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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
庞老师在车上时,已经通过身边人的八卦知道两人的关系,此刻被姜逾问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男修复师想了想,还是说了。
“就我们车上那老刘,这么大沙暴非要跑去车后的陡坡撒尿,结果被风一吹,直接就滚下坡不见了,那个领队听说后怕老刘有生命危险,让我们抓着绳子先过来,她去找人了。”
姜逾脑子一空,忽然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就像是三年前一样。
见一向温柔无害的人面色突然变得冷沉,其他人都莫名不敢出声,小小的空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舒彤悄悄看她,注意到姜逾的手正握着拳,在微微发颤。
“姜老师……”
“嗯,我没事,放心,我不会在这种时候冲动添麻烦。”
姜逾不想吓到舒彤,蓦地松开冰凉的指节,温声安抚大家几句,而后望着车窗外能见度不足十厘米的沙暴出神。
只不过那双紧抿的唇,让原本就淡的唇色愈发苍白。
跟上次去哈市遇到的车祸不同,在自然灾害面前,人类渺小得不堪一击,未经受过特殊训练的人帮不上半点忙,只能坐在车里等。
三分钟过去,黑沙暴猛烈袭来。
车身开始微微有些摇晃,连对讲机都彻底失去了信号。
分明还不到五点钟,窗外的天黑压压的一片,强风卷起的沙粒刮在铁皮越野车上,发出铁石相击的摩擦声,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得到等沙暴过去,车上的绿漆会被摧残成什么样子。
何况是人。
舒纾一直都没回来。
不知道是去了别的车上躲沙暴,还是没找到掉队的人……
熟悉的恐慌感像藤蔓一样顺着血管缠上姜逾的心脏,俨然还有不断收缩的气势,几乎让人感到窒息。
三年前也是这样。
姜逾开车的时候,在广播里听到舒纾和唐娉所在的救援一队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出现意外,飞鸟撞进直升机螺旋桨,造成意外事故,导致一死三伤。
还没听清是谁死谁伤,大脑就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让她失去了一切感官,下一秒,她就连人带车撞上了路边的大树。
哪怕昏迷后,那种强烈的恐慌感都还在紧攥着她的心脏。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似乎小了一点,渐渐的,窗外露出日薄西山的景色。
沙暴已经过去了,姜逾解开安全带下车,看见其他车里也下来几个人,赶忙走过去,却没发现舒纾的身影,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看见,她便朝着那辆抛锚的越野车跑去。
还未走近,姜逾的心就提了起来。
车被沙暴掀翻了,里边没人。
舒纾和那位姓刘的修复师一起消失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在帮着找人,但毕竟是在荒漠地带,刚才的黑沙暴也让人心有余悸,大家不敢走太远,找了快一个小时都没找到。
眼看天就要黑了,其他车的安全员决定报警请求支援,而后送大家先回沙洲。
姜逾是被庞老师和舒彤强行拉回车里的。
回到酒店。
舒彤退掉回南蘅的机票,在酒店房间里陪姜逾一起等消息。
凌晨四五点的时候,舒彤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姜逾随手给她披了件毯子,自己盯着手机足足等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庞老师那边打电话过来。
“人已经找到了,老刘腿摔断了,胳膊也骨折了一只。”
“不过你别担心,舒队长只是受了点轻伤,除了体力不支以外,没有其他问题,现在两个人都被安全送到了市医院。”
“好的,我们马上过去,谢谢庞主任。”
舒彤听见打电话的声音,揉着眼睛醒来,看见姜逾挂电话的手都是抖的。
两人简单洗漱一下就打车去了医院。
到病房的时候,舒纾体力透支已然睡着了。
医生说只是轻微脑震荡,总体没什么大碍,观察两天没有头晕呕吐的症状就可以出院修养了。
舒彤送走医生后,见姜逾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堂姐,说回去帮她们收拾几件衣服过来,顺便再买点吃的,就离开了病房。
姜逾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女人,怎么看,都觉得这身病号服跟她特别违和。
尤其是额头上那块纱布,贴在她浅蜜色的肌肤上,白得尤其刺眼。
脸上的几处擦伤,看起来不太严重,养一养就好了,最惊险的是靠近眼尾那道划痕,已经消过毒了,可看上去依旧令人心惊。
只差几毫米,就伤到眼球了。
似是累极,舒纾一觉睡到了傍晚。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唤醒了舒纾的意识。
她眼皮沉重地掀开,映入眼帘的是病房单调的白色天花板,以及坐在床边的姜逾。
姜逾正微微倾身,用沾湿的棉签细致地润泽她干裂的嘴唇。
动作很轻,很稳,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种近乎专注的平静。
见她醒来,姜逾的手顿了顿,收回棉签,声线平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醒了?感觉怎么样?”
舒纾想开口,喉咙却嘶哑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姜逾似乎早就料到,自然地端起旁边晾着的水杯,插入吸管,递到她唇边。
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舒纾稍稍缓过气,想说点什么,目光落在姜逾平静无波的侧脸上,那句“没事了”卡在喉间,显得有些苍白。
“饿不饿?”
舒纾嗓子还是不舒服,下意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姜逾放下水杯,拿起一个苹果,“舒彤去食堂买饭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她便低头默默地削起了苹果。
水果刀划过果皮,发出均匀而绵长的沙沙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舒纾望着她垂着眼睫,直觉告诉自己,姜逾平静无波的表情下,藏着一些她看不懂却摇摇欲坠的情绪。
她抿了抿唇,扬唇试探道:“你在生我的气吗?”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突兀的沙哑的声音,一连串苹果皮断落在地,像是挑断了姜逾紧绷的那根弦。
她将苹果切块,放在盘子里,才重新抬眼看向舒纾。
乌黑的眼眸依旧平静。
“舒纾。”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抑到极致的情绪,“我记得,救援安全守则里有一条是,当自然灾害达到极端的情况下,需将自身安全列为第一优先级。”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把刀,划开了什么。
舒纾神色一怔,眼底忽然变得冷淡疏离。
她偏过头,避开那道视线,低哑的声线刻意染上几分不经心。
“我是安全员,护送你们每一个人安全回到沙洲是我的职责。当时情况危急,如果我不去,你们博物馆怕是得少个精英……”
“那你呢?”姜逾打断她,音量都不自觉高了一点。
想起一个小时前老刘醒来后描述的经过,她强装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痕,“如果那里不是刚好有个荒村,就连你这个救援队精英也……抵抗不了沙暴,不是吗?”
说到这里,放在膝上的白皙削痩的手指紧紧攥住,指节泛白。
那双看着舒纾的眼睛里,翻涌着关切、愤怒,但更多的是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
舒纾的心顿时被那眼神蜇了一下。
然而,某段让她难以遗忘的记忆浮上心头,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耐,撑着手臂想坐直,动作牵动了不知哪里的伤,让她蹙起了眉头。
姜逾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指尖刚碰到舒纾的手臂,却被舒纾避开。
拒绝的动作,让空气瞬间凝固。
舒纾抬起头,看着姜逾僵在半空的手,一种混杂着疲惫和烦躁的情绪冲了上来。
她不想解释。
“姜老师。”舒纾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我是你什么人呢?值得你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我。”
房间骤然陷入冷寂。
舒纾反应过来想收回,却看见姜逾脸上瞬间凝固的神情,不是愤怒,而是猝不及防被打了一耳光的懵然。
紧接着,所有情绪像退潮一样从她眼底撤走,只留下冷静。
姜逾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无所谓的弧度,但失败了,只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僵硬笑容。
“抱歉。”她开口,声音平直,听不出波澜,“你说得对。”
她没再看舒纾,目光落在眼前苍白的床单上,继续说:“我的确没什么立场。”
每一个字都清晰,冷静,像是经过舌尖反复的碾磨才说出口。
舒纾喉咙发紧,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
姜逾抬眸看向她,目光里没有责怪,也没有温度,“我去看看舒彤回来了没。”
说完,她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径直朝门口走去。
门被拉开,一阵穿堂风,吹动舒纾额前散落的发丝,随后“咔哒”一声,轻柔地合了起来。
舒纾坐在病床上,看着紧闭的门板。
单人病房挺空旷的,暖气片的温度似乎也不怎么高,冷得她指尖有些发麻。
离开病房后,姜逾去护士站说了一下舒纾醒来的情况,而后护士去找医生去做检查,她一个人坐在走廊长椅上出神。
医院人来人往,步履匆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或是亲人和爱人奔波,脸上写满了或焦急或关切或悲伤或喜悦的情绪。
只有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或者说,她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于是低头翻出手机,查看最近一班回南蘅的航班,突然视线中出现一双毛茸茸的雪地靴。
姜逾抬起眸子,见舒彤神情纠结,盯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突地一跳,站起身来:“怎么了?检查有问题?”
“没有没有,我姐没事。”舒彤连忙摆手,“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了。”
姜逾暗松一口气,平静点头,“我有点事要先回去,麻烦你照顾她。”
都这样了,姜老师还这么紧张堂姐?
舒彤忖了半刻,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对姜逾说道:“姜老师,我都听见了。”
姜逾神色一怔:“什么?”
舒彤咬了咬牙,一脸视死如归。
“你别怪她,我姐她那么拼命,其实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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