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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尚书大人来骄人巷已有两月,自认找到了能保他长命百岁的风水宝地,加上乔奉兴百般谄媚、万般服侍,舒服得不得了,便三天两头号称头晕胸闷赖着不肯走。
落樱本就不是他的护卫,而是借保护尚书之名出来打探聂小裳的下落,因此也无需事事向他复命。而且落樱在皇宫里谁的人,尚书也有耳闻,对落樱七分忌惮三分讨好,也不敢过问她的行踪。
两人心照不宣,各忙各的。
落樱给人看病的桌上,始终放着那瓶狗尾巴草。
她甚至学聂小裳的手法,给花瓶里加了什么肥料,狗尾巴草居然又长高了一截,毛茸茸的挤在一起,看上去仿佛一朵巨大的绒花。
只是韩糯儿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那日聂小裳在落樱给韩糯儿敷药时偷偷看了看,心下一惊,韩糯儿的手臂上的麻眼好像不减反增,看着比早些还大了一圈。
落樱的话非常少,每日闭馆后专心研究药方到深夜。虽然落樱一向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过聂小裳知道,她心中压着一块石头。
这日深夜,聂小裳忙着结算这月的盈利,落樱埋头配药,两人不知不觉忙到四更,鸡都叫了,聂小裳站起身,道:“该走了。”
其他人都睡了,董澈倒是喊着要等她俩忙完亲自送她们回农庄的,此刻却毫无动静。
聂小裳拉开董澈的房门看了看,此人趴在桌上早睡着了,嘴里流着一串口水,金色发丝遮住了半边脸,面前是一盏正在雕磨的轮船。
这艘轮船虽未完成,但清逸洒脱的轮廓初成,是艘适合远行的好船。聂小裳看着董澈俊逸的脸笑了,心道:“傻子天天做航海梦。”
聂小裳与落樱刚披了件外套准备悄悄离开,忽然门口传来咔哒一声。
门锁被转动的声音。
聂小裳与落樱瞬息之间闪身至门侧,一人一边,盯着九尺潭铁锈红大门上那把铜锁的位置。
门拴微微在动,一寸一寸,慢慢挪开……
聂小裳在门栓彻底滑开那一刹,往后跃开一丈,猛地将门从里拉开。
一人怪叫一声,从门外栽了进来,滚到地上。
那人穿了一件黑乎乎的斗篷,头上还蒙了一块黑纱,将脸和身子遮得严严实实,蜷缩在地上仿佛是一包麻袋,微微颤动。一阵臭味飘来。
聂小裳轻喝一声:“谁?”
地上那团黑漆漆的无人应答。
聂小裳与落樱对视一眼,聂小裳慢慢走近,蹲下身子。那人身体抖得越发厉害,聂小裳不知来人什么底细,毕竟她得罪的人太多,多年刺客的警惕性让她不敢贸然上手,于是一掌虚劈,掌上带风,将那人的面纱掀飞出去。
来人终于露出真容。
可这真容却让聂小裳和落樱一阵反胃恶心。
这张脸上,已看不出什么人形,皮肤溃烂,无一处完整。只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连瞳仁都烧得红通通的。脸上颈上到处鼓起绿莹莹的麻点,密集而恐怖,每一个麻点都像一只闪烁的鬼眼,发出幽幽绿光!
伴随着的,还有一股股浓烈到让人作呕的恶臭。
斗篷的领口一截,里面露出的一件橘红色的男士袍子,从袍子的领口处,正缓缓爬上一条小指粗的大蛆!
韩禄乡?!
骄人巷里,常年只有这么一件骚里骚气的衣服,且到处招摇过市的,只有韩禄乡!
韩禄乡见避无可避,掀开斗篷,扑倒在聂小裳脚下,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老板娘,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聂小裳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道:“你得了什么病?”
韩禄乡哭道:“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快烂掉了……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来偷……偷药的。”
他那双平日还算白净的手如今也是溃烂如泥,上面都是绿油油的荧光。指甲盖也不见了,里面的甲肉上爬满污泥,也鼓起几个红通通的麻点,麻点中央长出一点点绿肉,发出浅浅的荧光。
落樱看见这几颗麻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这几颗还在早期的麻点,与韩糯儿手臂上的,一模一样!
聂小裳何曾不知。她立刻道:“多长时间了?”
韩禄乡仿佛浑身奇痒难耐,忽然疯狂扭动后背,似乎不过瘾,干脆躺倒在地,浑身死命地往地上蹭,脸上蹭破了皮流出两道鲜血却浑然不觉,喃喃道:“好痒啊,痒死了,快一个月了吧?”
聂小裳道:“看过哪家医馆,吃过什么药?”
韩禄乡哀嚎道:“他们都不收我,我只好自己搞点草药敷!”
聂小裳抬起头,对落樱道:“上次他的眼睛……”
上次韩禄乡带韩灸来看病,闹了一出,那次落樱就看出韩禄乡的眼睛不对劲,不正常的红,还针灸治疗,扎了几针后,似乎当时就起了效果。
也许从那时,韩禄乡就染上了这个病?
她看向落樱,落樱与她有同样的猜测,眉心微皱。
韩禄乡的哭嚎声马上将九尺潭上上下下都叫醒了。董澈等人披了衣服出来,看见地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都吓得止步不前。
董澈仔细辨认,道:“韩禄乡?”
董澈道:“韩禄乡!是你吗?”
韩禄乡与董澈是死对头,可此刻哪还顾得上脸面,从地上抬起头,哭喊道:“是我!是我!你高兴了吧,呜呜,呜呜……”
他那张脸正面一露,又吓得众人心肝乱颤。
聂小裳道:“此病传染,不能让他回去。董澈,你在街口是不是有处小房子?”
九尺潭当然不能让韩禄乡呆,不然九尺潭所有人危险。董澈道:“小房子?哦!那是我家祠堂。”
聂小裳道:“借韩禄乡一用,我即刻带他过去。落樱,你把前些日子给韩糯儿用的药拿给我。二熊三熊,把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尤其大厅,熏艾草消毒。东来,不要睡了,在门口贴告示,九尺潭今天歇业一天。”
董澈道:“那我干嘛?”
聂小裳道:“你天一亮就上街打听,是不是有其他病人去看过同样的病。”
董澈道:“不行。韩禄乡会传染,这是你说的。我带他去祠堂。”说着往前一步。
聂小裳喝道:“别过来。我知道怎么走。”
董澈道:“你知道什么?我家祠堂!你自己看看你的脸皮多厚,我的脸皮多厚。骄人巷还有比我脸皮厚的吗,皮厚不容易长包。你走开!”
董澈跨了过来,聂小裳随手抄起两片包扎用的纱布,绑在自己双手,拉起地上的韩禄乡,夺门而出。
这一系列动作迅捷无比,等董澈反应过来,两人已消失在夜色中。董澈懵懵然追出去,被落樱一把拽住:“回去。”
董澈一看人都没影了,又气又急,叫道:“你还是她朋友吗!”
落樱嘴角一派讥讽:“想不到你还是个情种。”
聂小裳将韩禄乡安顿至董家祠堂,上了落樱送来的药,备了些米饭和馒头,嘱咐他要想活命,哪里都不要去。
她专门回了趟农庄,把身上那套衣服丢掉,想了想,烧掉,又换了一套,把农庄从里到外整理一遍,这才往九尺潭走。走着走着,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往日的骄人巷喧嚣热闹,人群摩肩接踵,生气盎然。而今日的骄人巷,依旧喧嚣热闹,依旧生气盎然,可所见之处,耳中所听,似乎都透着一股做作的诡异。
前方的两辆马车相向而行,骄人巷路面宽阔,足有五丈宽,却在这么宽阔的马路上,仿佛人和马都瞎了眼,迎面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两辆车摔得人仰马翻,车厢斜卧,马匹嘶鸣,摔下去的两个车夫吃了一嘴灰,爬起来就破口大骂。
聂小裳无心看两人吵架,小心翼翼绕过满脸凶相的两个车夫,没走几步,一扭头,看见右边一座酒庄里忽然冒气一股冲天火焰。
她吓一跳,以为大白天失火了,定睛一看,原来是酒庄开业不久,请了耍杂的来表演吸引人气。可下一刻,就在聂小裳眼前,那名耍杂的人口中吹出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屋顶的房梁,真真切切燃烧起来!
老板和看客们都傻眼了,纷纷提水的提水,扬灰的扬灰,现成一片混乱,好端端一个金碧辉煌的酒庄没多久就烧成一片灰头土脸。
聂小裳眼皮直跳,心中惴惴,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抬眼,看见走在前面的一对年轻男女,不知是刚成婚的小夫妻还是热恋中的小情侣。
先还腻歪在一起,甜蜜无限,说着说着,女孩生了气,斥道:“我说错了吗?你就是不喜欢我了,看我脸上长了几颗痘,就嫌弃我,往后万一生了什么病,你还不躲得远远的!哼。”
聂小裳心中一动,几颗痘……
什么样的痘?
女孩说完气冲冲跑掉了,男孩急得去追,聂小裳到底也没机会看到人家的正脸。
聂小裳带着几分麻乱几分诡异的心情回到九尺潭,看见九尺潭大门紧闭,门口果然按照她的吩咐,贴了一张告示,告知店里今日理货,歇业一天。而九尺潭门口以及附近几家医馆人流如常,与往日并无不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踏入大厅,厅内果然被打扫过了,焕然一新,一股清新的艾草香弥漫在厅里。董澈一个人等在厅里,见聂小裳回来,冲上来四下打量:“怎么样,你怎么样?”
聂小裳笑道:“好端端的,你看我怎么样。”
董澈紧绷的心稍稍放下,道:“没事就好,韩禄乡要吓死我了。”
聂小裳问:“你打探了没?街上有什么动静?”
董澈道:“没有啊,一切如常。”
聂小裳道:“没有同样症状的出现?”
董澈道:“没听说。看皮肤病的有,像韩禄乡这么恶心的真没看到。”
说话间,落樱从门外进来。聂小裳对她的去向略有猜测,道:“韩糯儿祖孙俩如何了?”
落樱神色冷峻,道:“都感染了。”
虽然早有预料,聂小裳还是心中一滞。
韩灸老爷子正直爽快,韩糯儿表面倔强,内心却像个精灵,祖孙俩与九尺潭打了几次照面,十分干脆利落,聂小裳颇有好感。可谁知……
聂小裳想了想,把二熊叫来,道:“你认识人多,四处去传播一下,就说骄人巷出了瘟疫,传染性极强,街上极不安全,如今家家户户都不敢出门。”
二熊一听就明白了,道:“好。保准明天街上人少一半。”
聂小裳又叫来三熊,道:“你去各家医馆走一趟,就说明日午时九尺潭在揽翠园请大家一聚,共商大事。”
三熊睁着眼睛道:“什么大事?”
董澈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傻。当然是研制对抗瘟疫的解药。骄人巷这么多人,三天不出门可以,一个月不出门行吗?”
三熊如梦方醒,董澈道:“不行,还是我去比较好。”
聂小裳故意道:“你一个掌柜的,愿意屈尊干跑腿的事了?”
董澈一撩头发,潇洒道:“嗨。什么掌柜不掌柜的,是我爹非把我生成一个掌柜,绑得我好苦。他要生成跑腿的,我也乐意得很。”
这一晚,聂小裳与落樱并未离开九尺潭。
落樱改了药方,调制了一夜的药,有喝的,有敷的。到天亮才堪堪备齐。聂小裳也睡不着,忧心忡忡地在窗前徘徊许久。
她眼力敏锐,心性早慧,不然也不会练就绝世武功,成为当朝第一杀手。她隐隐觉得,若韩禄乡救治不好,此病会一发不可收拾。
骄人巷好些年没有爆发瘟疫了,越是这样,越容易聚势,一爆发就是超强瘟疫。
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海面下的风暴,也许正在猛烈翻涌着,绝对不可小觑!
如今骄人巷除了韩禄乡一家,是否有其他感染者,不得而知。毕竟这个病早期都是当皮肤病看的,谁能料到皮肤病会死人?
好在夜里还算平稳,没人来九尺潭砸门求医,聂小裳胡思乱想了一夜,天亮后,到九尺潭开门迎客的时间,依然毫无困意。
东来碰到再大的事都是八风不动,依旧睡得美梦连连,早起还在打哈欠,系好了腰带去开门。
街上静悄悄的。
聂小裳准备洗一把脸,中午去会一会其他医馆的掌柜,那才是一场硬仗,忽然听东来道:“老板娘,你来一下。”
声音轻轻的,听上去小心翼翼,聂小裳道:“干什么?”
东来道:“你来一下。”
聂小裳心道:“大清早的,难道又和我要银子去买鸡?真是越来越馋了。”
她从后面走到前厅,来到门口,东来也在门口,背对着她。
九尺潭的大门敞开,清晨冷冽的阳光泼洒进来,一片雾蒙蒙的视线中,聂小裳看见了。
黑压压的人群,从九尺潭的左面排到右面,全部静坐在地。
这些人都双眼猩红,有的还算白净,脸上只有几个红点,有的满脸麻包,而有的面孔,则十分难辨,因为,那些脸上,皮肤已然溃烂,高高低低、杂乱生长着数十个发出莹莹绿光的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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