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雌携贤夫一起造反

　　袁一野志得意满地将搜获的禁物清单带回大理寺。

　　凳子还没坐热，宫中女官便携来另一份赃物。

　　果不其然，正是萧府禁物清单的抄录件。

　　袁一野召来专司笔迹勘验的掌印司务进行鉴定。

　　掌印司务戴着特制的放大镜片，仔细比对着清单原件和抄录件，又翻出几份萧荣批示的公文书信。

　　半晌，他放下工具，对袁一野躬身道：“袁大人，经下官仔细勘验，这份抄录的禁物清单字迹，与萧提督日常批阅公文的字迹，在运笔习惯、顿挫转折以及偏旁部首的连笔方式上，几乎一模一样，几可断定出自同一人之手！”

　　静影被反绑扣押在大厅，闻言猛地抬头：“袁一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证据诬陷容意公主，你们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袁一野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将两份清单并排放在桌案上，百无聊赖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他踱步到静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诬陷？证据确凿还敢嘴硬，你可真是一条好狗啊！”

　　目光扫到一旁的萧荣，他故意停顿，歪着头，惊慌失措地改口：“哦，不对，差点忘了萧大人，是你们，你们真是两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啊！哈哈哈哈！”

　　静影和同样被绑在旁边的沉璧眼神交汇，示意对方抓紧想对策。

　　待袁一野笑够了，挥手厉声道：“把她们的嘴堵上，带着这些铁证，随本官面圣！”

　　粗糙的布团被强行塞入口中，静影和沉璧被粗暴地拖出刑房，推搡着塞进一辆囚车。

　　车轮滚动，驶向皇宫。

　　两人背靠背坐，被缚在身后的手艰难地摸索着。

　　静影的手指触到了沉璧嘴边的布团边缘，用力一扯！

　　沉璧也立刻反手，帮静影扯掉口中的布团。

　　“咳咳……”沉璧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压低声音道：“怎么办？公主应该很快抵达皇宫。他们这是算准了时间，根本没给公主喘息应对的机会！”

　　静影则冷静许多：“如果流景能顺利找到潘姑娘，并且潘姑娘有办法为萧大人作证，那公主就还有脱身的机会。只是公主‘萧荣’的身份，恐怕就彻底暴露了。”

　　沉璧接口：“都到这个时候了，暴露身份能救公主，那也顾不得了。我担心的是，倘若潘姑娘不能证明萧大人的清白呢？如果不能证明那字迹是伪造的，即使百官和陛下知道公主就是萧大人，这人证物证也无法证明公主没有走私禁物，因为他们伪造的不是公主和萧大人之间的来往书信，而是货物清单。当然，清单只是物证链的一环，可再加上戚夜阑的证词和兰琢的人证，这罪名可就坐实了。”

　　静影沉默了，这正是最棘手的情况。

　　沉璧见静影不语，心念电转，毅然决然道：“静影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站出来，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呢？公主只是收到货物清单但并未应允，而我将公主蒙在鼓里，假传公主旨意，勾结外人，走私禁物……”

　　静影猛地一震，扭头看向沉璧，震惊不已：“你疯了？你可还记得你真正的主子是谁？”

　　沉璧有些不耐烦：“我当然知道是太上皇，但这些年，公主的为人如何，公主待我们如何，你难道不清楚吗？她从未视我们为下人，她重用我们，收留不愿嫁人的女子，看着她被这样污蔑构陷，我做不到袖手旁观。如果我的命能换公主平安，我认了！”

　　肺腑之言，字字慷慨。

　　沉璧的冲动，静影看在眼里，也为之动容，但理智立刻占了上风。

　　她紧紧握住沉璧的手，既是安抚也是警告：“我理解你，但你想过没有，你能想到的，太上皇难道想不到？如果此刻牺牲你一人真能完美地让公主全身而退，太上皇早就想方设法给我们指令了。可他至今都没有动静，一定是他老人家另有安排。你贸然认罪，一旦稍有不慎，让他们知道你在撒谎，陛下和百官会怎么看？他们会认为我们是做贼心虚，是在弃车保帅！这反而坐实了公主有罪，非但救不了公主，还会把你自己白白搭进去，说不定还会害得太上皇无计可施。”

　　沉璧被静影一番话点醒，冷静下来，无力地靠回车壁，声音哽咽：“那我们就只能这样坐以待毙了吗？”

　　静影的目光穿透囚车的缝隙，望向外面飞掠而过的宫墙，握紧了沉璧的双手：“至少不能自乱阵脚。太上皇没有指令，我们就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到了殿上，无论发生什么，矢口否认昭阳公主和证人的指证，剩下的就看太上皇了。”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囚车驶入了森严的皇城。

　　两人不再言语，默默地将布团塞回口中。

　　*

　　宣阳殿气氛凝重。

　　百官屏息，目光聚焦在大殿中央被虎贲卫押着的萧荣和静影身上。

　　袁一野趾高气扬地捧着那两份赃物，唾沫横飞地复述着他和掌印司务的核查结果。

　　皇帝江奕面沉如水，不露只言片语。

　　就在这时，殿门侍卫高声禀报：“启禀陛下，容意公主、驸马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殿门。

　　江宛身着公主朝服，依旧戴着面纱，在宫泽尘的陪伴下，正要缓步入殿。

　　一道身影忽然在公主面前闪过，将一个折成指甲盖大小的薄绢纸条，精准地递入江宛的掌心。

　　江宛迅速展开，只见一行蝇头小字：“时局动荡，局势异常，先委屈你了。”

　　宫泽尘注意到她神色异常，问道：“怎么了？”

　　江宛拽住他的手臂，正色道：“等下朝堂恐有异变，许是冲我来的，你只需跟在我身后，不许过分出头，明白了吗？”

　　她紧了紧面纱系带，长吁一口气，神色有些紧张。

　　宫泽尘很少见她这般不安，但也没时间多问了，只好应道：“好，我都听你的。”

　　江宛冷静走入大殿，一眼便看到被押的静影和沉璧，再一定睛，玉阶正前方跪着一名女子，正转身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仔细一瞧，竟是戚夜阑！

　　待她站定，江奕便拍案而起，龙颜震怒：“江宛！你可知罪？！”

　　江宛心头一怔，却很快冷静下来。

　　她昂首挺胸，毫无惧色：“儿臣无罪！”

　　“无罪？”江奕怒极反笑，抓起案几上那两份铜器清单，狠狠摔在阶下，厉声道：“谦华殿搜出禁物清单，萧荣住处搜出此清单抄件，笔迹经大理寺掌印司务勘验，确系萧荣亲笔所录。此外，戚夜阑已供认不讳，指你勾结萧荣，私藏禁物，意图借铜毒祸乱黎东，趁民怨沸腾之际，里应外合，行谋逆之举。此等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辩言？”

　　江宛拾起那两份清单，神色凝重地细细查看那字迹，倒真是像极了自己的字。

　　她目光掠过一旁江驭辰脸上那抹极力压制却仍泄露的得意，最后落在戚夜阑那张血迹斑斑的脸上。

　　她缓缓跪下，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神色不卑不亢：“父皇，儿臣想知道，这种种罪行是如何被发现的，被何人发现的？”

　　“传兰琢！”

　　江宛和宫泽尘几乎同时看向那从大殿门口走入的兰琢，他也和江宛一样，以面纱示人。

　　“草……草民参加陛下。”他没敢看殿上的任何人，跪下后半截身子颤抖着贴着地面。

　　“说说戚夜阑是如何把那铜剑交给你的！”

　　他闻言，这才颤巍巍抬起头，目光扫过跪在最前方的萧荣，而后被殷书绝凌厉的目光吓得低下了头。

　　“启禀陛下，是戚夜阑向我打听萧大人和容意公主的行程，说找她们有要紧的事。草民……草民爱慕萧大人已久，也想见到萧大人，可萧大人自打从西遥城回来就对草民避而不见，草民就央求戚夜阑也带上我。戚夜阑同意了，给我一把铜剑，说萧大人管辖京城青楼，如果我中了铜剑的毒，萧大人一定会来关心我，我就照做了。没成想，萧大人还没回来，草民就被明河大人发现了，并上报给了昭阳公主。”

　　他话音越来越小，那双因撒谎而左右瞟动的双眼刚好被面纱遮住。

　　一股阴森的寒意朝江宛席卷而来，那幕后黑手为了算计她真是做足了工作。但更让她心寒的，是兰琢的背叛，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慕萧荣的人，竟沦为幕后黑手的棋子，帮着他们污蔑自己。

　　但她此刻不能再指望任何人能帮衬她，她要为自己战斗！

　　“父皇明鉴！光凭两份清单和戚夜阑的指认，根本不足以坐实儿臣走私禁物之罪！儿臣并非质疑掌印司务大人的专业，但字迹可以模仿伪造，此乃古往今来栽赃陷害的常见伎俩。仅凭字迹相似，就断定此抄件必是萧大人亲笔所录，进而认定是儿臣指使，此推论过于武断。另外，戚夜阑身份可疑，早在西遥城便设计陷害萧大人，父皇应有所耳闻，她又怎么可能同时和萧大人合作走私铜器？所以儿臣认为，这两份清单，连同戚夜阑的所谓‘供词’，皆是栽赃陷害！幕后黑手想必是趁儿臣与萧大人离京查案之际，派人潜入谦华殿与提督府，将伪造的清单偷偷放置于易被发现之处。至于兰琢，也有被幕后黑手收买的嫌疑。”

　　江驭辰见江宛条理清晰，脸色微变，立刻上前：“容意公主所言未免太过牵强！栽赃陷害？这可是大理寺掌印司务亲自查验，袁少卿亲自带队搜查所得的铁证！若都像你说的这般轻易便可伪造证据，以往所有依字迹、物证定案的案子，岂非都成了笑话？容意公主莫不是想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将这如山铁证尽数推翻？”

　　直觉告诉江宛，这场栽赃陷害的背后，一定有长姐插手。若如此，她便不能硬来，这不再是简单的栽赃陷害了，而是储君之争。

　　“皇姐稍安勿躁！皇妹并非要推翻所有证据，只是光凭两份来源不明的清单，以及一个与萧大人有过节，且罪孽深重的囚犯的攀咬口供，就足以定一位嫡公主勾结重臣、意图谋反的滔天大罪吗？这证据太过单薄！”

　　她环视一周，凛然正色道：“谋逆大罪，需人证、物证、动机、行为环环相扣。如今，物证来源存疑；人证系逃狱的罪臣，身负走私禁物的罪行，证词可信度极低，且无其他证人佐证其‘口谕’之说；谋反的动机更是基于一个罪犯的臆测推论；至于行为，微臣请问，那清单上所列的八百万升铜器，如今何在？若真被儿臣与萧荣私藏用于谋反，此刻应已运抵京畿一带，为何搜查两府，未见铜器踪影？此乃关键物证缺失，没有铜器实物，仅凭两本清单和一张嘴，如何能定此谋逆之罪？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疑点吗？”

　　江驭辰见江宛丝毫没有怯懦，反而越挫越勇，顾不得思索，直言道：“父皇三思，皇妹胡搅蛮缠，为的是想方设法为自己洗脱罪名。铜器尚未出现在京城，是因为儿臣发现及时，才没让皇妹酿成大祸，父皇不要被她的狡辩蒙蔽了双眼！”

　　江宛也毫不客气：“儿臣与萧大人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但萧大人查案树敌众多，儿臣被迫身处储位之争，欲除我二人而后快者大有人在。此等手段，正是为了借父皇之手，铲除异己。愿父皇下令，重审此案，并全力追查那批失踪铜器的下落。儿臣愿意配合查案，恳请父皇圣裁！”

　　“恳请陛下圣裁！”

　　“恳请陛下圣裁！”

　　宫泽尘适时开口应和，与宫家交好的朝臣也都纷纷应和。

　　江奕沉思片刻，开口道：“容意公主说得不无道理，此案疑点重重。即日起，重审此案。眼下条条证据指向容意公主，将容意公主押入囹圄，听候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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