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花开

　　走出破庙时，时辰早已来到了寅时。想必他们应该也探查的差不多了吧，还是先回客栈看看，东方诀心道。

　　“执剑人，执刀人，寒冰剑，雪天刀”，回去的路上，这四个词一直在脑子里不停轮流翻滚，东方诀很想弄清楚这一切与冰冻雪莲的关系，自己和丫头又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着什么角色。二十年前的雪莲为什么要在二十年后重新被推到这风口浪尖之上。

　　白世缘，这个名字东方诀模糊中记得素姨曾喃喃自语的提到过，只是声音太小，次数太少，如果不是刻意回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的。

　　年幼的白久延看着踉踉跄跄从门口失魂落魄走进来的素姨，立刻放下手中的玩具，兴奋的跑到素姨跟前，拉起手道：“素姨素姨，你去哪里了，延儿一个人好无聊啊。”

　　素姨慢慢蜷曲起被白久延拉住的手，没有表情的向椅子处走去。

　　白久延意识到了素姨的不对劲，用担忧的小表情问道：“素姨，您怎么了？”

　　素姨慢慢坐了下来，将幼小的白久延抱上自己的双腿，忧伤道：“延儿，你喜欢这里吗？”

　　白久延看了看四周，认真的摇摇头，道：“不喜欢，这里黑漆漆、阴冷冷的，除了素姨，没有人陪延儿玩，陪延儿说话。”

　　素姨：“延儿喜欢热闹？”

　　白久延：“延儿没有感受过热闹，不知道喜欢不喜欢。但是延儿喜欢外面，偷偷跑出去的时候延儿看到外面很大，很亮，好像白白的。”

　　素姨：“如果有一天，素姨走，延儿可愿意和素姨一道离开这里？”

　　白久延：“素姨您不是告诫过延儿，不可以离开这个房间的吗？”
　　素姨：“素姨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想带延儿离开，离这里越远越好，安稳平淡的过完这一生，这江湖的是是非非永远都不会找到你。”

　　白久延：“延儿听不懂。”

　　素姨温柔的看着白久延，道：“延儿不需要听懂，只要告诉素姨，可愿意一道离开？”

　　白久延重重的的点着头，道：“延儿希望和素姨一辈子都不分开。”

　　素姨的眼眶终于乘不下了，紧紧保住怀里的白久延，哽咽道：“好，好，乖延儿。”

　　白久延：“素姨，咱们什么时候走？”

　　素姨压低声音道：“素姨也不知道，但一定会有机会离开这里的。延儿，这件事，谁也不能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我们就不能离开了。”

　　白久延听话的点点头，那时的白久延不懂缘由，但却知道‘秘密’是要放在心里的。

　　从那以后，对出去以后的生活的想象便是白久延每天最开心的事情。早些时候，白久延也会想外面的世界，但也只是想想，想过便罢了，因为他知道他出不去的，就连这个房间都很难出去，所以那时的想象对他来说不过是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而已。

　　可现在不同了，素姨说要带他出去，素姨的话就像是一个天上掉落的流星，像是定心丸，像是让所有想象都成真的法术，白久延坚信自己一定会出去，离开这里。

　　白久延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没有见过外面的人，更加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东西，发生着什么事情，所以尽管憧憬外面，但他的想象其实只是一片空白，可尽管如此，他也已经很开心，很知足了。

　　可一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白久延还是每日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依旧只有素姨一人陪伴自己，老仆还是每日按时送餐食，还是一语不发。要硬是说些不同，那就是白久延开始每日练练基本功。

　　那时的白久延并不喜欢练武，他不知道练武有什么用。突然有一天，不知素姨从哪里弄来了一本武功册子，交给白久延，道：“多少还是要会一点的，也不至于被别人轻易欺负了去。”

　　白久延不想忤逆素姨，每日都会学着书上的样子照猫画虎的比划两下，但其实他连那些招式都看不懂的。

　　在白久延的心里，他一直记得素姨当时对自己说的话，要带自己离开这里。可是这么多年过去，除了那一次，素姨再也没有提过有关离开的任何事情。白久延想，如果要比赛保守秘密，那素姨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吧。白久延甚至怀疑，素姨是不是还记得那个秘密。

　　白久延还是如幼年时一样，偶尔会乘着素姨休息时悄悄溜出去，算准时间，在素姨醒来前回到房间。

　　白久延会每次都跟随记忆里的路线走到幼时无意间闯进的地方看看，可是很巧的是，每次都没有人，他也再也没有见过那印象中白衣飘飘的男子，就连男子的轮廓也越来越模糊了。可随之越来越清晰的，是这山洞里的情形。

　　除了那坑坑洼洼的道路，和湿湿答答的山壁，还有数不清的暗室。这些暗室，有的一推就开，有的稍动些脑子也可以打开，但还有的是白久延无论怎么研究都没有打开。但这些暗室的唯一共同点就是；无人把守。

　　等待离开的这些年，白久延进到了兵器室，进到了药室，进到了书籍室，厨房间，大大小小的卧室间... ...可不管是火光四射的练兵器室，还是热气腾腾的厨房间，不管何时，不论哪次，白久延进去的时候都是空无一人，仿佛就是在等待他参观完毕一样。

　　唯独有一排小小的门，不管白久延如何破解机关，一扇都打不开。那些门很不起眼，一扇紧挨一扇，小心的隐藏在路尽头，和周围的石壁混为一色，如果不是年幼的白久延眼神好，普通人是很难发现的。

　　可对于那个年纪的白久延来说，越是打不开的门，诱惑力越是大。在摸清山洞里的所有情况后，那排门便成为了白久延唯一的心结。或者说，那是白久延给自己无聊的生活寻找到的唯一乐趣。

　　从此后，只要白久延溜出去，他就会来到那排门前开始研究，凸起的石头，两面的墙壁，地面的细缝... ...,他甚至为了研究机关，将书籍室里的书几乎都翻看了一遍，什么四书五经，什么八卦四象，他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性。

　　即便如此，还是打不开那排门。于是，到时间便回到房间，晚上睡觉时想着打开机关的新的可能性，第二日再找机会溜出去验证自己的想法，便成为了白久延那时的日常。

　　这天，白久延如往常一样，掐算着时间，回到了房间。素姨还在午休，并未起来。

　　白久延如往常一样，翻开了素姨给他的武功招式，站在素姨的床边，一招一式的比划着。

　　“世缘，世缘...”

　　白久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点点慢慢的靠近素姨轻微开合的嘴，听到：“白世缘...”

　　白久延小声的重复道：“白世缘。”

　　话音刚落，素姨猛然坐起，惊恐的看着白久延，死死的抓住白久延的双腕，激动道：“你说什么？！”

　　那是白久延第一次见到如此紧张害怕的素姨，白久延害怕极了，怯怯道：“白世缘。”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是您，刚才，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这个名字了！”

　　“就刚刚，睡觉的，时候...”

　　素姨像是患了游离症般的念叨着：“睡觉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梦话...”

　　突然，素姨再次用力握紧了白久延的手腕，道：“忘了这个名字，好吗？答应素姨，忘了这个名字！永远忘记！一个字都不要记得，好不好！”

　　“好，好，我忘记，全都忘记。”害怕的白久延惊恐的回道。

　　回过神的素姨紧紧的抱住白久延，哭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可是这个名字真的不能记得。我们要快一些离开这里了，好吗？”

　　白久延点点头。

　　快点离开这里当然是好的，素姨再次提起了这个秘密，白久延的心里是开心的，因为这就说明，素姨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秘密，白久延的内心再次燃起了如幼时那年第一次拥有这个秘密时热烈的希望。

　　与那时不同的是，这一次，白久延并没有等太久，只有几天而已。

　　素姨：“延儿，收拾好你的行李，藏好，后天，咱们就离开这里。”

　　白久延开心道：“真的吗，这一次，我们真的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素姨‘嘘’了一声，道：“嗯，这一次，真的要离开了，再也不离开了，把你想带的东西都带好，不能太多，路上不方便。”

　　白久延开心的点点头。

　　不过在离开这里的前一天，白久延还是决定最后一次来到那排神秘的暗室前，最后试一次是否可以打开这些门。

　　“为什么这么想打开这些门？”

　　正在认真研究机关的白久延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沉浸在其中的白久延突然被这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惊恐又紧张的回过身看上去，只见一个白衣长衫、红色打底、面巾遮面的男子立于自己面前，呆滞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你，就在前面那个大房间里。”

　　白久延的回答明显出乎了男人的意料，道：“你还记得。”

　　白久延点点头，道：“嗯，但是已经不真切了，只记得你的这身衣服，如此雪白。”

　　男人慢慢蹲下了身，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这么想打开这些门？”

　　白久延第一次与除了素姨以为的人贴的如此近，他觉得很奇怪，此刻的自己竟觉得与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如此亲近：“我没有很想打开。”

　　“撒谎，只要有机会，你就会过来，还说不想打开。”

　　白久延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脸，可是光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严厉已经足已让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感到威慑。

　　“没错，你打开的每一扇门我都知道。”男人看着依旧紧张的男孩，

　　语气稍缓道：“我不会告诉你素姨的。”

　　听到这句，白久延才稍稍放松了些，道：“因为我打不开，越是打不开，越是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男人看着眼前的小男孩，陷入了深思，慢慢开口道：“是啊，越是得不到，诱惑力越大。原来你们小孩子也是这样。”

　　白久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你能帮我打开吗，我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你可以自己慢慢研究，像打开其它门一样，总有一天也可以打开这扇门。”

　　‘慢慢’这两个字突然像一根细小的针一样扎进了白久延的心，年幼的他第一次与‘没时间了’打了个照面。

　　白久延慢慢低下头，他很想告诉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明天就要走了，他是除了素姨以外和自己说话的第一个人，在白久延的心里，他们已经是朋友了，犹豫再三，张开口，传出的声音还是说道：“打不开了。”

　　此时的男人也垂下了眼眸，温柔的抚摸着眼前男孩的头，道：“留着吧，缘分到了，自然就打开了。”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就在要拐弯的时候，男人还是忍不住的看了眼蹲坐在暗室面前的男孩，心道：终究是留不住了。

　　“延儿，除了这几件衣服，没有其它的要带的了吗？”

　　白久延摇摇头，道：“没有了。”

　　“想好了，以后要是后悔了，也是回不来的了。”

　　其实白久延也是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除了身边的素姨，其它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没有特殊意义的。他以为他会带上每日习读的书籍，可是要装的时候才发现，就算以后都不读书了，自己也不会不开心，反而会更开心；他以为他会带上自己为自己每日练功而制的木剑，但是要装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本来就不爱这些拳拳脚脚，一个正当理由可以不用再带，岂不是正当其所的一个机会；他以为他会带上小时候每日都会抱在怀里的玩具熊，可是当他再次拿起玩具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年不碰它了，早已经不需要什么熊不熊了... ...原来自己的过去是如此的空白。

　　“不后悔。”白久延默默的说道。

　　素姨带着白久延一直躲在距离山洞大门不远处的一个山壁后面，经验丰富的白久延当然知道，今天是山门大开的日子。

　　每隔三个月，就会有专人负责去山外面运吃食进山，山门会开一整天，不上锁，如果想要离开，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正是因为山门大开，山门处的守卫也会比平时要严上许多，唯一的空隙便是用饭时间，但时间也是极短的，要想在那段时间里推开山门，溜出去，再关上山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偏偏那天，素姨顺利的带白久延走出了山门，在关上山门的最后一刻，白久延似乎看到了白衣飘飘的一角，不真切，似是错觉。

　　外面的世界和白久延之前偷偷从里向外瞄到的一样，一片雪白，可也有不一样，是很大一片。

　　原来置身于明亮处是如此的感觉：有阳光照射，闭上眼，眼前会出现星星点点，原来除了阴森潮湿的味道，还有温暖清爽的味道，原来身上的这身衣装，颜色是如此明亮耀眼... ...

　　白久延贪婪的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开心极了。

　　关上山门的素姨拉起一旁的白久延就朝远处跑去，白久延觉得素姨也不知道要跑去哪，只是一直跑，离那扇门越远越好。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素姨停了下来。

　　白久延喘着气，道：“素姨，我们去哪里？”

　　素姨半弯着腰，喘着气，答道：“不知道，但只要一直向前走，一定会有路的。”

　　白久延：“素姨去哪我就去哪。”

　　素姨看着眼前的白久延，突然想到了那日的梦话，好不容易快要平复的心跳瞬间又警觉了起来，双手抓住白久延的双臂，严肃道：“乖延儿，听素姨的话吗？”

　　白久延：“听。”

　　素姨：“答应素姨，不许再说话，好不好？”

　　白久延：“啊？”

　　素姨：“从现在起，做一个哑巴！”

　　白久延：“可是延儿会说话。”

　　素姨有些失去耐心道：“忘记它。只有这样，那些已经记住的，才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白久延瞬间明白了素姨的担忧，便也不再辩驳什么，道：“可是不说话，怎么让别人知道我想要什么？”

　　“素姨教你哑语，好不好？”白久延没有立即回答，其实哑语白久延是会一些的，山洞里的书籍室里也有有关的哑语的书籍。焦急的素姨用几乎祈求的语气说道：“答应素姨...”

　　白久延乖乖的点了头。

　　“从今天起，你叫东方诀！记住了吗？”

　　东方诀点了点头。

　　紧张的素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直起身来，拉起东方诀的手，道：“咱们走吧。”

　　东方诀与素姨终究还是不同的，东方诀三步两回头的看向那扇大门的方向，里面还有那位白衣男子，素姨只是向前走，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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