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之歌

　　"看看这座城市！几百年的历史在一个蒸汽锅里煮了个遍！"莱恩在后方补给车的驾驶位上兴奋地大喊，声音响亮得连前方'晨星号'中正学习符文的艾莉亚都清晰地听到了。
　　她不由得挪到窗边望去。

　　匠人港确实像是从海雾中拔地而起的奇迹。

　　这座依附在陡峭海崖上的城市层层叠叠，如同一座巨大的石阶，延伸向云端。
　　清晨的阳光努力穿透城市上空常年笼罩的烟雾，为每一层建筑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上层区域精致的尖顶和符文照明显示着议会管理区与贵族区的奢华；
　　中层是密密麻麻的工匠区，无数烟囱与蒸汽管道交织成复杂的立体迷宫；
　　最下层则是繁忙的港口与贸易区，即使在这个时节，也能看到船只穿梭如织的身影。

　　"莱恩，坐下专心驾驶！"珊德拉的声音从后车传来，语气中带着无奈，"每次来匠人港你都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

　　"因为每次来都有新发现啊！"莱恩的声音依然兴奋，通过两车之间的符文通讯装置清晰地传到前车，"你们看那边新建的符文塔，肯定是最新的气温调节系统。旁边那个锻造坊的烟囱都改成螺旋式的了，这绝对是——"

　　"是新型的能量回收装置，"塞勒斯轻声说道，目光却并未离开窗外的景色。
　　艾莉亚注意到他的表情似乎比几天前缓和了些，但眼底的阴影仍未褪去。

　　莱恩的热情夸张得如同一种掩饰，艾莉亚想。自从雪松林事件后，整个商队的氛围都笼罩在一层低沉的阴影中。
　　伊尔玛的牺牲、维克托的袭击，还有塞勒斯王子身份的揭露——这一切都让他们不得不更加谨慎行事。

　　艾莉亚将目光转回窗外的景象，让思绪回到当下。父亲的气息似乎与这座城市的每一缕蒸汽交织在一起。
　　托尔金·寒铁——不，托尔金·伊斯瓦德——根据塞勒斯的情报，曾在这里生活、学习，并最终决定离开。
　　然而，在两年前，他被目击孤身一人又回到了这座工匠之城，原因不得而知。

　　"那些是什么？"艾莉亚指向港口上方一系列巨大的铜管，它们像某种异形生物的触手般从海崖边缘伸出。

　　"冰霜能量输送系统，"赫米拉解释道，"匠人港最初就是因为这个而闻名。城市上层的矿石精炼厂将能量转化为蒸汽和能量流，通过这些管道输送到各个工坊。看那些管道上的蓝色光点——那是冰霜能量流动的痕迹。"

　　"有些管道似乎更粗一些？"艾莉亚好奇地问。

　　"那是用于处理冷凝水的回收管道，"赫米拉点头，"匠人港的工匠们发明了一套完整的能量循环系统，将能量释放后的冷凝水收集起来，重新注入矿石中，虽然效率不及原矿，但也是议会控制下的珍贵资源。"

　　塞勒斯说道："新月商队每季度都会来匠人港交易，不过这次确实比往常更加谨慎。议会商贸管理总署最近收紧了对北境商路的管控，特别是对来往频繁的商队。"

　　对此艾莉亚心里有所猜测：既然议会已经意识到了塞勒斯——也就是王室的三王子——在北境经营新月商行多年，而且不能在明面上为难，就一定会在暗地里使些绊子。

　　"不过别担心，"塞勒斯语气轻松，"我们的身份和文件都经得起检查。在这座城市，只要你有好东西卖，或有钱买好东西，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商队慢慢接近北门，这是工匠与商人常用的入口。道路拓宽成一个大型检查站，至少十队商队排着队等待入城。

　　轮到他们时，莱恩从补给车上跳下来，同时托伦也下了'晨星号'的驾驶位，两人摆出标准的护卫姿态。
　　赫米拉则自然地接过塞勒斯递来的文件袋，走向检查站。

　　"新月商队？又来了？"检查官瞥了一眼文件，明显认出了这个名字，"前两个月不是刚来过？"

　　"好生意不等人，长官。"赫米拉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北境的皮毛现在正是最佳品质，南方的需求又高。"

　　检查官点点头，目光扫过队伍，在艾莉亚身上停留了一瞬："新面孔？"

　　"我的新学徒，"赫米拉流畅地回答，"精通南方染料技术，这次专程来学习北境制皮工艺。"

　　检查官看起来对这个解释满意了，他草草翻阅了货物清单，然后盖上印章："城内最近安全检查频繁，记得遵守宵禁。商贸署的新规定——所有工坊交易都需要在三日内登记备案。"

　　"明白，谢谢提醒。"赫米拉收回文件，转身回到车上。

　　穿过城门，匠人港的喧嚣扑面而来。"好热闹，"莱恩咧嘴笑道，"我已经能闻到格兰特酒馆的烤肉味了！很是想念啊！"

　　城门不远处，艾莉亚注意到一座雄伟的石像矗立在中央广场上，周围有喷泉环绕。
　　众多市民经过时都会习惯性地伸手抚摸石像的右手，那里已经被摸得锃亮如镜。

　　"瓦尔德·伊斯瓦德？"艾莉亚确认道——那人手持七根银针，造型跟他们在雪松林遗迹里看见的那位传说中被霜魂亲赐圣物的初代工匠如出一辙。

　　"不错的观察力。"塞勒斯笑道，"匠人港最受尊敬的象征。"

　　"底座上写着什么？"她好奇地问。

　　"'指间流转，心中不忘'——伊斯瓦德家族的格言，"塞勒斯答道，"议会允许保留这些象征，是他们'尊重传统'的表演。事实上，真正的伊斯瓦德技艺早就被禁止传授了。"

　　路过石像，艾莉亚伸出手，像其他行人一样抚摸那只闪亮的右手——那毕竟是她的老祖宗。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石材时，父亲做的银蓝色狼皮围巾竟然微微发热——那并非是遇到危险时的明亮发光。
　　同时，她感到随身携带的母亲的笔记本也有了轻微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了她的皮肤表面。

　　艾莉亚收回手，心跳加速。母亲的笔记已经很久没有显示出新的内容了。她迫不及待地想查看，但知道此刻不是时候。

　　他们继续前行，穿过位于中城区东侧的皮革区。这里的建筑多为木质结构，屋顶覆盖着深蓝色的瓦片，周围弥漫着皮革鞣制的特殊气味。
　　街道两旁的晾晒架上挂满了各色皮革，有些工匠就在门前的工作台上专注地处理着材料。

　　"看那个晾晒架的设计，"艾莉亚指向一家工坊，双眼闪烁着兴奋，"完全符合北境气候需要，能让皮革均匀接触冷空气而不结冰。"

　　"那边那个师傅在用旋转式刮皮刀！"她指着一个年长的工匠惊叹道，"我只在父亲的图纸上见过这种工具。还有那家工坊的染色坊，看那些排列整齐的染缸，至少有二十种不同的颜色！"

　　看见塞勒斯和赫米拉的微笑，她不太好意思的放低了声音——在这座工匠之城，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行之人，难免有些激动地忘了形。

　　穿过匠人港复杂的阶梯状街道，一路向下，就驶入了缠绕着咸湿海风的港口区域，又过了没一会，"好了，我们到了，"塞勒斯指向前方，"铁锚旅馆，我们的老朋友。"

　　"铁锚旅馆"是一栋依傍着海崖的四层石楼，顶部延伸出一个巨大的铁质船锚，在晨风中缓缓摇晃，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旅馆内部比外观显示的更加宽敞，暖色的灯光照亮了宽阔的大厅，木质地板被岁月和海风打磨得发亮。
　　四周墙上挂满了各式航海图和工匠工具，天花板上则悬挂着无数铁器模型，从飞鸟到远古战舰，无一不精巧异常。

　　"哈！我就猜是新月商队的人！"一个爽朗的女声从角落传来。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女性从柜台后走出，她一头火红的卷发挽成松散的发髻，深褐色的皮肤上有大片的纹身，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右手——那是一只完全由青铜和铁器打造的机械义肢，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贝拉·铜手，好久不见，"塞勒斯微微颔首。

　　"凯老板！"贝拉咧嘴笑道，露出一排并不整齐的牙齿，"我还以为你这季度不来了呢。听说北境路上不太平，商贸署的新规矩把不少小商队逼得转行了。"

　　"哪有什么规矩能拦住生意人，"塞勒斯轻松地回答，"老规矩，三楼四间，要有后窗。"

　　"巧了，刚好空着，"贝拉眨眨眼，递过四把钥匙，然后目光落在艾莉亚身上，"新伙伴？看着面生。"

　　"我的新学徒，"赫米拉自然地插话，"南方来的制皮天才，想学北境技艺。"

　　贝拉点点头，友善地对艾莉亚笑了笑："欢迎来匠人港，姑娘。这里的制皮师傲慢得很，不过技术确实一流。"

　　塞勒斯和莱恩出去收集情报期间，艾莉亚终于独自一人在房间内。
　　她立刻从贴身口袋中取出母亲的皮质笔记本。果然，正如她所感觉的，本子上出现了新的内容，古老的字迹浮现在原本空白的一页上：

　　"聚则强
　　散则存
　　跟随织匠之手
　　听从霜花之歌"

　　她反复读着这个谜语，皱起眉头。
　　"织匠之手"…似乎与瓦尔德·伊斯瓦德有关，毕竟她是触摸了石像后笔记才有了反应。
　　“霜花之歌”则更像她控制冰雪的能力。但具体指什么，她还没有头绪。

　　将笔记小心收好，艾莉亚决定利用这个时间完成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从行囊深处，她取出了那本从雪松林遗迹中带出的斯特恩家族的符文古籍——她打算将这古籍寄给提尔。
　　安娜在临行前曾告诉她，白鹿驿站在匠人港有联系人，可以帮忙安全地收发物品。

　　艾莉亚按照安娜的指示，来到港口区一家名为"朝露茶馆"的小店。
　　她轻声说出安娜教给她的暗语："白雪无痕，鹿影有踪"，店主便默默接过了包裹，承诺会尽快送到提尔手中。

　　当艾莉亚回到铁锚旅馆时，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贝拉正坐在壁炉旁的高背椅上，身边围着几个工匠的孩子，还有商队的其他成员。孩子们正沉浸在贝拉讲述的海上传说中。

　　"……然后那艘船就这样消失在浓雾中，再也没人见过它。"贝拉夸张地挥舞着她的机械手臂，引得孩子们惊呼连连。

　　"艾莉亚，"珊德拉招呼她，"贝拉正给我们讲匠人港的传说呢。"

　　“你来得正好，"贝拉冲艾莉亚眨眼，"住在海边，一定得听听海上的传说故事。”

　　“贝拉贝拉！快讲下一个！”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急不可耐地拉扯贝拉垂下的金属臂。

　　"好啦好啦。下一个是‘冰封之城’的传说。"贝拉倾身向前，"据说在大海深处，有一座被永远冻结的古城。水手们说，如果你从正确的角度望向海面，能看到城市倒影般的轮廓在水下闪烁。"

　　一个小男孩举手问道："城里有宝藏吗？"

　　"当然！"贝拉笑道，"那可是座宝藏之城！不过，想找到它可不容易。据说已经有上百个贪婪的探险家沉入海底，却从未有人成功归来。"

　　羊角辫小女孩打了个寒颤，"太可怕啦，贝拉！讲点别的吧！"

　　"好吧，那就讲讲'鲸歌灯塔'的故事，"贝拉又开始了另一个传说，"每七年，巨鲸会在匠人港外的深海聚集，它们的歌声能穿透海雾，为迷路的船只指引方向……"

　　正当艾莉亚沉浸在这些奇妙的传说中时，旅店门突然被推开，莱恩满脸兴奋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小包。

　　"尝尝这个！"他兴高采烈地把其中一个递给艾莉亚，"匠人港的特产！你只吃过咸的霜麦饼吧，只有这里的是甜的，里面是融化的冰蜜和雪松果仁，趁热吃最好！"

　　艾莉亚接过饼，第一口下去，温暖的甜味在口中爆发，带着一丝清凉的余韵。

　　"好吃吧？"莱恩得意地笑道，"这是我在匠人港的必吃榜单第一名！"

　　看着赫米拉的眼神，莱恩咧嘴一笑："我是去收集情报的！人们对厨子和吃货总是戒心最低。"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那份，又拿出一个递给赫米拉，"还有一个给你，赫米拉大人别生气，我可是认真工作呢！"

　　"你呀，"赫米拉无奈地摇头，接过饼，"塞勒斯呢？"

　　"和老熟人叙旧呢，让我先来回找你们，"莱恩擦擦嘴，"他说很快就回来，有重要消息。"

　　夕阳正将匠人港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蒸汽和烟气在城市上空形成奇异的光柱，仿佛连接着地面与天空。

　　铁锚旅店的房间内，团队成员围坐在壁炉旁。空气中弥漫着海盐与木炭的气息，窗外传来远处工匠们收工时的叮当声。

　　莱恩首先开口道："需要注意的是，议会工艺督察最近频繁出没于工匠区。有消息说维纳斯·伊斯瓦德亲自带队搜查可疑工坊。"
　　他倒出小纸包里几块霜麦饼的碎片，"我在后厨听说的——他们说维纳斯对不听话的符文工艺坊格外严厉，上个月封了至少十家。"

　　"维纳斯·伊斯瓦德？"艾莉亚惊讶地重复道，"这位也是伊斯瓦德家族的人？"

　　"是的，"塞勒斯说道，"伊斯瓦德家族早在霜纪元年就分裂为两派——亲议会派掌握了官方权力，控制着工艺管理部门；而坚守传统的一派则被迫转入地下。维纳斯是亲议会派的领导者，对传统派的搜寻从未停止。"

　　艾莉亚皱起眉头，想到自己的父亲可能是那个传统派的一员，甚至可能是维纳斯追捕的目标之一。

　　塞勒斯继续道："议会近期确实加强了对匠人港的控制，特别是对工匠交流的监管。不过好消息是，我们了解到一个信息——红铁符文坊的马格努斯就是两年前最后见过你父亲的人。他曾经是你父亲的同事，艾莉亚。"

　　"真的？"艾莉亚眼睛一亮。

　　塞勒斯点头："据说马格努斯保存着许多古老的工匠知识，是为数不多仍在传授传统技艺的大师之一。明天我们去拜访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