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洋诞怪志 第一卷

　　“咳……呵……还有多远……”

　　“这才几步路，就不行了？”

　　“我特么……几百年……没一口气跑过一千米了……”林常溯上气不接下气拖到终点，眼前一黑，站定缓了好一会才勉强能看清前路。

　　“这才八百米……”一路压着速度跟在林常溯后面的菲立安憋着笑往前一步扶住林常溯，掏出块糖塞进她嘴里。“这就低血糖了？”

　　“为什么……”林常溯大口喘着粗气。

　　“该是我问你才对，理论专家林小姐。”菲立安一耸肩。

　　“啧……严格外界条件才能触发的场景复现……”林常溯瘫在菲立安怀里蹙着眉：“留下这些虚影的主人应该大多还活着，所以映射在这处节点的能量残余没什么生魂痕迹，只能简单重复曾发生在这里的一个片段……但这散落的无主能量被人动过，不然不该弱到要我们跟着走一遍来补全足以运行的能量。”

　　“这么点能量够做什么？要是被鬼差抓到搅乱空间能量流还要挨罚……”菲立安不以为然。

　　“一点能量不够做什么，但散布在这整片区域重叠的流滞层的强大信息流所包含的能量就不容小觑了。”林常溯余光瞥向在附近自由活动的同学们。

　　“你是说……有人闲着没事在附近躲着鬼差左抽一块右抽一块？”菲立安有些哭笑不得，“那他要这些能量做什么？”

　　“我要是什么都知道，就不会被季塞斯和撒依那玩弄得那么狼狈……”林常溯无奈自嘲一句。“不过从刚才宿舍楼那边一路延伸到操场的空间裂隙看，作案人手法并不怎么高明。”

　　“也可能是故意留的干扰我们的假线索。”菲立安也顺着林常溯看向一撮扎进旁边绿化带寻找着什么的孩子堆。忽地，她的视线定格在一个发现宝藏般拾起一根树枝的女孩身上：“诶，她我见过！就是那天我被拉进流滞层后提醒我开电闸那个。”

　　林常溯微微颔首：“本人还在这里……难怪格外清晰。”

　　“旁边跟着的那个女孩……也总感觉在哪见过。”菲立安指着接过先前那女孩递过的树枝的孩子。此刻她正从兜里掏出捆细线扎住树枝两端，将其弯曲成短弓状，又掏出小刀削好截树枝当箭试射。

　　“上个学兜里像装了个百宝囊。”林常溯调侃一句，往那群孩子那边走过去。

　　菲立安紧随其后，留心着周围虚影动向。

　　就见林常溯径直走上前，劈手夺过女孩手上的弓。拿弓女孩的虚影本就比周围黯淡些。此刻失去支持，霎时随风消散。

　　自女孩消失处倏忽腾起一阵扬尘，紧接着本来如罩了一层隔音棉般细碎沉闷的环境音随着灌入的刺骨的寒风被撕开一道脆生的口。扬尘散去时候，本整洁敞亮的操场只剩一派倾颓。

　　“你也要一起玩？”杂草丛生的跑道上如今只站着那个捡起树枝的女孩。她微笑着朝林常溯伸出手。

　　“你叫什么？”林常溯端详片刻手中的弓，腾出另一只手回应小女孩，

　　“崔宜淳。”女孩紧紧握住林常溯的手。

　　“她在哪？”林常溯将手中弓箭转了个面。

　　“跟我来。”崔宜淳牵住林常溯的手向教学楼方向走去。

　　“这……什么情况……怎么就跟着走了？”菲立安一脸懵地跟上来。

　　林常溯朝菲立安扬了扬手里的树枝弓：“承载着记忆的物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诞生地。看上面的字，熟悉吗？”

　　菲立安仔细一看，点了点头：“和那两具尸体上刻的字有点像。”

　　“同一流派的咒文。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拘魂的。”林常溯沉吟道：“这咒法极损阳寿。从那尸体白骨化程度看，死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施咒人与这女孩究竟是什么关系，值得她用自己命锢这女孩魂魄在阳间……”

　　“等等……所以原来这个帮过我的崔宜淳是案子的死者？那她……那个什么咒没办法破解吗？”菲立安一脸困惑。

　　“嗯……不行。施咒者用秘术藏了崔宜淳的气才让鬼差没能把她带走，现在贸然破咒，一者她魂魄不稳容易魂飞魄散，二者鬼差若是察觉，不会任由早该去地府的鬼留在人间。”林常溯答。

　　“那你还动什么脑子猜施咒者，这女孩不就在你旁边，你问她不就完了。”菲立安一指崔宜淳。

　　“这类邪门偏法最忌直接问当事人拘魂者信息。”林常溯摇了摇头：“敌暗我明，不能赌施咒者没在受害人魂魄上动什么手脚。再说施咒人也大概率不会把这么明显的破绽留在当事人身上。现在她应该记不得太多信息，只是靠着执念在试图抓住救命稻草脱困。”

　　“懂得还挺多，不枉你在天垂混这么久。”菲立安一勾嘴角，“我在辛德利只听说过魔使，还真没听说什么鬼差。”

　　“撒依那辖区里管事的魔使本质都还是魔鬼，处理灵魂没什么好生之心公平之虑，若是厉鬼作祟太甚，也有季塞斯那边牧师驱魔师处理，自然没地府规矩办事上心。”林常溯解释道。

　　且不说林常溯二人跟着女孩往教学楼走，单看那图书馆里三位刑警正穿梭在书架间巡视。

　　校图书馆早在学校依旧投入使用的最后几年便基本处于关停状态。但郑顺林等人依旧一丝不苟地检查着里面有没有案件线索。

　　忽地，一个一身黑，头顶扣着顶白线绣着“天下太平”的棒球帽的矮壮男子迎面从书架间窜出来，面色狰狞，手里还擒着根闪着寒光的铁链子。

　　郑顺林一惊，当即掏出枪来对着他：“停下！干什么的？”

　　“啊？”来人看着三人身上的警服一愣，视线越过几人盯着他们身后方向：“你们来这干什么？”

　　“你来这干什么？”白青仇也掏出枪向前靠过来。

　　“我……”来人踌躇片刻继续开口：“我隔壁辖区派出所的，上面听说这案子不好破，让我来帮忙。”

　　“警号多少？警牌拿出来看看。”白青仇不依不饶。

　　那男子眼巴巴瞧着几位警官身后方向，似乎丢失了目标，顿足叹了口气，转回来朝几位一拱手“我说警官大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鄙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薛酩麓，今日不曾想有官儿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巡逻，便没遮掩身形，冲撞了各位。只是我来此确是有要事办，晚了上面怪罪下来搞不好要吃官司，告辞告辞……”说罢也不等警官回话，一晃跃起一丈有余翻身跨过身旁书架没了踪影。

　　“诶！”几位警官眼见得那人跑了，紧赶几步绕到书架后面，强光手电一眼打到底也不见那矮个子去哪了。

　　“你说说这年轻人，有身轻如燕的功夫，不去报名运动会为国争光，搞这些小偷小摸做什么……”吕文杰打趣一句。

　　“看他这架势还真不像干不法勾当的……”郑顺林思索着看向窗外，“不早了，这边大概也没什么线索，趁太阳下山前去跟小岚他们会和吧。”

　　却说这薛酩麓隐了身形又向何处去了？缘来是凝神感知到自己追缉多年的厉鬼去向，将林常溯三人拦在了操场一路向教学楼去的小路上。

　　“呦，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地的，还能碰见陈道爷。您不是犯事被锁在岚家老宅里多年了？也不知何时出来的，未能登门拜会，多有怠慢。只是……如今兄弟我有公务在身，若不是看陈道爷面，恐怕我手中这条鞭早出去了。”薛酩麓朝着林常溯一拱手，眼只盯着崔宜淳。

　　“反正人死这么久，早下去一会晚下去一会都是超时，烦请八爷通融则个。”林常溯朝着薛酩麓深施一礼，“我们阳间也有要紧案子要她帮忙，且她并非恶鬼，如果八爷为难，我愿意事成后亲自下去跟荼主司解释。”

　　“陈道爷竟也会低声下气求人……这面子我还真不好不卖。”薛酩麓摆出副为难脸孔：“不过……道爷，您也知这道儿上规矩，手上没东西，我也不好回去交差啊。”

　　林常溯犹豫片刻，下定了决心，从腰间抽出把匕首，刀尖对着自己将刀柄递过去：“八爷不是一直好研究丹药？百年前几次三番要我的血做药引，我怕生事端没答复。若是不嫌我现在血少，看准哪自己扎便是。”

　　“靠，你疯了？你现在这状况哪还有多余的血给人？”菲立安一皱眉抓住林常溯胳膊用力一扽。

　　林常溯一个踉跄站稳脚跟，朝菲立安摇了摇头，扒开她的手朝薛酩麓迈了一步。

　　菲立安知道自己拗不过林常溯，只得站在原地盯着薛酩麓干着急。

　　薛酩麓看菲立安那副模样一乐，朝林常溯靠了一步，也不推脱，接过匕首在林常溯身上比划半天，最后刀尖停在了她脖颈上。

　　林常溯垂眼看了看薛酩麓拿着匕首的手，默默闭上眼。

　　薛酩麓一勾嘴角，向她腰间一探，把刀鞘勾出来套在匕首上，囫囵往自己袖子里一塞：“乌朝老物什，不错。我收下了。”

　　林常溯睁开眼哭笑不得：“哼……真识货。”

　　“一个游魂而已。陈道爷的血贵，况旁边还有位大仙怒目盯着，我可碰不起。”薛酩麓挤眉弄眼朝着菲立安方向一努嘴，“今日事，我收了这匕首，就当什么没看见。但作为朋友，我得提醒一句，你以后最好离那个姓苏的远点。”

　　“我自有分寸。”林常溯摆了摆手。薛酩麓一点头，隐入周遭无边夜色里。

　　“什么姓苏的，我怎么没听过？”菲立安纳闷看向林常溯。

　　“阿红，俗家名唤苏帷熹。”林常溯回。

　　“哦，就是差点指挥着你把我砍了的那位。”菲立安调侃一句。

　　“我说过那不是她……”林常溯叹了口气。

　　“今儿个哪里来的财神爷，乌朝的稀罕物说送就送了？”没等林常溯解释完，忽然背后传来个带着笑意的清脆女子声音。

　　“谁帽子上顶着‘一见生财’还管别人叫财神爷……”林常溯没回身便听出了她，转头冲那女子一笑：“七爷有何指教？”

　　“我能有什么指教？”头上戴着顶白色鸭舌帽，身披白色机能风夹克，面色惨白的高瘦女子笑着搭上林常溯肩膀低头打量：“道爷这身女子装束倒比那副洋人面孔亲切。这么久不见，什么时候请我们喝一杯？”

　　“请你们可以，不过我现在伤势你也看得出，碰不得酒。”林常溯仰头看向那女子，又一转看向菲立安，微笑道：“她能喝，让她陪去。”

　　“不是……这又是谁？”菲立安看着眼前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女子一脸茫然。

　　“仇钺仲。”林常溯介绍道，“鬼差。用你们熟悉的话说，刚才那个是黑无常，这个是白无常。”

　　仇钺仲上下打量过菲立安，垂头看着林常溯一乐：“这天下竟有道爷能看得上的？还真是铁树开花，那西王母园里千年一熟的蟠桃被摘了去想来也不过如此。”

　　菲立安察觉出仇钺仲眼神里一丝攻击性，又细品她言语里的暗刺，有些不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常溯身边，把她从仇钺仲臂弯间扯出来揽进自己怀里，挑衅地一笑：“怎么，你也看上你道爷了？”

　　仇钺仲一挑眉，皮笑肉不笑：“上仙说笑，哪里容得我看上陈道爷，就是陈道爷无端看上我，我都该因坏他道心自罚去阿鼻地狱走一遭。”

　　“纵使尊称我声道爷，归根究底我也非道门中人，成不了大事。何况我现在把自己逼进了绝境，也不知还有几日好活，不必为我荒度时日动气……我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不干他的事。”林常溯一拽仇钺仲袖口。仇钺仲欲言又止，神色间透出股恨铁不成钢的落寞。

　　林常溯心口一揪，看不得这个，偏开视线强打精神冲菲立安玩笑道：“你也是的，狗眼看人低。仇钺仲与我也算故交，怎会有那种非分之想？只是她出了名的嘴毒，见谁都要怼上三怼，也没落过下风……”

　　“我又不知道她是谁……”菲立安一脸不悦，暗自紧了紧揽着林常溯的手。似乎生怕她被谁夺了去。

　　林常溯沉吟片刻，直视向菲立安深褐色的眼瞳，还没开口脸先红了一片：“你不信我，我就发誓，余生只爱你一个，要是变了心就随我被囚禁去哪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或者化成灰被扬进粪坑里。放心了？”

　　菲立安猝不及防，不觉脸颊也泛起丝红晕：“你……你说什么……爱情这东西……瞬息万变的……就算哪天你不爱了，也得好好活着……”

　　“好好好，都是我不对……我说陈道爷你这姘头安全感也太低了，是个人，不用说是人，只要有什么活物靠近你，她是不是也只觉得是来抢老婆的？”仇钺仲哂笑道。

　　“我安全感也没高到哪去，王八对绿豆你管得着吗？”林常溯冲她一勾嘴角。

　　“我说老白，你不会想让我一个人去把名单上剩下的钉子户全搞定吧？”薛酩麓从浓重的黑暗里探出头狠狠拍了把仇钺仲的帽子，又把一张字条塞进林常溯手里：“这是我现在的电话号码，哪天身体养好了别忘了欠着我们的这顿酒。”

　　林常溯点头，拿出手机把电话号码记了，备注个“薛老怪”。

　　仇钺仲扶了扶帽子，劈手夺下薛酩麓头顶的棒球帽往远处一扔，就见那“天下太平”在空中划过道似有似无的白影飞将出去。

　　“你特么……”薛酩麓逮回自己帽子重新戴好，抄起勾魂锁照着仇钺仲甩过来。

　　仇钺仲一个闪身躲过，回手一抓，正截住尖钩，发力一扽，对面薛酩麓脚步踉跄借势扑过来，又被仇钺仲闪过，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仇钺仲一乐，抽空抬手拿过林常溯的手机，也把自己号码添进去，备注个“白七爷”：“知道自己身体不行，就少不知死活揽些大买卖烧命。你还知道我们有点交情，那就别什么事都只想着自己扛。”

　　“靠，仇钺仲，你给我等着！”薛酩麓一个鲤鱼打挺，飞起一脚扫在仇钺仲小腿上。

　　仇钺仲没想他起来这么快，一时没躲开被扫中倒下去。林常溯忙抬手扶住仇钺仲，看不下去开口道：“行了……你们再这么闹下去耽误了公务，就只有地藏或是荼主司的特赦救得了了。若是没那么忙，你们就顺路来帮忙看看这教学楼里究竟藏着什么。这案子查到现在，我总觉得里面也有厉鬼干系。”

　　“哦？此话当真？”仇钺仲听这话不再管与薛酩麓打闹事端，追问一句。

　　“还真别说，我们这次来也不专是为了和你们同行这主儿。”薛酩麓也接上话茬，“也不知这破砖瓦有什么魔力，让周遭孤魂野鬼苍蝇见了屎一样一个劲往这钻。你们一路应该也见到不少吧？”

　　林常溯一愣，看向菲立安。菲立安对上林常溯探询目光，摇了摇头。

　　“没看见倒也正常，那群老滑头多少看得出你俩大佛不一般，不刻意躲着也不会主动招惹。”仇钺仲一耸肩，“刚才老薛冒冒失失跟几位官爷打了个照面，再撞见怕惹出误会。这样，我跟你们明里走，让老薛在暗处查。”

　　“你倒想得美。”薛酩麓一撇嘴：“就你干得这闲庭信步一般儿的轻松活儿，让我去跑前跑后。”

　　“怎么，你有什么高见？”仇钺仲一挑眉：“反正我是不会帮你跟官老爷解释你怎么见官比见鬼还慌张的。”

　　“欸算了算了，我白得了道爷便宜，就当看在道爷面上帮他一把。” 薛酩麓无奈妥协了，一闪身隐入四下黑洞洞一片夜色里踪迹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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