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是你

　　雨渐停，比赛场馆外陆续站满了人。覃念初赶在入场前将车停靠在路边，透过车窗远远瞧见罗苏正拎着五颜六色的大包小包等在门外，于是急匆匆下车快步朝她飞奔过去。

　　“你这是来进货的还是来摆摊的？”覃念初喘着粗气走上前，腿还没停稳嘴就先开始了调侃，“怎么这演出都还没开始，你倒是先领了一大堆物资了？”

　　罗苏循声抬起头来看她，只没好气道：“还不都怪你来太迟，害我在这里等你等了那么久。”，她说着提了提满手的纸袋，表情有些无奈，“江原他们的粉丝实在是太热情了！可能是见我头上绑了个彩虹发带，就误以为我也是同担，然后哐哐一顿给我投应援物资，我的手一下就被她们塞满了……”

　　“彩虹发带？”覃念初疑惑道。

　　“是啊，彩虹发带。”罗苏耐着性子解释道，转眼见她仍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又接着与她说明，“彼岸乐队的应援色就是彩虹色，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你好小姐姐！请多多支持江原所在的彼岸乐队！”

　　一口甜美的萝莉音从身侧传来，覃念初循声与旁人一同转头看向旁边，见是身披彩虹色的女孩正在给自己的偶像拉票，心里忽而有种说不上来的落寞：“我又不混饭圈，不知道不是很正常……”

　　罗苏闻言又将注意力落回到她身上，这才发现她今天的妆容与往常相比格外精致，便忍不住笑着打趣：“哦~我说你今天怎么迟到了那么久，原来是忙着打扮自己去了。”，她说着忽而凑过来小声道，“江原他今天约你了？”

　　“什么啊！”覃念初羞恼推开对方，转而迅速裹紧外衣将暴露出来的礼裙藏在底下，“我今天迟到是因为天气不好路上堵车了！况且我什么时候不打扮自己了？我之前不是几乎每天都带妆出门么，又不是只有今天才这样……”

　　“行，因为堵车。”罗苏敷衍应了句，低头见这时已经时间不早，于是又连忙抬起头来催促对方，“好了好了不说了，马上就要入场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排队吧，听说江原这次特意给我们寻了个好位置，我倒要看看这位置究竟能有多好……”

　　两人踩着话尾挽手加入五彩斑斓的人群，之后便跟随队伍一起来到演播厅，找到正对舞台的那排观众席款款落座。

　　前方的舞台被聚光灯照得通亮，台上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都连带着变得尤为清晰，可以说是观赏视野极佳。

　　罗苏坐下后立马激动拍了拍覃念初的手背：“这位子真的很不错！视野清楚，不会太靠前，也不会太靠后，这和看电影直接抢到了最佳观影区有什么区别？”，她说着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给她点了个赞，“江原，确实靠谱！”

　　内心暗爽，覃念初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低头见怀里莫名被塞进来个牛角发箍，忽而又皱起眉：“做什么？”

　　“做粉丝啊。”罗苏说着把头箍径直戴在头上，“反正人家都给了，不用白不用嘛。”，牛角滴答一声亮了起来，她顺势扶稳发箍，转眼见对方还愣在原地未动，遂又带着点调侃地凑过去小声说道，“还是说……你想让别人看出来，我们和江原的关系不一般？”

　　前后左右的头顶皆亮起了彩灯，覃念初低头看着躺在怀里的发箍，上手随意拨弄了弄位于顶部的两个角，嘴里咕哝着“这也太幼稚了……”，转手便口嫌体正直地把这对彩虹戴上了头。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霎时从四面八方传来。

　　覃念初听闻立刻将头抬起，只见江原这时已经带着队员走上了舞台，几人低调且面无表情地混入十几支乐队中间，正跟随其他参赛队伍一起站在台上亮相。

　　灯光一瞬间被调得很亮，精心打扮过的江原混在人堆里，因身高腿长的外形优势而显得格外突出。

　　挂在左耳的那枚黑曜石晃动不止，他上台后自动将视线定位到台下，终于在反复搜寻间找到了混在荧光堆里的覃念初，嘴角飞快扬起又落下。

　　只一瞬的笑意恰好撞进眼睛里，在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秒，她的心跳就这么莫名奇妙地漏了一拍。

　　“诶诶诶！是江原他们！”罗苏兴奋到不知轻重地用手肘捅旁人。

　　飘扬的思绪当即被十足的痛感猛拽了回来，覃念初下意识揉了揉撞疼的手臂，低声应道：“我知道，看见了……”

　　呐喊顿时化作暗夜里汹涌的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没忍住上手捏了捏被喊疼的耳朵，却不小心听见隐约从前座传来的几声交谈。

　　“啊啊啊！江原来了！是江原！是江原！”左边尖叫不止。

　　右边咻的一下抬起头，也跟着惊呼：“我靠！江原今天也太他妈帅了！！我真的要哭了！！”

　　“你也是江原的唯粉？”左边突然问右边。

　　“是的！是的！”右边答，“你也是？”

　　“Yes！”左边说，“那你是哪种粉？事业，女友 or 单纯颜粉？”

　　“颜值入的坑，现在是事业粉再加一点女友粉。”右边说，“你呢？”

　　“那我也差不多。”左边答，“不过我听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现在更偏事业粉一点。”

　　“啊？”右边疑惑，“他有女朋友了？”

　　“你不知道？”左边说，“听说就是前段时间在网上很火的那个美女艺术家，彼岸乐队的队标LOGO还是她画的呢。”

　　“你说的是那个被曾经的同学诬陷，然后直接上直播手撕霸凌者的女战士？”右边激动道，“原来是她！那不就是美女配帅哥么？这么说我突然又觉得可以了……”

　　坐在后排的两人闻言默契相视。

　　时间仿佛静滞了一秒。

　　罗苏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忍不住小声调侃道：“有没有种当了嫂子的既视感。”

　　语意里的暧昧一下就让人红了脸，覃念初只羞怒地将人往回推：“你胡说什么！都还没在一起呢，算哪门子的嫂子……”

　　罗苏听闻却拐着弯地哦了一声，于是又接着调侃：“还没在一起啊，那就是快要在一起了呗？”

　　“哎呀！我不知道……”覃念初手忙脚乱地上手将她的头掰正，“比赛马上开始了，你专心看演出！”

　　台下的躁动息止于抽签环节的顺利结束，排在首位出场的参赛队伍重新登上了舞台，彼岸乐队因抽到末位出场而留在后台候场，覃念初则趁这漫长的等待间隙翻出手机看了一眼，这时碰巧收到一条妈妈覃珊发来的语音消息。

　　珊珊来迟：【我下飞机了，这会儿刚打到车……哎呀本来只是想出国玩几天的，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大半年没回来了，感觉家里变化好大，还是家里好啊，我一出门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

　　人声混在周围的嘈杂里有些模糊不清，覃念初将听筒贴在耳边反复听了好几遍，这才沉下心来回复对方：【平安落地了就好，给你点了你最爱吃的那家店，回去记得把菜热一下再吃，我现在在外面，还不确定几点能回去。】

　　消息刚发出对面就立马回了个微笑过来，紧接着是一条新的文字消息：【谢谢宝贝女儿！但我们以后还是少点外卖，外面哪有家里做的好？等回去我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芋头烧肉！】

　　砰——
　　前方霎时传来一声巨响。

　　覃念初受惊猛然抬头看向舞台，见是台上的架子鼓零件意外滑脱坠地，仍心有余悸地低头看了眼还在震动的手机。

　　珊珊来迟：【你是不是，】

　　屏幕里那句话很像是输到一半误触了发送键，覃念初看着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只弹了一小下便消失不见，于是也没多想地关上手机继续欣赏台上的表演。

　　人声鼎沸逐渐激起阵燥热不安，她闷头脱下外衣下意识往身后放，不想却在转移途中意外将藏在里面的手机甩了出来。

　　手机落地当即发出一声清脆，覃念初迅速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解锁后见对面仍没发来下文，于是又把手机重新收进了大衣口袋。

　　时明时暗的灯光迎来送走一支又一支的参赛队伍，眼看着比赛即将步入尾声，排在末位出场的彼岸乐队这时帅气登上舞台，顿时掀起阵狂热不止的尖叫——

　　“啊啊啊啊——江原来了！江原来了！”

　　“啊啊啊啊！终于等到彼岸乐队了！等的我妆都快花了……”

　　聚光灯径直打向舞台的正中心，江原上手将落地支架调整到一个全新的高度，转而一脸沉静地看向台下，用开口制止了底下这场喧闹：“首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彼岸乐队的支持，没有大家也就没有我们今天站在这里的此刻，所以在演唱正式开始之前，请允许我代表乐队所有成员，在此真诚地向大家说一声感谢。”

　　成员们整齐的鞠躬又带起阵台下的连声尖叫。

　　江原这时起身扶稳话筒：“今天要演唱的这首歌对我来说有着很特别的意义，灵感来源于一个很特别的人，这首歌的名字就叫做——《彼岸》。”

　　挥舞的荧光棒在暗夜里变幻成一片绚烂星海。

　　江原把插好电的吉他背上身，特意借开场前这点空档，对着话筒说了一段精心准备好的开场词：“曾经有个人问过我，我的彼岸是什么？我当时没有回答，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心里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他说着不自觉扬起嘴角，“不过这个答案我现在心里已经有了，所以在这里，我想借此机会告诉她——”

　　“我的彼岸，是你。”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尖叫声席卷而来，差点将来自前排的惊叹吞没。

　　“我靠！这算告白吗，这也太浪漫了吧……”

　　“别说了……我好羡慕啊……羡慕死我了……”

　　连续不断的肘击怼在左侧的胳膊上，覃念初吃疼却强装淡定地转头看向旁人，只见罗苏难掩激动地朝她竖起大拇指，嘴巴在无声下一张又一合，看口型好像是在说：“江原是这个！”

　　心情莫名舒爽，覃念初嘴角压不住笑地看向舞台，心跳也追随音乐的节奏逐步攀上高峰。

　　别回头
　　请永远朝前走
　　别犹豫
　　请永远不停步
　　请相信
　　绝望也能生出鲜艳的花
　　愿你愿我愿所有的ta
　　都能跨越黑暗
　　飞往心之所向的彼岸

　　歌曲伴随灯光黯淡落下帷幕，台下的人还在沉浸中回味，聚光灯这时却再次悄无声息地打向舞台的正中央。

　　“今天比赛环节的演唱到此就算是正式结束了，在这里我想先和大家说一声抱歉，因为接下来我还要再耽误大家几分钟的时间。”

　　一句话让台下又重新躁动起来。

　　江原取下支架上的话筒踱步来到键盘前，边试音向底下的观众解释这份惊喜：“其实我今天还准备了一首歌，不过请大家放心，这首歌将不会计入比赛的计分环节，只是为了完成我的一个私心。”

　　“一首《It's You》送给大家，也送给那个，对我来唯一特别的人。”视线精准定位到坐在台下的覃念初，江原勾起唇角冲她笑了笑，只柔声道，“安心听歌，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愿意亲口说出喜欢的那天。”

　　台下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尖叫，惊讶嫉妒羡慕祝福一时全聚集在一起，差点将整个现场炸翻。

　　“我靠！我没听错吧？这次是真的明目张胆地在告白！”

　　“你没听错！我快要哭了……这个女生她真的好幸福……”

　　脸颊已悄然挂上一片绯红，覃念初极力想掩饰住内心的澎湃，不想却在含羞低头的瞬间被身旁的罗苏猛拽了过去：“我去！江原真他爹的牛逼！”

　　只低调嗯了一声，覃念初之后面无表情地退回原位，心却早已被台上蓦然响起的琴声撩拨得动荡不止。

　　Baby I'm falling Head over heels
　　宝贝 我爱你爱得痴狂

　　Looking for ways to let you know just how I feel
　　一直在努力让你感受到我的爱

　　心脏止不住地在狂跳，覃念初全情投入地聆听着这份动听的情话，隔了许久才逐渐感受到来自身后的震动。

　　嗡嗡嗡——
　　铃声混着震动再次响起。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全然陌生的电话号码，覃念初隐隐不安地滑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听着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心情一下就荡到了谷底。

　　“喂，您好！请问是覃珊家属吗？她出车祸了，现在人在医院抢救，你赶紧过来一趟……”

　　-

　　室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来往的车流不断轧过地面上的白霜，开出一层又一层的轮胎印记。

　　覃念初着急忙慌地提着裙摆冲到路边，冒雪在路口随手拦下一辆的士，没有过多犹豫地径直坐了进去：“师傅！去市人民医院！”

　　“好嘞！坐稳了！”前排的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便把车开离路边。

　　城市被落雪渐染成白色，的士快速穿行在白茫茫的街道上，混着音响里的新闻播报驶入滚滚车流。

　　“今晚七点三十分，本市环城高速南桥路段发生一起多车连环追尾事故，现已造成2人死亡，18人重伤，事故发生原因暂且不明，本台记者将持续对事故进展追踪报道……”

　　白羽遮盖的天空有几颗流星在悄悄坠落，覃念初听着语音播报转头望向窗外，心间的刺痛莫名让她感受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唉，真是造孽啊！今天这马上就要跨新年的好日子，没想到居然发生这样的事……”车这时悠悠地停靠在红绿灯路口，司机借车停间隙侧头与后座搭话，“诶姑娘，你去医院什么事啊？”

　　覃念初闻言收了视线，看了看前方即将变绿的红灯，尽量压下心中的急躁平静地催促对方：“师傅我赶时间，您一会儿能不能再开快一点？”

　　“好嘞好嘞！”专心开车的司机之后再没把心思放在闲聊上面。

　　雪变小了，年末的热闹逐渐将清冷的街道填满，的士快速驶入医院附近的居民老街，不想却在接近入口时被临时开展的交通管制困在车堆里寸步难移。

　　“师傅不用送了，我就在这下！”覃念初当即推开车门下了车，迎着刀刮般的冷风一路狂奔至医院的抢救室。

　　“诶——这里不让进！”碰巧路过的护士火速拦下误闯的行人。

　　覃念初被迫停步，只喘着粗气直戳了当地说道：“我是覃珊家属。”

　　眼里飞快略过一丝的错愕，护士赶忙将挡在面前的手收了回来：“那你跟我来。”

　　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覃念初最后被带到一张冰冷的病床前。

　　不露头的身体全然覆盖在白布之下，她看着眼前这幅诡异又陌生的画面，双腿突然像灌满了铅似的沉重到无法再上前。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帮你叫医生过来。”护士只留下一句话便默默走开。

　　冷光灯均匀地铺洒在惨白的被单上面，覃念初呆愣站在原地，忽而听见身后的帘子被人用力拉开。

　　“你是覃珊家属？”医生火急火燎地走进来，抬眼见她神情恍惚的样子，语气又顿时柔和下来，“我们当时赶到的时候，她人就已经不太行了，覃珊她……”

　　霎时一声长滴警报——

　　隔帘后立即传来句惊叫：“梁医生！病人心跳停了——”

　　话音未落，医生果断撇下她独自向后奔去。

　　持续不断的警报声带起阵耳鸣，覃念初一动不动地停驻在床边，听着帘后在兵荒马乱下逐渐乱成一锅粥。

　　“有没有肾上腺？肾上腺！拿支肾上腺过来！”

　　“按压！按压！来，换个人过来！”

　　啸叫在及时抢救下蓦然暂停，取而代之的是平稳的短滴声，一切仿佛重新回到了原点。

　　“病人情况紧急，先通知胸外，心内，还有骨科联合会诊，我先过去处理那边的事。”

　　帘子再次唰的一下被人拉开。

　　医生疾步走进来，语速也连带着变得有些着急：“我们的人赶到现场的时候，病人就几乎已经没有心跳了，在回来的路上一共抢救了两次，推进抢救室又抢救了一次，但最后一次，没能成功救回来……”

　　床边还摆放着未及时撤掉的机器，覃念初垂头看着用白布牢牢包裹住的覃珊，只轻轻嗯了一声，便问：“我可以看看她吗？”

　　“可以是可以。”医生略显为难地推了推眼镜，“但这个画面会比较血腥，一般人很难接受，你可能得提前做好心里准备。”

　　白布反射出来的光线冰冷地刺入眼底，覃念初强装镇定地揪住被单轻轻一扯，见底下露出的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脑袋只轰的一声——

　　恶心感无法抑制地由胃底滋生，她当即捂住口鼻踉跄着冲出急救室，双腿发软地直接跪倒在地面上，开始对着楼道的垃圾桶止不住地干呕。

　　离开医院的时候雪已经快要停了，覃念初整个人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边，细致感受着零星雪花悄然打在脸颊，而后又聚成水滴慢慢滑落，突然控制不住地情绪翻涌。

　　雪彻底停了。

　　明朗的天空随即燃起预示跨年成功的烟花。

　　这场雪永远停地在了去年，等到下一次雪花落下的时候，那便已是全新的一年了。

　　晃眼的车灯经由头顶照入眼底，江原逆着光从拐角飞奔过来，没有过多解释地将脱下的厚外套披在她身上，只柔声问道：“不冷么，穿这么点衣服？”

　　冰凉的身躯瞬时被一团温热包裹住，覃念初听着这声熟悉的问候，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他，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往下落：“江原……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