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页的秘密

　　第二天，周昭槐和严墨辞分别去了教室听课，
　　南城大学，金融教室
　　晨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铺进教室，将木质课桌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周昭槐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纸张在他指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讲台上，金融学院的教授正在分析近期国际原油市场的波动，PPT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在投影幕布上不断切换。但周昭槐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透过三楼的高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文A楼的走廊。那里偶尔有抱着书本的学生匆匆走过，每一个身影都让他的呼吸微微停滞。

　　白以安坐在他斜前方，金丝眼镜后的余光第三次瞥见周昭槐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她假装调整眼镜的角度，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他的手机屏幕——南城大学广播站的节目表页面，周三下午15:00的栏目后面，清晰地标注着：
　　播音：言蹊
　　白以安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一下。言蹊……这不就是温霜言的微信名吗？她记得温霜言还给她们看过她高三时在报刊上发表的散文，底下的署名就是“言蹊”，再说，温霜言的社团报的就是广播站。

　　言蹊是霜言吧？她在心里默默确认，这个周昭槐什么情况……这俩人什么情况？

　　周昭槐的指腹轻轻擦过屏幕上那个名字，像是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他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欢笑声。周昭槐猛地抬头，看到文A楼前的梧桐树下，几个女生正结伴走向教学楼。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其中那个穿浅蓝色毛衣的身影——温霜言低头翻着手中的书，一缕碎发垂在颊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斑。
　　“咳。”
　　白以安突然的轻咳让周昭槐回过神。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钢笔不知何时已经在笔记本上洇开一大片墨迹，黑色的墨水晕染开来，像极了那年温霜言不小心打翻在他习题册上的咖啡渍。

　　“第三排靠窗的同学。”教授突然点名，“请分析一下近期美联储加息对新兴市场的影响。”
　　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转向周昭槐。他站起身时，余光看到窗外的温霜言已经走进文A楼，消失在视线里。
　　“从三个维度来看……”他的声音平稳有力，条理清晰地给出专业分析，仿佛刚才的走神从未发生过。但白以安注意到，他的左手始终紧握着手机，指节泛白。

　　下课铃响起时，周昭槐迅速收拾好书本。他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日历提醒显示：周三 14:30 广播站值班。
　　白以安看着他一言不发离开的背影，悄悄给楚清栀发了条消息：
　　「安：周昭槐刚才盯着文A楼看了整整一节课」
　　窗外，一片梧桐叶轻轻飘落在周昭槐刚才站过的地方。南城的秋风带着微凉的湿气，卷着落叶打了个旋儿，像是无声的叹息。

　　文A楼，语言学院
　　晨光透过落地窗漫进教室，在木质课桌上铺开一片温暖的光晕。温霜言坐在靠窗的第三排，阳光穿过她栗色的发丝，在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边。她低头记着笔记，笔尖在纸页上轻轻滑动，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宋司烨单手抱着几本厚重的参考书出现在门口，白衬衫的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环视教室的目光在看到温霜言时微微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笑容立刻引起前排女生的窃窃私语。
　　“这么帅……”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用手肘捅了捅同伴。
　　“朝着温霜言去了欸，应该是她男朋友吧？”
　　“温霜言没说过自己有男朋友啊……”
　　细碎的议论声像水波般扩散。宋司烨恍若未闻，径直走向温霜言身边的空位。他放下书本时，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着阳光的味道轻轻飘来，莫名让温霜言想起宁城冬日里结霜的松柏。
　　“《方言地理学》的笔记借我抄一下？”他凑近温霜言耳边低声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上周旁听我没来。”

　　温霜言不适地往后缩了缩，这个距离太近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温度。犹豫片刻，她还是轻轻点头，将笔记本往他那边推了推。宋司烨的指尖在接过笔记本时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条件反射般缩回手指，却在看到对方夸张的感谢表情时，嘴角微微上扬。
　　窗外，一阵秋风掠过，树上仅存的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坠落，轻轻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温霜言下意识抬头——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对面金融楼的走廊窗边，站着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那人逆光而立，黑色的轮廓像是被阳光勾勒出的剪影，静静地望向这个方向。那个站姿她太熟悉了，周昭槐总是这样微微低着头，像是随时在思考什么难题。
　　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前排几个女生闻声回头，好奇地看向她。
　　“怎么了？”宋司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目光在对面空荡荡的走廊上扫过。

　　温霜言眨了眨眼，再定睛看时，那里只有随风飘动的米色窗帘，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她伸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到锁骨前的霜花项链，冰凉的金属质感让她微微怔忡。这项链戴了一年多，却始终带着初戴时的凉意，怎么也焐不热。
　　宋司烨的目光在她侧脸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对面无人的走廊，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他若无其事地翻开笔记本，用笔尖点了点某处笔记：“这个音标是不是写错了？”
　　温霜言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低头看向笔记本。阳光依旧温柔地笼罩着两人，却照不亮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失落。她机械地纠正着笔记上的错误，心思却早已飘远——刚才那一瞬，她几乎要确信那就是周昭槐，可为什么，他不愿意来找自己呢？

　　窗外，又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在空中划出无人知晓的轨迹。温霜言不知道的是，就在十分钟前，周昭槐确实站在对面的走廊上。他借着课间休息的十分钟，特意绕远路来到文A楼，只为了隔着中庭，远远地看她一眼。
　　而现在，他正靠在金融楼转角处的墙边，手里攥着已经揉皱的课程表。表上“方言地理学”几个字被他的指腹摩挲得几乎模糊。刚才温霜言抬头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存在。

　　周昭槐深吸一口气，南城潮湿的空气涌入肺中，带着陌生的梧桐叶气息。他转身走向楼梯间，脚步沉重得像是踩在棉花上。口袋里，手机屏幕亮起，是严墨辞发来的消息：“点名了，速回。”
　　他没有回复，只是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根已经褪色的红绳。这根和温霜言一模一样的平安绳，他戴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从未取下。

　　中午，校园食堂
　　落地窗将阳光过滤成蜂蜜般的色泽，在嘈杂的食堂里流淌。周昭槐站在取餐区的阴影处，手中的餐盘边缘已被捏出几道细小的裂痕。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如同精准的狙击镜般锁定在角落靠窗的位置。
　　温霜言和宋司烨面对面坐着，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们之间洒下一道金色的分界线。桌上摆着两杯四季春奶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宋司烨正用筷子仔细地将餐盘里的青椒一块块挑出来，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无数次。他一边挑一边说着什么，惹得温霜言低头抿嘴笑了笑。
　　周昭槐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塑料餐盘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你已经盯着人家看了三天了。”严墨辞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碎发下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故意提高音量，演技自然得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认识语言系系花？看着挺眼熟。”
　　周昭槐猛地收回目光，深褐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恢复平静。他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嗯，喜……高中同学。”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喜欢”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在喉间化作一片苦涩。

　　严墨辞的视线扫过好友绷紧的下颌线，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咬肌起伏。“那怎么不去打个招呼？”
　　“不了。”
　　转身的瞬间，周昭槐的余光捕捉到温霜言抬头望向这边的动作。他的脊背僵直了一秒，随即加快脚步走向最近的空桌。餐盘落在桌面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糖醋排骨的酱汁在震动中溅出几滴，像极了那年她打翻在他习题册上的咖啡渍。
　　严墨辞看着餐盘里熟悉的菜色组合——糖醋排骨不要辣椒，清炒时蔬多要胡萝卜。这是刻在周昭槐肌肉记忆里的点单方式，三年来从未变过。
　　筷子在周昭槐手中悬停许久，最终只是将排骨一块块推到餐盘边缘，排成完美的弧形。这个强迫症般的习惯，是高三那年养成的——温霜言总说他的排骨分得最均匀。

　　远处突然爆发的笑声刺破凝重的空气。宋司烨正举着纸巾，温霜言微微后仰躲避的动作，在周昭槐的视角里扭曲成暧昧的默许。阳光在他们之间流动，像一道无形的银河。
　　“我吃饱了。”周昭槐起身太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严墨辞看着几乎未动的餐盘，在六人群里飞快打字：
　　「辞：紧急情况」
　　「辞：老周看到情敌给温霜言擦嘴」
　　「辞：现在绝食出走中」
　　消息刚发出就引发连环震动：
　　「Y：温霜言我这就要说说你了[怒火]」
　　「小白：周昭槐现在像心碎小狗[拥抱]」
　　「聿：？我不行了[吐血]」
　　窗外，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周昭槐的空座位上。阳光穿过叶脉，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而那个挺拔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食堂拐角，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延伸向没有尽头的走廊。

　　图书馆
　　温霜言抱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走出图书馆，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宋司烨跟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手里拎着她的水杯和笔记本。从远处看，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是亲密无间。
　　“今天教授讲的语言演变理论，我觉得还可以补充一些案例。”宋司烨加快脚步与她并肩，刻意将声音放得很轻，“我查到几篇相关论文，对你应该很有用”
　　温霜言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拉开些许距离：“不用了，我今晚要整理广播站的稿子。”她的目光扫过远处的梧桐树，那里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但定睛看去，只有摇曳的树影。
　　“那我帮你一起整理？”宋司烨又凑近了些，伸手想接过她怀里的书，“你拿太多了。”
　　“不用。”温霜言下意识地避开，怀里的书差点滑落。她匆忙稳住，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锁骨前的霜花项链，冰凉的触感让她一怔。

　　宋司烨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但很快又扬起笑容：“那明天见？”
　　“嗯。”温霜言点点头，目光却再次飘向那片梧桐树。夕阳西下，树下的长椅上放着一本被遗忘的书，书页在风中轻轻翻动。

　　梧桐树下
　　暮色四合时分的校园，梧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周昭槐站在树影最深处，《宏观经济学原理》的书页在他指间皱成一团，纸张发出细微的呻吟。他站得太久，久到树影已经悄悄爬上他的肩膀，将他的白衬衫染成灰蓝色。
　　从这个角度望去，图书馆门口的画面被切割成碎片——温霜言抱着书本后退半步的动作，被错位成向宋司烨靠近；她微微侧身避让的姿态，在光影交错间变成了欲拒还迎。周昭槐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书页上的供给曲线图像被捏得面目全非。
　　“回去吧。”严墨辞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带着初冬的凉意。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侧，
　　周昭槐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仍钉在远处那个身影上，看着宋司烨伸手想接过温霜言怀里的书，看着她下意识地躲闪。但在逆光的角度里，这些细微的抗拒都被模糊成暧昧的互动。
　　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旋转着落下，正好卡在《宏观经济学原理》的扉页间。周昭槐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将书页浸得微微发皱。他沉默地转身，背对着那幅刺痛他的画面迈开脚步。

　　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得很长，孤独地横贯整个林荫道。那个永远挺拔如松的背影，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某种支撑，在暮色中透出难以言说的寂寥。他手中那本被揉皱的教材，扉页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指痕，像是某种无言的控诉。
　　他们路过垃圾桶时，周昭槐突然停下脚步。那本《宏观经济学原理》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落入桶中。书页散开的瞬间，夹在里面的梧桐叶飘了出来，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严墨辞弯腰捡起那片叶子，对着夕阳看了看叶脉的纹路。当他再抬头时，周昭槐已经走远，背影融入暮色，只剩下脚步声在空荡的校园里回响。
　　那片被遗落的梧桐叶，叶柄处还留着几道新鲜的掐痕。

　　深夜，交流生宿舍
　　交流生宿舍的台灯在深夜亮着鹅黄色的光，周昭槐坐在书桌前，钢笔尖抵在信纸上已经十分钟了。“霜言”两个字被晕开的墨水包围，像被困在黑色沼泽里的蝴蝶。窗外的夜风裹挟着梧桐落叶的气息，轻轻掀起窗帘一角，露出南城璀璨的星空。
　　他盯着那个洇湿的名字，喉结滚动了几下。钢笔突然在“言”字的最后一捺划出长长的痕迹，穿透了纸张。这已经是今晚第五张信纸了，每一张都止步于她的名字。揉皱的纸团在垃圾桶里堆成小山，最上面那个还隐约可见“霜”字的一点。

　　与此同时，女生宿舍的阳台上，
　　温霜言倚着栏杆，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纤细而孤独。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前的霜花项链，金属表面已经被体温焐热，却依然带着初戴时的凉意。南城的星空比宁城要明亮许多，星河倾泻而下，却照不亮她眼底的迷茫。
　　“周昭槐，你为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后半句话被夜风吹散在宿舍楼之间的空隙里。手指突然用力，项链在皮肤上勒出一道红痕。
　　她不知道，这一周来，每当她抱着书本走出图书馆，梧桐树下总有个身影在树影里站成雕塑；每当她在食堂低头吃饭，远处总有道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落在她的发梢；每当她在教室望向窗外，对面走廊的玻璃后总有人在她发现前匆匆离去。

　　而此刻，在三百米外的交流生宿舍阳台上，周昭槐正仰头望着同一片星空。他手里攥着那枚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纸团，展开的褶皱里，“霜言”两个字已经被汗水浸得模糊。夜风吹乱他的额发，露出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
　　他们之间只隔着几栋楼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整个青春。女生宿舍的灯光突然熄灭，温霜言的身影消失在窗帘后。周昭槐终于松开手，任由夜风带走那个揉皱的纸团。纸团在空中展开，像只折翼的白鸽，最终落在两栋楼之间的草坪上。

　　月光下，隐约可见上面洇开的字迹：
　　「小冰块，我来到你的城市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