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溅白虹

　　秦昭和晋竹影，一脸震惊的看着这位从草席子底下钻出来的、约么十岁的小男孩。他在朝二人要了一个苹果之后，安安静静的坐着啃，完全无视二人的目光。

　　秦昭蹬着大眼睛看他的嘴巴吧唧吧唧，吃的津津有味。

　　晋竹影眼中的阴鸷一闪而过。

　　待小男孩吃完了苹果，把果核规矩摆在一边，准备再躺回远处时，秦昭叫住了他。

　　“你好？”

　　小男孩回过头，一脸不耐烦：“你有事？”

　　秦昭依然没有从“和晋竹影密谋夺嫡大事，被草席子下面钻出来的神秘小孩尽数听去，然后又毫不关心要继续睡觉”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觉得这人要么是个傻子，要么能成大事，此时的语气多少有些恭敬。

　　晋竹影表情严肃道：“你刚才听到了多少？”

　　若他说都没听到，还有一分活路。

　　“都听到了，”小孩回头整理草席，头都没回，“你们是第一次被绑吧，看神经兮兮那可怜样。”

　　方才听到人声后，晋竹影第一反应是提剑向声音而去，又顾忌秦昭在侧，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惯杀的第一反应，只得手执草棍，以备随时飞刃贯穿敌人的喉咙。

　　见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小男孩爬出来，而后又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用下巴示意来个苹果之后，晋竹影把草棍放下，又乱剑批碎草席、确保屋里不会再藏第二个人。

　　晋竹影心底暗道，真是失策，没事先检查环境。若这小孩真是刺客，那离秦昭的距离也太近了，就算自己能拦下刺客，也不保证秦昭一点都不受伤。

　　见小孩如此淡定，秦昭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晋竹影颇感颜面有损，只得继续严肃问道：“你是谁？”

　　小孩清了清嗓子，端正表情回答：“我是肉票。”

　　晋竹影：“……”

　　秦昭笑得扶额，一边拍拍晋竹影的肩膀以示安慰，一边又问道：“我们是问，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被绑的？”

　　小孩：“我是戈杭知州顾盼的儿子，顾耐。”

　　这俩人笑不出来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疑惑。

　　秦昭连忙又从果篮里拿出个梨递给他，继续问道：“你在这呆了多久了？”

　　“大半个月吧。”

　　秦昭暗地里点头，若他说的是真话，那他不知道秦昭和晋竹影的身份就很正常了。

　　晋竹影奇道：“你一个知州的儿子，竟然能被土匪抓来，还一抓半个多月，你爹不找你吗？”

　　顾耐：“我爹已经习惯了，土匪抓我，无非是要钱。而要钱，又是为了养那些从种植园救出来的残疾佃户，做的不算坏事。我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对土匪赶尽杀绝。等钱送到了，他们自然会让我回去。”

　　秦昭察觉到事情不对，赶忙问：“你说什么？残疾佃户，是怎么回事？”

　　顾耐不答反问道：“你们是不是外地人啊，看你们穿的这么破，是逃难来的走错路了吧？”

　　晋竹影沉声道：“我们刚才聊的什么你不是听见了么。”

　　顾耐站起身来，示意晋竹影和秦昭往后让一让，他还要去拿水果，而后干脆在果篮旁坐下，板起脸一本正经道：“我不仅觉得你们是外地人，还觉得你们是神经病。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又夺嫡又谋杀，画本子看多了以为自己真是王公贵族呢，我还说我是皇帝的孙子呢。”

　　秦昭心道这么大的孩子应该不会骗人，应该是真把他们俩当成疯子了，刚要开口，却被晋竹影出声打断：“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秦昭一脸困惑看向晋竹影，不理解他这是要做什么。

　　顾耐：“我真的是皇帝的孙子，我长了一双隐形的翅膀，我会飞，我能一眼从戈杭看到京城，我能看穿墙壁，我还能看透你的衣服，我还能不吃不喝一个月都不死。”

　　晋竹影：“……”你明明刚才还在啃梨和苹果。

　　秦昭明白过来，晋竹影是想看顾耐是真的没当真，还是在骗他们，伸手拧了晋竹影一下：“算了，等咱们从贼窝出去找顾大人问问也就知道了。”

　　而后又转头向顾耐：“那你出去了跟谁都不要提哦。”

　　“你放一万个心，在土匪窝里遇见俩疯子又不是啥光彩事情。”

　　秦昭稍稍放下疑虑，晋竹影却打算等戈杭之事查清后，看怎么处理这个小孩。

　　有那种吃了就什么都忘记的药就好了，如此一来，会少杀很多人。

　　秦昭把果篮又往顾耐那边推了推：“你还没说残疾佃户的事情。”

　　“就香料园嘛，有人嫌辛苦不想种了，要偷跑，就容易被人家抓回去砍手砍脚。”

　　“什么？官府不管吗？”

　　“官府？你说我爹吗？我爹想管也管不了啊，香料园是商会开的，商会有镖局，我爹有啥，那几个捕快和衙役自己都害怕镖局。”

　　“那你爹为什么不上报朝廷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管的这么宽，怎么不去问我爹？”

　　顾耐说着，想回去躺下，这才想起来草席已经都被晋竹影砍碎了，挑挑拣拣都没有一片能盖在肚子上的，只得坐在一旁抱着胳膊生闷气。

　　秦昭见状，听听外头依然没有动静，也找个地方准备眯一会儿。她今天接收的信息量有点大，晋竹影方才说的她还没缓过劲来，突然又见到顾耐说了一堆。

　　回到京城怎么处事她还没想好，又想到眼下需要打探土匪的消息。香料园她和晋竹影跑了三个，都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也没见到被砍了手脚的佃户，莫非自己跑的位置不对？亦或香料园得知他们要来，提前跑路了？

　　有酒就好了，至少在喝的时候是开心的，不用管这管那，就像给自己的生活隔出一小块暂停的空间。

　　秦昭闭着眼睛暗自感慨，突然自嘲地笑出声来，可真是白发未生寸缕，愁苦已催朱颜。

　　突然手臂感受到有东西靠了上来，秦昭愕然睁眼，发现是晋竹影。

　　“你怎么又靠上来了？”

　　“我不是你新宠吗？”

　　“你再靠近就不是了。”

　　晋竹影立刻挪开点距离：“那我现在还是。”

　　秦昭叹气，对对对，你是新宠，你为了要公主宠臣的地位去帮你的三皇子做事，也真是够尽心尽力的。

　　屋内三人无言相对，直到日落西山，槛窗透进的光已经很弱，而三人肚子也适时饿起来之时，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响动。

　　秦昭与晋竹影登时起身，一人耳朵靠近门板，一人踩在杂草上凑近槛窗去听外面响动。

　　一个尖利的女性声音：“又有镖局来打，烦死了，京城来人他们都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这么猖狂全给抓起来！”

　　低沉的女性声音：“嘘，听说京城来的跟商会是一伙的，来转一圈就回去了，根本没准备抓人。”

　　“我去他奶奶的尸位素餐的狗货！先不说那个，听说今天绑了两个人，有一个小白脸皮相不错是不？正好今天晚上庆功酒，把他叫出来，倒酒伺候姑奶奶！姑奶奶耍了一天大刀，需要休息休息。”

　　秦昭看了眼贴着门板的晋竹影，揶揄道：“没看清脸，远看身材不错，点你去伺候呢。”

　　晋竹影却奇道：“我怎么感觉，戈杭这里，商会、镖局、土匪、官员、种植园，形成了一种微妙平衡？”

　　“怎么说？”

　　“你没感觉，好像谁都没想把对方赶尽杀绝吗？”

　　“好像确实有点这意思。”秦昭点头道，想回身去看顾耐，结果他靠着墙睡着了。

　　门外脚步声靠近，晋竹影刚闪身躲开，大门就被从外面腾的一脚踹开。

　　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外，双手叉腰：“小白脸给我滚出来！”

　　晋竹影正在门后几步之处，山寨里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虽然衣衫破烂，但确实身材高大，容貌非凡。

　　一盏茶之后，土匪庆功宴的长方酒桌上，这位年轻女子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晋竹影肩上，盯着他给自己倒酒。

　　一众各年龄段的男女老少，都坐姿各异，在酒桌上喝酒吃肉，吵吵闹闹，但其中确实有几个人没有手或脚。

　　秦昭远远的坐在桌子末尾，和顾耐两人并排坐。

　　顾耐一脸木然，秦昭目瞪口呆。

　　顾耐无视喝酒的众土匪：“你相好的被土匪头子看上了，你不去救他吗？”

　　秦昭：“他们每天晚上都这么喝啊？不说镖局总来打吗，防备这么不利吗？”

　　顾耐：“镖局也是拿薪水的，商会告状了，镖局来象征性打几下。没天大的仇谁总来跟你玩命啊。”

　　秦昭拱手：“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地，将来必是大人物。”

　　顾耐：“我爹说的。但是你相好的要被女土匪扒衣服了，你真不管啊？”

　　秦昭：“他不是我相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下一秒秦昭向晋竹影看去，那漂亮土匪正攥着晋竹影的衣襟往上靠，而晋竹影正抬手指着头顶那棵大槐树，不知在说些什么。

　　晋竹影：“这扳指，见过吗？”

　　女土匪眯起眼睛：“写的什么啊，看不清。”

　　晋竹影：“藏锋阁，没听说过？”

　　女土匪：“雍朝第一武林门派，大名鼎鼎，道上谁不知道？但前太子死了，藏锋阁不就解散了吗？”

　　晋竹影：“藏锋阁的扳指在这，没有解散。”

　　女土匪：“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拿个假的骗我？”

　　晋竹影抓起桌上的一把瓜子，向天上扔去，瓜子瞬间没入黑暗，却在一众喝酒吵闹声中听得木头撞击之声，而后十数个嵌着瓜子的断枝坠落在地，有一枝正正落在女土匪面前。

　　女土匪瞪圆双眼，立刻松开攥着晋竹影衣领的手。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敢问搁下是藏锋阁哪位高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风怜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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