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棘茨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平安夜前一天。
　　公司已经放假，裘利亚白天陪母亲去采购，然而中间接了一个父亲的电话就急急忙忙赶紧往河边医疗中心打过去，等待音嘀嘀了许久，裘利亚几乎快要放弃，对面才被姗姗接通。
　　“这里是所罗门......”听筒里传来一个慢吞吞的、极度低沉沙哑甚至模糊不清的声音。
　　“殿下，是我，裘利亚。”不等对面说完，裘利亚已经风风火火地自报家门。
　　“塞德斯小姐......”对面闻言显然愣住了，随即又回过神来赶忙支支吾吾道歉，“抱、抱歉，佩里外出了，病房的这台新式电话我不太会用，让您久等了......”
　　裘利亚身在市场里，周围乱哄哄的，她倒是并不十分在意他接电话动作快慢与否，而是略带兴奋地嗔怪道：“殿下，您送来的东西太多了！”父亲在电话里告诉她，说自称是所罗门家族的雇工往房子里送来一大卡车的节日物资和食材，光橙子就有十箱，还有数不清的各式酒水、肉蛋奶、熟食和蔬菜，以及爆炸般数量惊人精美至极的圣诞装饰品，和一千支新鲜的红玫瑰......随后一位自称佩里的绅士带领着三名仆从到来开始全方位地装饰起他们的房子......
　　“塞德斯小姐......”此时的温斯顿正狼狈地跪坐在放置电话的壁橱前，裘利亚送他的轮椅就在他背后，他因为心急刚从上面摔下来，又在地上困顿地滚了一圈才堪堪爬到壁橱前，由于不知道该怎么操作，他又不慎把座机和听筒都扯到了地上，笨拙地捣鼓了半天才大概搞明白哪里是话筒哪里是听筒。听到她在对面放声抱怨，他抱着听筒窘迫得不知所措，心里自嘲自己真是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红眸中总是落寂，“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弄得这么麻烦，我的出现一定打扰到您和您家人的宁静生活了......我这个人总是这样，脑子不太灵光，手忙脚乱的，让您和您的家人见笑了。”
　　裘利亚刚咬下一口母亲喂给自己的肉桂卷，笑眯眯的本还沉浸在身边节日的轻松氛围里，听到对面温斯顿低迷的口吻立马讶异地抬了抬眉毛。她转身找了个市场里稍微安静些的角落，轻笑着说：“殿下，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们都很吃惊，因为这太隆重了。您送来的东西足够二三十号人在庄园的宴会厅里开三天三夜的派对了。我爸爸还开玩笑说，他活了一百年也只在北部湾的农场里才一下子见过那么多橙子。”
　　温斯顿愣愣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裘利亚好听的声音，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复她轻快的笑言，直觉告诉他此时应该像那些优雅得体的绅士们一样轻巧又风趣地用一些俏皮的话来接住裘利亚的玩笑，可他实在太紧张了，完全无法集中精力去用他混沌的笨脑子想出最好的答复。于是他又想到了聿修，如果那个机敏博学的检察官在这里，一定可以把裘利亚逗得开心大笑吧......
　　“不过殿下您别太往心里去，”裘利亚见温斯顿迟迟没有说话，连忙把话圆回来想使他不至于太尴尬，“您的一片心意我和我的家人都是清楚的。我打电话过来也主要是为了向您表示感谢，非常谢谢您提供了这么多物资过来准备明天的晚餐，这真的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这么多食物我们家在短期内一定是无法消耗完的，也没有合适的地方来储存它们，所以我和爸妈就商量了一下，打算明天白天在社区里以您的名义组织一个免费食物派发的公益活动，让我们的街坊四邻都能够惠及并感念您的善举和仁德。”
　　“......以、以我的名义？”
　　“是的，殿下。我们会在活动的邀请函邮件里标明一切公益物资由所罗门家族的圣塞班宾斯公爵殿下，也就是您，来提供。并在明天的派发活动前说明您为这场公益做出的贡献。当然，如果您明天的治疗日程顺利结束而且身体状况允许的话，我和爸妈也很希望邀请您亲自来我们家参加派发现场的集会活动。”
　　“......”一听到集会，温斯顿浑身一凛，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场面。
　　“不过我们知道殿下您身份尊贵，性情低调内敛，如果您不愿意抛头露面的话，明天的活动就交给我和我的家人就好了。我只是想说，您实在是一位非常善良正直的绅士，我们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和了解您高尚的灵魂，至少减少一些误解，以后也还会有更多的机会，慢慢来，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根深蒂固的成见也无法一天就消除，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和您一起努力的，您觉得怎么样？”
　　“我......”温斯顿握着听筒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不能完全听懂裘利亚所说的集会活动，但他隐约明白了裘利亚想要帮他，帮他摆脱天生的恶名，帮他勇敢走进人群，帮他重新以活着的样子活在这人世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塞德斯小姐，我这样的人何德何能叫您如此为我......您太好了，您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怎么说，谢谢您、谢谢您愿意帮我，愿意相信我......”
　　“殿下您不必在意，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具体的事项我们可以留到明天晚餐时一起聊聊，到时候我的爸爸妈妈也在，他们对您的事十分关心，也会愿意帮您出主意的，放心......哦，嘿，路易斯......”
　　“......哦嗨，瞧瞧这是谁？落跑甜心小姐。显然这里的辛德瑞拉没有慷慨留下水晶鞋却偷吃了王子的......唔——闻起来像是肉桂，裘尔......”
　　温斯顿全神贯注地谛听着裘利亚对自己的宽慰，一字一句不舍得落下任何一颗琐细的音节，听筒里却猛然间灌进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嗓音听来清新爽朗，想来应该很年轻，亲昵地叫出她的小名裘尔，还称她为落跑甜心小姐，甚至闻得到她刚吃了肉桂......
　　——他是谁？是她的朋友么？还是......她的追求者？他似乎同裘利亚很亲近呢，用诙谐的童话逗得她开心地笑着......
　　温斯顿安静地等在听筒另一端，他真好奇——那人会是什么样呢？会对裘利亚足够真诚么？会像自己一样珍惜她么？会是......裘利亚喜欢的人么？直到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全都被想了一遍，温斯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来了——他的手紧紧握在话筒上，防止裘利亚听到他粗沉颤抖的呼吸。他多想那个叫着裘利亚小名的、逗得她发出咯咯笑声的人是自己啊，可是怎么可能。温斯顿胸中苦笑，回想到刚刚她还在绞尽脑汁帮自己活得像个基本的人样......是啊，现在的他连个体面的身份和建全的身子都没有，怎么敢妄论喜欢——她距离他太遥远了，是他遥不可及的存在，如今能同她说说话甚至和她一起共度节日就是他生命中能够抵达她身边最近的地方了，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很好了。
　　短暂的中断给了他一秒彻底清醒的时刻，温斯顿仿佛瞬间从之前热乎乎、甜滋滋的糖罐中苏醒过来，热血饮冰，冷入骨髓。他垂下听筒，红眸中满是落寞和自卑。
　　几声清脆的笑声之后，裘利亚和对面的人说了句“......先让我讲完电话”。随即她应该是回到了话筒前，对对面的温斯顿笑着说：“抱歉，殿下，我在这里遇到了熟人。总之只要您乐意，我们明天还可以想点儿别的点子。您意下如何？”
　　温斯顿废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平复了自己起伏的心绪，他赶紧拿起话筒，努力找回声音，一贯温柔和婉地说：“没、没关系，塞德斯小姐，您、您先同您的朋友叙旧要紧，不必在意我。我、我的事......等明天我们见面再聊。谢谢您的这通电话，期待明晚与您的见面。”
　　“好的，殿下，那期待明晚。”
　　“好，谢谢您，塞德斯小姐，祝您节日快乐。”
　　“也祝您节日快乐！殿下。”
　　......

　　市场另一边，望着握着手机梨颊微涡的女儿，塞德斯夫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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