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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变成阳光和土壤,与你同在
柳透和庚泯下了火车,挤在一把紫色碎花小伞下避雨。亏好她们没带多少衣物,只一人背了一个双肩包,否则行李箱肯定全湿。
“不是说来接我们吗?怎么还—”庚泯的下一句话卡在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因为她看见一个没打伞被雨淋得湿透的干瘦人影正跑过来。
齐建生嘴笨,不怎么会说话,半天才挤出一句“等了很久吧?”
默默打量他的两个姑娘齐齐摇了摇头,齐建生细细看了看她们的长相,辨认谁才是自己的孙女。
他没花多少功夫就认出了柳透,原因无他,她的五官轮廓像极了她妈妈。
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翘起的鼻尖和薄薄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只不过齐敛活泼开朗的性格很好的中和了容貌带来的疏离感,但柳透的气质却让这种样貌变得温柔而平和,像月光泼洒下的,纯白的月辉。
齐建生捻了捻柳透袖口的布料,不自觉放缓了声音“冷不冷?”
柳透摇了摇头,她紧绷的的肩膀松弛下来,明显放下了戒备。庚泯却依旧审视地看着他,又向柳透靠近了些。
齐建生假装没看见她敌意的视线,朝驶来的出租车挥了挥手。
他拉开副驾驶坐上去,柳透和庚泯坐到后座。
司机看见齐建生一身的水皱了皱眉,但碍于他年纪大了,还带着两个小姑娘没多说什么。
他们在的火车站已经够偏了,即便如此也还是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齐建生居住的村庄。
“带我去离得最近的那个镇子。”齐建生粗声粗气道。
司机忍了又忍,还是提醒他“您需要先付钱。”他口气很差,以为遇到了老赖。
齐建生愣了愣,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块钱的纸币塞进他手里。
司机踩停刹车“不够。”
柳透和庚泯交换了个眼神,她伸出手机刷了一下二维码,把钱付了。
司机的神色才缓和下来,他将五十块钱扔在齐建生身上“很久没打车吧?现在早就没人收现金了。”
齐建生脸色发青没说话,但脊背似乎弯了些,不再像木板般挺得笔直。
出租车停在镇口,齐建生一言不发地下了车,柳透和庚泯跟在他身后。
齐建生瞟了二人一眼,问道“介意我抽烟吗?”柳透看向庚泯,后者点了点头。
齐建生没再开口,他还是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抵在开裂的嘴唇边上,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走了一会儿,柳透忍不住问道“我们去哪儿?”
齐建生放下烟,揣进兜里看着她“去买新的床和被子。”
柳透“我们不会在这里久待。”
齐建生漆黑的眼珠转了转,不明白她的意思似的。
柳透抿着唇犹豫片刻,才下定决心问道“我只是想知道齐...母亲当年为什么离开家,而且和你音讯全无了十几年。”
“这样。”齐建生突兀地呵呵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是看我老头子可怜,想陪我住一段时间。”
柳透想解释,但又觉得他说的没什么不对,于是只得静默。
齐建生走进一家小吃店“你们一路上也辛苦了,进来吃顿饭吧。”
见柳透和庚泯都没有要动的意思,他的语气硬了下来“现在天热别在外面说话,不然会中暑。”
姐妹俩对视一眼,还是紧随其后跟进去。
齐建生明显是这儿的常客,熟稔地叫了一声“小满。”
“哎。”里面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应和。
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撩开帘子跑出来,他长得眉清目秀,一头柔软偏棕的头发及肩,性别都有些模糊,跟个瓷娃娃似的。
齐建生的眼神柔和了些“小满,两碗小吊梨汤和一碗黑芝麻糊。”
“好嘞。”小满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建生叔对面的,容貌清丽的两个少女,不由微微红了脸。
柳透友善地冲他一笑,庚泯则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快速扫了小满一下,旋即移开了目光。
她不喜欢孩子,但,柳透好像很喜欢。
看小满一头扎进厨房,齐建生才有条不紊地讲出了当年的故事“阿敛出生刚足月,她妈妈就意外死了,所以她是我一手带大的。她从小就懂事,说话伶俐人聪明,而且很有正义感。只要认识她的,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喜欢她。”
齐建生的脸上生出些许身为人父的骄傲“她是第一个考出我们村子的高中生,每次放假回来乡里乡亲都很高兴,穿的用的更是紧着她选。”
小满端着三碗糖水四平八稳地走出来,整整齐齐放在书桌上,煞有其事地弯了下腰“建生叔,您的糖水请慢用。”
小眼神瞥见三人聚精会神的样子,立刻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一溜烟跑去后院玩儿了。
“直到她高二回来告诉我,她有了一个很喜欢的男生,家里挺有钱,而且阿敛和他已经私定了终身,他们约定好毕业就在一起。”
齐建生嗤之以鼻的样子,他下意识去摸烟,在想起庚泯的拒绝后止住了动作。
他喝了一口黑芝麻糊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有钱人的心最是善变,看上我女儿是因为她年纪小,青春又漂亮。但阿敛总会老的,豪门从来不缺上赶着爬床的女人,等她四十岁,甚至三十岁呢?他还能爱阿敛如初吗?”
“我害怕阿敛不幸福,更何况她母亲临终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她,绝不可以让她受半点委屈。”
“阿敛却执意如此,她和我大吵了一架,说要和我断绝关系,一辈子也不再来往。”
柳透想了想,问“所以您不知道她的爱人是谁,对吗?”
齐建生点了点头“我只知道他家里有钱,而且和我女儿在同一所高中。那里没有熟人带着根本进不去,我也尝试过等着阿敛,可是她闹脾气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
“后来她毕了业,上了哪所大学我都不知道。H市太大了,又过了好多年,我找不到她。但我原以为,至少在前二十年她会是幸福的。”
“没想到,她早就不在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微微哽咽。
柳透纠结一番,还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
她没有见过母亲,齐敛留下唯一的东西就是那两张照片,所以她不难过。
但偶尔,柳透也会去想,如果齐敛在世,会是怎样的情景?她会不会抱着自己讲睡前故事?她会不会边唠叨边把她开线的衣服缝上?
齐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珍视什么,害怕什么,柳透一概不知道。她还没有了解这个人,了解她的妈妈,她就已经死去了。
齐建生调整好情绪,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她死的时候痛苦吗?”
柳透脑子里辗转着他这个问题,忽的想到墓碑上的,俏丽明媚的笑,就像初春的暖阳,让人一眼难忘。
她闭上眼,答非所问“她是去寻找自己心中的天堂了。”
柳透想,她,应该是快乐的。
就像叶子终究会变成土壤,就像远飞的鸟儿总是要归巢,齐敛并不是死了,而是犹如一缕阳光,一棵绿草,一阵轻风一样,成为了世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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