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想找道侣了

　　玉水没有那么可怕。
　　这是冯玉柔落在水中的第一感觉。
　　他们一行人刚跳下来的时候本是全神戒备，但是在看清水中情况的时候，放松之余，只留下满满的诧异。

　　玉水之下，并不是魔气昭彰。
　　经脉之中的灵气至少可以支撑他们闭气几天，毓均可能少些，一天还是可以的。
　　但若是遇到魔族来袭，那基本就是有去无回了。
　　好在一路也没见到一个魔族。
　　最开始就像掉入了有些粘稠的糖水中，水糊在身上黏黏的不是很好受，水里还有些腥气。

　　但是再往下沉，这些水的粘稠程度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有的地方像软糖块，一大片一大片，贴在上面向里看，隐约看出是色彩斑斓。就好像光从玉水之上一层层渗透下来，然后被剪碎，塞进了这些糖块里。

　　有的地方淡得清水一般，一眼望不到头，里面还有鱼游来游去，这些鱼长得不同，但是大多数出奇的漂亮。

　　冯玉柔没想到玉水之下是这样的，她拿下腰间储物袋，放出了五个徒弟。
　　五朵花不解，但是很快也被眼前的事物吸引。
　　有些没见过的小东西，巴掌大，有腿，有壳，好几只眼睛，一张大嘴正在快速地啃旁边的“糖块”，一边吃，几只眼睛一边警惕地四处乱瞟。
　　不知道谁的剑碰到了糖块，没发出声音，却惊动了那些小东西，它们立刻呲出一口獠牙，只是依旧四处张望，好像眼神不太好。

　　司马熹微指了指下面，示意他们还要往下。

　　不知道下落了多久，下面越来越暗，直到一点光没有，恐惧重新笼罩在几个人心头。

　　好在谢恒和冯玉柔已经有了神识，不用看，也能知道四周的情况。
　　至少没有什么大魔。
　　正犹豫要不要用腰带把徒弟们拴在一起，旁边游来一只会发光的……大鱼？
　　没等谢恒有什么反应，司马熹微和齐大偶喜不自胜，猛蹬一下水，上前用腰带将那鱼捆住。
　　大鱼剧烈挣扎了几下，发现无法挣脱，便老实下来。
　　司马熹微拽着腰带的另一端，像拖着一个大灯笼一般，拉着那发光的大鱼往前游。
　　约莫又穿行了一盏茶的工夫，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众人眼前。

　　司马熹微拉着大鱼下降，众人脚踩到了坚硬的地上。
　　谢恒跺了两脚，还真是地。
　　想来是到底了。
　　再看眼前这个大东西，无论横纵，都看不到头。
　　不过人族看到会觉得熟悉——
　　它像一个加了盖子的城池。

　　司马熹微带着他们往西走了一会儿，不用大鱼灯，也能感觉此处的玉水发生了变化，又变成了最开始的粘稠。
　　流速开始下降，水又糊在身上。

　　几个人费力前行，冯玉柔意识到，他们走进了那些软糖块里。

　　大约穿行了百余步，糖块消失了。
　　水也消失了。
　　司马熹微一把托起差点掉到地上的大鱼灯，借着灯光，冯玉柔意外地看着眼前之物。

　　敞开的城门。
　　城门之上赫然三个大字：
　　拾贝城。

　　刚刚看到的庞然大物竟然真的是一座城池。
　　就如同玉水之上人族居住的地方。
　　没有水，可以呼吸，能听到声音，只是没有光。

　　城门之内，是一片黑暗。

　　“里面不能再有光了，容易把那些魔物引来。”司马熹微低声道，“我们可以先去城主宫中，里面有很多夜明珠，前辈的诸多疑惑，晚辈路上会一一解答。”
　　大鱼不能离开水，司马熹微将它身上的腰带解开，送进“软糖块”之中，看着那肥胖身躯极为灵活地游走了。
　　他回身走到谢恒身边，“拾贝城的城主原是龙至，自他死后，这里就没有城主了，乱得很，但是都是些小魔物，没什么威胁。诸位跟我来。”
　　谢恒着急找到师姐，但是一想那魔主一直以来的表现，好像是友非敌。而且玉水之下状况莫测，只能先跟着司马熹微。

　　司马熹微走在最前面，齐大偶和胡杳杳走在最后。

　　黑暗将其他的感官放大，佑澄几个没有神识，耳朵就格外敏感。路上有些声音不时响起，像是兽类在交谈，还有重物拖过地面的声音，啃咬食物的声音……谢恒几个则能通过神识看见，这些……怎么说呢，形态各异的魔物，随意行动，互殴，相食，甚至□□。

　　很快有魔物发现了他们，最前面的司马熹微发出如野兽般的声音，那些散发腥臭气味的东西就会跑开。还有些神志高一些的魔物，悄悄跟在后面，但是齐大偶随手捡起边上散落的尸体扔向远处，这些跟踪的魔物就会被引开。

　　还好，没有很久，司马熹微推开了一扇门，光明重现。
　　城主宫到了。

　　谢恒顾不上打量，他有太多问题。
　　思量片刻，还是先问了他最关心的：“怎么知道魔主在哪里？”
　　“魔主宫在夜城，也是魔域的都城。”司马熹微道。
　　“远吗？”
　　司马熹微蹙眉，他也没去过，下意识向胡杳杳看去。
　　“我来解释吧，司马兄弟知道的事情也基本都是我告诉他的。”
　　“你是？”谢恒早就注意到这位女修，只是还没机会问。
　　司马熹微要开口介绍，被胡杳杳抬手拦住，“单孤山，胡杳杳。”
　　齐大偶也上前一步，“玄风派齐大偶，见过几位道友。”
　　修仙之人寿长，根本看不出年龄，在外行走，统一叫道友总是没错。
　　谢恒没听过这两个人，门派倒是都听过，尤其单孤山，医修圣地，伏山师叔经常挂在嘴边。
　　“道衍谢恒，这是师妹，这几位是我的徒弟。”
　　众人一一抱拳算是正式认识了。

　　“我们都是被抓来的。”胡杳杳开始了她的答疑，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九山和魔族的勾结已经很久了。”
　　谢恒和冯玉柔对视一眼，天清峰不理俗务，一直是岁月静好，九山和魔族早两百年水火不容，后来魔域自己不再闹腾，九山也渐渐消停下来。
　　一直便有传闻，是魔主现世，掌管了魔域，这些魔物忙于内斗，才免了九山之苦。

　　想到那个石头，难道他真是魔主？
　　谢恒想要发问，胡杳杳正好也说了下去：
　　“魔主和十魔之间有血誓相束缚，十魔不得侵扰九山，而且自己各管一城，不能互相打斗。因此之前的魔域本还算不错。但是自从龙至死后，不知魔主怎么了，血誓之约越来越弱，剩下九魔本就不是诚心为善，想着九山的好东西，就蠢蠢欲动起来。”
　　“龙至死后？”冯玉柔眼神一动，这时间，不正好和师姐昏迷能对上吗？不知这两者有没有什么关联。
　　“对。不过前些日子，姣女也死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胡杳杳说到姣女的时候，带了浓浓恨意。

　　“刚刚那个到底是不是魔主？”谢恒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胡杳杳摇摇头，“我也没见过。我同很多人族被捉到百果城，城主桃拔喜吃人，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百果城的人族最多，时间久了，大家也就琢磨出一些事情。”

　　“玉水之中其实很富饶，我们下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软软的东西，魔族叫水膏，是大补之物。原本只是凡人偷偷地买，但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仙门也发现了这水膏的好处。”
　　“炼化？”谢恒心中一动。
　　“对，水膏之中含有大量至纯灵气，若是炼入丹药之中，不仅可以增长修为，甚至还能修复经脉，是疗伤温补的极品。”胡杳杳自嘲地一笑，“如今比我们单孤山的初原丹贵多了。”

　　“初原丹？”毓均听到这里，忍不住惊讶，“听说要一千块玉石才能买一颗。”

　　九山多矿，不同矿石有不同的价值。因四境之内流通的钱币各有不同，相互之间贸易往来的时候，便直接用原矿结算。含铁、铜等物的矿石一般叫灵石，含金、玉等物的矿石叫玉石。各种矿石又根据质量高下分出品级。
　　像道衍地宁峰的长老，勤勤恳恳一二百年，大概能攒出百十来块极品玉石。
　　毓均这话没说错，不过单孤山医修的疗伤之物素来抢手，一颗初原丹连修道者的命都能救回来，即便你准备好了一千块玉石，其实也未必能买得到。
　　这水膏比初原丹还要贵得多，不知到底价值几何。
　　利益动人心，何况，玉水中，这东西多了去了。

　　“不止是水膏，就是玉水之中，其实也有灵气。人族原来惧怕玉水，不就是因为这里没有灵气，仙门无法修炼，遇到大魔十死无生。但是司马兄弟发现，玉水之中其实也可以炼化出灵气，而且……”胡杳杳停顿，不确定这话由她来说合不合适，她看了眼司马熹微，见他没有制止的意思，便继续道：
　　“而且，司马兄弟之法，其实可以加速玉水变成水膏。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和我们一起逃出魔域的人中，只有雷鸣隐约有所感。这也是司马通要扣住司马兄弟的原因。”

　　说起这个，谢恒问司马熹微：“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司马熹微有些犹豫，这话他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不是不能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弟子也不知，当初莫名其妙落入玉水，一醒来，眼前就有两行字，弟子一开始以为人人可见，后来才知道，只有我能看到。就像是有人封印在我脑中。”
　　他眼中困惑不似作伪，这事目前难以弄清楚，只好先放在一边。

　　冯玉柔接口问道：“那空桑山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了？”

　　齐大偶是昨夜之事的亲历者，“我们从百果城一路逃窜，碰巧逃到这拾贝城中，发现这里的魔物都很低级，也没有什么守备，便向岸上逃去。上岸一看，正好就是空桑山。”
　　想起昨夜所见，齐大偶冷冷一笑，“只是不巧，正看到空桑山的长老和魔族做生意，将一车车的人畜交给魔族，换走了不少水膏，还有夜明珠等物——对了，这里叫拾贝城，因为盛产贝壳之物，就像即翼山的河蚌一般，也能产出珍珠，只是色泽更美，还能发光。”他向上一指，“这些，都是这里产的。”

　　谢恒等人这才抬头打量这里，和人族的富丽堂皇自是无法相比，但是这宫中到处是没见过的东西，大多都有绚烂的光泽。
　　比如头上这些像纱织的帷帐，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材质，纤细而有韧性，碰一下会散出一股浓浓腥气。
　　见他们看得稀奇，胡杳杳还跟冯玉柔道，“这里面还有一面镜子，照人极其清晰，是一整块鳞片做的，足有人高。”
　　一块鳞片都有人高，这鳞甲之物，放在即翼山恐怕早就成妖了。

　　谢恒随意扫了一眼，继续问：“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齐大偶看了眼司马熹微，面露不忍，“这些被交换到魔域的人中不只有平民百姓，还有几个修士，正是，司马兄的族人。”
　　想起当时所见，司马熹微的心口仍旧刺痛，他继续道：“当时我们离得远，空桑山的人其实并没有注意这边，其他人不欲惹事，都潜回玉水离开。我见到族人被绑缚着交到魔物手中，虽本领微末，也实在难以置身事外，齐兄和胡姑姑留下帮我。于是我们和空桑山的人起了冲突。没想到这个随行长老如此不济，被我们暂时得手将人救下。”

　　司马熹微等人不觉，他们在玉水中的修练其实要快于在九山时。
　　像司马熹微自己，初入玉水时不过筑基，逃命拼杀了一段时间之后，竟已悄悄结丹。
　　况且，他们这一路斩杀了不少中级魔物，实战中淬炼出的剑法更加狠绝。
　　兼之他气急之下，抱着拼死的念头，下手不留一点余地。

　　空桑山那个长老本事不行，反应却快，发现来人不好对付，早早就派人去门中求助，司马熹微几个人有时间把人放走，完全是因为司马通被另一件事情牵扯住了——
　　“内修和外修两派争权已久，但是像昨日那般拔剑相向还是第一次。”司马熹微眼神发冷，“空桑山早就烂透了。今天派出这么多人来阻拦我们，恐怕已经倾巢出动。”

　　万剑之宗沦落至此，谢恒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他见到有人拿人命同魔族交换，会毫不犹豫出手。
　　只能说那些自己逃走的人，修道都修到了狗肚子里。
　　眼前这三个，还算是说得过去。
　　“那你们最后怎么还是被抓了？”谢恒问。
　　“司马通还是带人来了，他身边那个司马义是个好手，我等不敌。”
　　谢恒又想起一事，问他：“剑池哪位老祖对你似乎很上心？”
　　司马熹微一愣，“鸿煊老祖？”
　　他不知谢恒为何会说起这个人，“晚辈和老祖没有交集，不知前辈为何会问起这个？”
　　谢恒便将他们如何得知司马熹微被抓的事告诉了他，司马熹微没有头绪。

　　玉水之上，司马通黑着一张在神剑阁中坐立难安。他刚从剑池那边过来，说了一番话敲定了道衍通魔。
　　章闻道倒是稳如泰山，嘴角含着讽刺的笑：
　　“我道你如何得的极寒地的酒，原来是桃拔送来的。以咱们两派的关系，这事你还用得着瞒着我？”
　　司马通是想瞒他，没想到姓章的消息这么灵通。
　　章闻道问他：“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说起这个司马通就火大，“这么大的动静，想来现在九山已经传遍了。这艳阳剑再怎么神通，这一次也是身败名裂，不足为患了。”
　　“就这么算了？”
　　“怎么能是算了？他们但凡重回九山，被我发现，空桑山定是要去讨个说法的。”

　　章闻道笑了笑，“听你这意思，倒是笃定他们不会葬身玉水了？”
　　司马通一噎，“那个司马熹微不就是从玉水上来的，谁知道底下是什么情况。”
　　“哦？”章闻道看着他，似笑非笑，“你不知道，昨天那个雷什么的也不知道？这次来，司马兄和我见外了许多啊。”

　　昨晚上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内修和外修争斗，二是同魔域的交易被人撞破了。
　　但是说起来，这两件也有关联。
　　司马通想要管剑池，又想要内修乖乖继续替他在剑池练剑，近几年想了个主意，就是让旁支去练内修。
　　司马氏旁支和嫡系划分严格，多少代传下来，早就深入到骨子里。大多少旁支不会反抗，只老老实实地听话。
　　练内修还是外修，一批批开蒙的弟子要去剑冢测天赋，但是司马通早就知道，天赋是可以动手脚的。于是在他的偷偷操作下，大部分的旁支开始练内修。
　　内修长老们不傻，自然也会发现。
　　昨天就是有几个长老来找他说这件事，说着说着，竟打了起来，还死了几个。

　　好在事情瞒在神剑阁中不曾泄露。有几个知道情况的内修弟子，司马通本想直接杀了，但是突然想起来，魔域百果城的桃拔喜吃人，尤其爱吃修士，司马通上哪找那么多修士给他，最近魔域总在催他，他索性叫人把这几个弟子绑了，去跟魔族换东西。
　　也算两全其美。

　　只是想的挺美，他这边刚松了一口气，就有人来报，跟玉水那边的交易被人发现了。
　　等他火急火燎来到玉水边上，正看到司马熹微几个负隅顽抗。竖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威胁他，他本想当时就全了结了，还是一个叫雷鸣的投靠向他，说了司马熹微能炼化玉水。

　　就是这一串乱七八糟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全赶在一起了。

　　之前在剑池，司马鸿煊说起司马熹微，章闻道已经问过一次，司马通没说全，只说从玉水边窜出几个人，其中一个是道衍的，知道空桑山的一些秘密。章闻道还劝自己不要因小失大。

　　眼下可好，他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章闻道见司马通表情变换，也不催他，由着他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将一切都告诉了章闻道。

　　听完司马通的话，章闻道越发确定司马通是个蠢货。
　　要不是纯正嫡系的身份，这宗主身份恐怕万万不会落在他头上。
　　之所以这么多节外生枝，就是他每一个选择都是瞻前顾后，贪得无厌，什么都想要。

　　“司马鸿煊到底怎么知道他徒孙的事？”
　　在他看来，这个司马鸿煊可比司马通身边这群人清楚的多，他知道自己手里唯一的资源就是剑池了。
　　司马通想起这个，也后知后觉自己做了蠢事。
　　“是我让人偷偷告诉他的剑童。老怪和司马熹微是一支旁系，他管剑池的这些年，这一脉凋落的差不多了。当初司马熹微得过他几句点拨，极受他优待。但是小子胆大包天，仗着几分天赋，竟然敢伤嫡系子弟，因这事被抓，我知道他爹替他抵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司马通这个人，虽然本领稀松，打算却长远，“老怪惜才，尤其他自己一脉的子孙，等日后司马熹微崭露头角，我为难不到老怪，拿捏这小子却是易如反掌。这不是发生了昨天的事，我就想趁机咬死司马熹微通魔，逼老怪让出剑池。”
　　“还能用老怪逼司马熹微交出炼化玉水的方法。”章闻道补充。
　　这手算盘打的，蠢而不自知，恐怕还自得不已。
　　司马通如今什么都说了，也不再不好意思，反而问他：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章闻道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
　　他能通过这件事得到什么？
　　一，他要剑，但是只要无往生没了，他这剑要不要也无所谓。
　　所以二，他要姑若遗死。
　　至于三嘛，既然天清峰的人集体跳了玉水，不让道衍元气大伤，岂不是天予不取？

　　捋清思绪，章闻道重新开口：
　　“趁着九山的人都在，你不如开一个除魔大会，拉着九山的人一起去道衍。姜正阳那个人，聪明的很，定会知道如何取舍。到时候这几个天清峰的叛徒成了丧家之犬，你报起仇来也轻便。况且，你是最大的苦主，道衍为了安抚你，少不得大出血一次。”
　　想到招摇山，章闻道笑了笑，“十万极品玉石，于道衍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司马通眼神一亮，“就按你说的办！”

　　他们在这边预谋，便也没有留意，神剑阁右侧连廊上，落着一根红色的羽毛。
　　这羽毛无风自动，似乎又往连廊的另一侧移动了几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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