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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
过后,萧璟诚便回客房休息了,暮进封也被打发走,而暮渊黎则是被黎泽昭留下来问话。
暮渊黎一脸不满地问黎泽昭:“想干啥?”
黎泽昭也没想到暮渊黎反应会那么大,在黎泽昭眼里,暮渊黎便是个天生的臭脸王,但他方才却在暮渊黎看萧璟诚的眼神中看到了“含情脉脉”。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自家的臭脸儿子:“渊黎,你与诚儿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你把他看作是自己的什么人?”
“这问的什么问题?”暮渊黎用夜端族语言回了句“ lān dí ”
他说道:“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黎泽昭被这声夜端族语惊得愣了愣,随即眼底浮起了然的笑意。他活了大半辈子,怎会不懂这词背后藏着的深意——夜端一族的语言向来直接,“lān dí”若从寻常人口中说出,或许只是“家人”,但从自家这性子冷硬的儿子嘴里出来,配上他方才护着萧璟诚时那副寸步不让的模样,分明是更重的分量。
“一家人自然是一家人,”黎泽昭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指尖敲了敲桌面,“可这家人与家人,也是不同的。”他抬眼看向暮渊黎,目光里带着长辈的通透,“你看诚儿的眼神,跟看抒言他们是不一样的。”
暮渊黎抿紧唇,他向来不擅长掩饰情绪,尤其是在黎泽昭面前,那些藏在心底的心思几乎无所遁形。
“他身世苦,性子又敏感,”黎泽昭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你既把他放在心上,往后便多护着点。你父亲那边我会劝,但诚儿心里的坎,还得靠你慢慢焐热。”
暮渊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行了,去吧,”黎泽昭挥了挥手,“明日便是你兄长他们的结契大典了。”
暮渊黎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就听见黎泽昭在身后低笑了一声:“那画……你看过了?”
暮渊黎脚步一顿,回头时眼底已带了点暖意:“嗯,比我画得好。”
客房里,萧璟诚已经睡下了,他先前都是和暮渊黎同榻而眠的,因为暮渊黎需要他的气息安抚,只是好不容易以为今夜可以清静了,便听到了自己房门被扣响的声音。
萧璟诚还没睡着,但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进来吧。”
暮渊黎推门而入:“临归,我还是想跟你睡,可以吗?”
萧璟诚被逗笑了:“怎么这副可怜的模样,怕我撵你?”他顿了顿,轻声道,“方才……多谢你。”
暮渊黎伸手揉了揉他的白发,动作自然又亲昵:“谢我什么?谢我没让你被老头子气着?”
“都有。”萧璟诚往里挪了挪,“其实我也没生气,就是觉得……有点复杂。”
“复杂就不想了。”暮渊黎脱掉靴子躺到他身侧。
萧璟诚嗅到他身上的清香,惊讶道:“你还洗澡了?”
“嗯,”暮渊黎在萧璟诚怀里蹭了蹭,“临归,喜欢吗?”
“挺好闻的,”萧璟诚笑道,“远安兄,你怎么像我养的那只猫一样黏人?”
暮渊黎低笑一声:“那你喜欢这只‘猫’黏你吗?”
萧璟诚被他温热的呼吸拂得胸膛发痒,声音闷闷的:“还行吧。”
“‘还行’是多少行?”暮渊黎故意逗他,指尖在他胸口轻轻画着圈,“是能让我天天蹭,还是只准今晚蹭?”
萧璟诚被他闹得没法,抬头瞪了他一眼,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照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别闹了,”他推了推暮渊黎的肩膀,“明日还要早起。”
暮渊黎却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惊得萧璟诚瑟缩了一下:“好,不闹你。”他放缓了声音,带着点认真,“临归,今日父亲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
“我知道。”萧璟诚打断他,“我没生气,真的。”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屋内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萧璟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听到暮渊黎低低地道了一声:“晚安”。
暮渊黎的嘴角悄悄弯了弯,沉沉睡了过去。
天还没亮透,云严宁就被窗棂上扑棱的鸟鸣惊醒了。身侧的暮抒言睡得正沉,呼吸均匀地洒在他颈窝,带着点温热的痒。他抬手替人掖了掖被角,指尖刚触到对方锁骨,就被暮抒言一把攥住。
“醒了?”暮抒言的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眼睛还没睁开,却精准地把云严宁往怀里带了带,“再睡会儿。”
云严宁失笑:“再睡,吉时都要错过了。”他反手握紧暮抒言的手,指腹摩挲着对方无名指上那枚素银戒指——是昨夜趁着月色偷偷戴上的,尺寸竟刚刚好。
暮抒言这才慢悠悠睁开眼,晨光从纱帐缝隙溜进来,正好落在云严宁带笑的眼尾。
门外传来侍女清亮的声音:“二位侯爷!吉时快到了,王爷让你们尽快沐浴更衣,小的们准备为二位梳妆打扮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换礼服时闹了点小插曲。暮家的礼服繁复,云严宁系腰带时总系不紧,急得耳根发红。暮抒言从身后环住他,温热的胸膛贴着他后背,指尖灵巧地穿过带扣:“咱们安国侯只在打仗这方精明,私下里却连个腰带都系不好,还是我来吧。”
铜镜里映出两人的身影,云严宁忽然道:“戎华,你说若是我娘她老人家知晓我成家了会是什么反应?”
暮抒言系腰带的手一顿,他知道云严宁说的是他的养母踏涯侯,也就是上官不羡:“应该……会高兴吧。”他凑近云严宁耳边,“梦澜,我擅作主张地派人将她老人家的灵位给搬来了,等我二人拜堂之时她便在高堂上看着我们。”
云严宁莞尔:“你不怕她老人家托梦揍你?”
正说着,侍女们便进来给二人梳妆打扮。
“走吧。”云严宁牵住他的手,指尖相扣的瞬间,仿佛握住了往后所有的晨光与暮色。
前院早已人声鼎沸。黎泽昭穿着暗红色的锦袍,正被一群宾客围着说笑,看见他们出来,眼睛一亮:“可算来了!”暮进封站在他身侧,虽没什么表情,眼底却也带着几分暖意。
萧璟诚和暮渊黎站在人群后,萧璟诚也换了一身暗红色常服,发间别着支山茶花簪,是暮渊黎今早替他插的。见两人看来,他连忙拱手:“恭喜暮大哥,云兄。”
暮抒言和云严宁笑着点头。
迎完宾客便是吉时了。
吉时敲响时,礼乐声漫过整个侯府。云严宁望着身旁一身喜服的暮抒言,心里惊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那些年少时藏在心底的试探,那些刀光剑影里的相守,原来真的能等来这样一天——红绸漫天,宾客满座,而他牵着的人,眼里只有他。
拜堂时,司仪的声音格外响:“一拜苍穹大地!”
“二拜仁亲高堂!”
云严宁抬头,撞见黎泽昭身旁的椅子上摆放的正是上官不羡的灵位,他顿感眼框湿热。
“契兄契弟对拜!”
随着最后一拜结束,司仪高喊:“礼成!”
礼成二字落定的瞬间,烟花漫天炸开。
暮抒言忽然伸手,将云严宁揽进怀里。周遭的喧闹仿佛都远了,云严宁只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一声一声,撞得自己心口发烫。
“梦澜,”暮抒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了。”
云严宁刚要反驳“该叫契兄”,却被对方更紧地抱住。他能感觉到暮抒言指尖掐着他的腰,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别闹,”云严宁推了推他,耳尖红得快要滴血,“这么多人看着。”
暮抒言却偏不撒手,反而低头在他耳边笑:“怕什么?你是我明媒正娶的人。”
这话刚说完,就听远处的同袍们喊道:“二位侯爷!秀恩爱分场合行不行?该给长辈敬茶了!”
两人这才分开,相携着走向高堂。
“等等,”黎泽昭起身,从怀里摸出个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一对羊脂玉镯,通透得像浸了月光,“我们家没有什么成亲当天要给长辈敬茶的礼,这对玉镯是当年我与你父亲定亲时,他送我的。”他将其中一个玉镯放在托盘里,目光掠过两人交握的手,语气温和,“如今,送严宁了。”
云严宁一怔,刚要道谢,却见暮抒言已经拿起那只玉镯,执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套了上去。
黎泽昭道:“严宁收了本王的玉镯,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是,”云严宁道,“严宁定会收好玉镯。”
宾客们的喧闹声更盛,有人起哄着要二人亲一个,被黎泽昭笑着拦位了:“今日不同寻常,他们俩肩上担子重,且让新人歇会儿。”话虽如此,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暮抒言牵着云严宁往内院走,红绸从廊檐一路垂落,风一吹便簌簌作响。走到月亮门边,云严宁忽然停住脚,回头望了眼正被众人围着的黎泽昭与暮进封,轻声道:“这玉镯,太贵重了。”
暮抒言握紧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腕上温润的玉镯:“我爹爹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何况,再贵重的东西,配你都嫌不够。”
云严宁被他说得耳尖发烫,挣开手往前走,却被暮抒言几步追上,重新攥住。两人穿过抄手游廊,婚房里早已铺好大红被褥,窗纸上贴着的囍字被阳光映得透亮。
刚关上门,暮抒言便从身后环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窝:“累不累?”
“还好。”云严宁转过身,指尖拂过他衣襟上精致的盘扣,“倒是你,昨夜没睡好,眼下还有些青。”
暮抒言捉住他的手,往唇边送:“想着今日要娶你,哪睡得着。”他吻着他的指尖,目光灼灼,“梦澜,你看这满屋红,像不像当年我们在北境守着烽火台时,你说过想要的安稳?”
云严宁一怔,那些被风沙与刀剑掩埋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那时他受了重伤,趴在暮抒言背上,血染红了对方的战袍,他却笑着说:“等打完仗,想住个有院子的屋子,院里种棵石榴树,红花开起来肯定好看。”
“像。”他望着暮抒言的眼睛,声音有些发哑,“比我想的,还要好。”
暮抒言低头吻他,从额头到脸颊,最后落在唇上。窗外的风卷着花香涌进来,吹得烛火摇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缠绵又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云严宁喘着气推开他,看见他喜服上的盘扣被自己扯松了两颗,脸更红了:“别闹,明日还要……”
“还要什么?”暮抒言咬着他的耳垂笑,“长辈们说了,洞房花烛夜,本该如此。”他忽然打横将人抱起,往床边走,“何况,他们都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红帐落下,遮住了满室春光。
……
趁着二位侯爷婚假期间,北洋那边可畏是蠢蠢欲动,已经打算再次入侵。
就这样,原本九天的婚假没了,两天后便得到北境打水仗。暮渊黎也被乾治帝派去了。
萧璟诚没回千程,因为暮渊黎让他等自己回来后再一起走,萧璟诚便被黎泽昭叫着回了熙王府,留了下来。可在熙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暮进封有意逼他回千程,只有黎泽昭还在想留下他,萧璟诚只能出门时尽量避着暮进封。
那年他住在熙王府的时间很久,还在那儿过了个新年,千御的雪下得很大。其间暮渊黎他们也回来过几次,只是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很短。相处的时间久了,暮进封也不怎么讨厌萧璟诚了,不过他似乎也发觉了暮渊黎对萧璟诚的不同,只有萧璟诚自己还不知道。
又过了大半年,北境那边传来了消息,但是个坏消息——暮渊黎所在的战舰遭到袭击,暮渊黎重伤落水后遭俘虏。
消息传到熙王府时,大伙都瞒着萧璟诚,暮进封拾起老本劝他回千程。
可萧璟诚也不是好糊弄的。
报信的江意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回……回主上,暮世子所在的‘惊鸿舰’遇袭,船体炸毁,世子他……他中箭落水,被北洋兵擒去了,至今生死未卜。”
“生死未卜”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萧璟诚心口发疼。他强装淡定地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北洋那边暮渊黎简直快被那帮洋人折磨到精神失常了。洋人的手段不比淮朝的差,地牢里终年不见天日,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与血腥气,黏在人骨头上似的。暮渊黎被铁链锁在石壁上,肩胛骨上的箭伤早已溃烂,每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却连皱眉的力气都快没了。
“淮朝的世子爷,骨头倒是硬。”穿洋装的军官用靴尖踢了踢他的膝盖,一口蹩脚的话里满是戏谑,“只要肯画押,说你们淮朝愿意割让北洋三岛,立马就让你体面些。”
暮渊黎抬起眼,浑浊的视线里淬着冰。他咳了两声,血沫子溅在衣襟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淮朝割地……做梦,况且割地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鞭子带着风声落下,抽在旧伤上时,他闷哼一声,意识却反常地清醒。
“打!”军官不耐烦地挥手,“打到他愿意服软!”
皮肉裂开的声音在空荡的地牢里回响。不知过了多久,暮渊黎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迷蒙中,他似乎闻到了萧璟诚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还有人轻轻抚着他的伤口,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低声哄着:“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他猛地睁开眼,只有冰冷的石壁和狞笑的看守。
“想什么呢?”军官蹲下身,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听说你有个很宝贝的弟弟?叫……萧璟诚是吧?”他从怀里掏出张画像,上面是萧璟诚的侧脸,不知是何时画的,“你们长得很像啊……只要你听话,就能让他来陪你。不然啊……”
暮渊黎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直紧绷的脊背猛地弓起,铁链被挣得哗哗作响:“不准碰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濒死野兽般的凶狠。
军官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冷笑:“看来这就是你的软肋。放心,等我们踏平淮朝,有的是时间请这位公子来做客。”
地牢重归死寂后,暮渊黎缓缓垂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壁。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他不怕死,可他怕萧璟诚等不到他,怕那些人真的会动萧璟诚一根头发。
他得活着回去。
这个念头像火种,在濒死的灰烬里重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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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ān dí ”——可译为“家人”、“亲人”和“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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