氛变了。
那天之后,徐庭岸和游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聚在客厅,各做各的。
一个频繁打电话,三言两语将邮轮上的席位、人手、监控定位甚至故意的漏洞都安排得清清楚楚。
一个坐在窗边,仰头望着天边偶尔的飞鸟,一看就是一天,连坐姿也很少改变,像是不知疲倦。
安娜到底还年轻,忍不住偷瞄二人,擦着桌子要偷瞟一眼,端着餐盘要悄悄瞥一眼。
她想不明白,怎么前两天还琴瑟和鸣甚至冒着粉红泡泡,转眼就形同陌路,貌不合神也离。
游先生身体不适就不说了,徐先生也冷淡起来,有时吩咐她和阿梅两句,但怎么也不跟游先生说话,最后又是最亲密的最生疏了。
风停之后,徐庭岸让阿梅出去买手提花篮,用来装红蛋。
红蛋这个习俗是阿梅告诉游舟的,她家里在沿海地带,有生了孩子分发红鸡蛋的习惯,得知游舟外祖父是水乡人,便随口说了句好像水乡也做红鸡蛋,没想到游舟记在心里了。
她得了嘱咐,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徐庭岸,心想真是看不懂这二人。
关了门,徐庭岸悄无声息看向游舟,游舟仍然在看鸟,平平淡淡。连工人都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不同寻常,游舟却安之若素,把自己封闭起来后,没有任何外物能够伤害到他。
客厅。
安娜把煮好的鸡蛋端出来,锅里呈暗红色,鸡蛋混着苏木,堆得很满。
光是浸泡有些鸡蛋上色不均匀,所以又买了染色的红纸来。
安娜没见过红色的鸡蛋,兴奋地捡起两个摊在手里,递到游舟面前,“红色的!”
徐庭岸把锅揽到自己面前,抽了张红纸示意游舟,半晌终于说了这两天来对游舟说的第一句话:“试试。用纸在上色不匀的鸡蛋壳上反复擦,可以重新上色,抹匀了看起来好看。”
游舟却直盯着锅里看,缓缓伸手,抓了一把苏木,高温蒸煮过后的苏木艳红亮丽,散发着淡淡的植物涩味。
两双眼睛被他的举动吸引,徐庭岸面无表情掰开他的手,抖一抖,把苏木全抖回锅里。
“别把手泡红了。”
安娜花了好一阵功夫,才让游舟也拿起红纸来擦拭鸡蛋。
她和徐庭岸动作快,没一会就把大半锅鸡蛋收拾好了,游舟擦得慢,也擦得细致,徐庭岸特意给他留了几个鸡蛋,慢慢弄。
阿梅回来,带了花篮,又买了些红丝带,游舟便坐在桌上,慢条斯理地给鸡蛋绑上蝴蝶结,最后一个个垒在竹篮里。
徐庭岸在一旁守着,目光依恋地绕在游舟身上。
“沈慈恩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
徐庭岸道,心里却想游舟这模样,真像是已然痊愈。
只要不看他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次日,便是康康的满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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