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山谷关守扼要、断层峰以及大本营，全部进入战前准备状态，大家都在忙碌且有序地做着战前准备。

　　腹地深处，最中央的院落笼罩在一种异样的平静之下。
　　安神香的味道比往日更加浓郁，几乎压过了空气中的燥热，甜腻得令人昏沉。

　　茶室内，光线被厚重的帘幔过滤得昏暗。
　　左婆闭目靠在那张宽大的雕花红木椅上，手指捻动着佛珠，规律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青枝静立在门廊的阴影里，低垂的眼睫掩盖了所有情绪，呼吸轻得几不可闻。

　　“吱呀——”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岑知带着一身外面滚烫的气息和略显疲惫的胖球走了进来。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得体的笑容，向主位微微躬身：“左婆，我带胖球回来了。”

　　左婆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岑知身上。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仿佛带着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她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辛苦你了。胖球玩得开心就好。小桑在静室，有青枝照看，你不必忧心。献祭在即，你也需静心，莫要过多操劳外务。”

　　“是，左婆。”
　　岑知恭敬应道，声音平稳无波。他走到茶桌前，动作一丝不苟地开始冲水泡茶。滚水注入紫砂壶，蒸腾起更浓郁的茶香。

　　“去李老怪那，带了什么东西给小桑消遣？”
　　左婆将手中的佛珠轻轻搁在身侧，端起岑知刚刚斟满的茶盏，凑近唇边，却没有立刻啜饮，目光落在岑知身上。

　　“是小桑会喜欢的玩意。”岑知微微一笑，吹了声清亮的口哨。原本蔫蔫的胖球立刻支棱起耳朵，哼哧哼哧地叼起身旁的布袋，甩着尾巴跑到岑知脚边放下，然后讨好地蹭向左婆的腿边。

　　左婆神色似乎柔和了一瞬，伸手抚摸着胖球油亮的皮毛。

　　岑知弯腰拾起布袋，解开系绳，从里面倒出几个精巧的木制构件——是几个结构复杂的鲁班锁。木料打磨光滑，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鲁班锁，”岑知解释道，指尖灵活地拨弄着其中一个，“李老怪前几日翻看他配偶从其他星球掠劫时带回来的古籍，发现的图样，觉得有趣，就自己动手做了几个。我看这玩意儿精巧，能打发时间又费脑子，小桑估计会喜欢，就拿了些回来。”

　　左婆的目光在那几个木块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瞧着不错。”
　　她低头，指尖轻轻挠着胖球的下巴，“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十五年就过去了。这次献祭结束，斯莱尔虫数量翻番，等再过一个月，那群孵化出来的幼虫变态发育成熟……”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茶室的昏暗，投向某个不可知的远方，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我们就可以借由虫洞，拿回我们失去的一切了。蒙科托星，不过是起点。”
　　她收回目光，落在胖球身上，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伪饰的温和，“胖球长得也快，我记得小桑刚把它捡回来时，还是可以抱在怀里的小可怜，现如今，抱也抱不动咯。”

　　“是啊，时光不饶人。”岑知附和着，脸上笑容不变，将那几个鲁班锁重新装回布袋系好后，神色如常地拿起茶杯啜饮一口。
　　“我去静室看看小桑，把这些给她送去。关久了，怕她闷出脾气来。”

　　“去吧。告诉她，安心等待。她的牺牲，是为了整个族群的未来，是莫大的荣耀。”左婆重新闭上眼，继续捻动佛珠，“对了，听青枝说，胖球运动量大，你带它遛弯带不动，明日就由青枝带它去遛弯吧。小桑若是知道闹起来，你就同她说是我的意思。”

　　“是。”岑知唤来胖球，拍了它脑袋三下，“也好，正好给我偷偷懒，胖球，明日你就跟着青枝出门遛弯，听见没有。”

　　胖球呜咽了一声，在岑知裤脚上蹭了蹭，然后跟着岑知踏出了茶室，前往静室找岑桑。

　　青枝如同影子般，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穿过几道回廊，空气变得更加沉闷。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合金门出现在眼前，门口站着两名面容冷硬、佩戴着纳米海族徽记的择序人守卫。
　　这里就是静室。岑桑被软禁的地方。

　　守卫见到岑知和紧随其后的青枝，微微颔首致意，显然得到了许可。
　　其中一人上前，在门侧的识别器上按下掌纹，沉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通过。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的安神香气扑面而来。
　　岑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抬步走了进去。青枝则停在了门口，如同门神般伫立，冰冷的目光穿透门缝，落在室内。

　　静室内光线惨白，来自高处的嵌壁冷光灯。
　　岑桑翘着腿，百无聊赖地躺在唯一的硬板卧榻上，盯着单调的天花板发呆。
　　听见动静，她懒洋洋转头，随即夸张地瞪大眼睛：“哦！这不是我亲爱的哥哥和我的胖球嘛！胖球，过来让妈妈抱抱，这鬼地方闷死我了！”
　　胖球“呜”地一声飞扑上去，将岑桑扑倒在卧榻上，尾巴狂甩，湿热的舌头在她脸上脖子上乱蹭，惹得岑桑忍不住咯咯直笑。

　　岑知拎着布袋走到一旁，从袋子里拿出鲁班锁：“再过三天就要献祭了，这是我从李老怪那里拿过来的，这几天你出不去静室，可以玩这个解乏。”

　　“出不去？”
　　岑桑推开热情过度的胖球坐起身，看向岑知，嘴角勾起讥诮，“左婆忒不道义，下药困人，离献祭还有三天呢，院里透口气都不行？”

　　“怕节外生枝。”
　　岑知戳了下岑桑的额头，“自己什么性子，心里没有数吗？三天后的献祭，虫后也会出现，到时忍下心性，左婆让我转告你，这场献祭，是为了整个族群的未来，对你而言，是莫大的荣耀。”

　　“哇哦，好大的荣耀。”
　　岑桑余光瞥见站在静室门口的青枝身影，声音拔高，充满讽刺，“献祭完还要我生孩子，把我当什么了，承载着纳米海族荣耀未来的生育工具？我本事真大。”

　　“好了，安分点。”岑知走到旁边椅子坐下，“对了，左婆说了，胖球遛弯太耗人，从明天起，由青枝带它去。”

　　“青枝？”岑桑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低头看向脚边正用湿鼻子拱她手的胖球，伸出手，同样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拍了三下，力道和位置与岑知刚才如出一辙。
　　“行啊，”她声音带着玩味，“胖球，好好溜，撒开欢地溜，听见没？”
　　胖球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又蹭了蹭她的手。

　　岑知看着妹妹，在彼此相似的桃花眼底，看到了心照不宣的了然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站起身：“东西送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安心待着。”

　　“知道啦，啰嗦。”岑桑吊儿郎当地挥了挥手，低头开始摆弄手中的鲁班锁。

　　岑知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妹妹，转身走出静室。
　　合金门在他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光线和声音。

　　门外，青枝的目光在岑知脸上、手上、甚至装着鲁班锁的空布袋上扫过。
　　岑知神色疲惫，带着一丝探望妹妹后的无奈，对着青枝微微颔首：“有劳了。”
　　说罢，他带着胖球，步履沉稳地走向自己房间的方向。

　　青枝沉默地注视着岑知消失在回廊尽头，直至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看了眼紧闭的静室大门，随后如鬼魅一般隐入暗影之中，不见踪影。

　　之后的两日，岑知白日同左婆在茶室里喝了茶，就带着新剪下来，还带着露水的花枝以及花瓶前往静室，陪岑桑聊天解乏。
　　每每下午，都能听见胖球撒欢地跑进左婆院里的声响。
　　岑知捧着插好花的花瓶从廊下经过，瞧见遛弯回来的青枝以及胖球，笑容温柔和煦，朝青枝微一点头。
　　“辛苦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青枝恭敬颔首，推门进了茶室。

　　“如何，可有什么异样？”
　　左婆逗弄着笼内的鸟雀，没有回头。

　　“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青枝声线平稳，低头汇报，“胖球遛弯有固定的路线，只是绕着腹地外围转一圈。遛弯下来沾上的泥土与草屑也与先前岑先生带着胖球遛弯时沾上的别无二致。”

　　“知道了，退下吧。”
　　左婆继续逗弄着笼内的鸟雀，哪怕鸟雀已经在笼内扑腾的筋疲力尽了，左婆依旧面容和蔼，满脸悲悯地逗着。

　　献祭前一天的夜里，左婆院落灯火通明。
　　院子里乌压压地站了许多人，岑知站在左婆身后，朝族长与长老们颔首打招呼。
　　洛玉檀停下脚步，姿态优雅地站在岑知跟前，脸上带着一丝审视的笑意，“好久不见，岑知。”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岑知，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

　　“好久不见，玉檀。”
　　岑知立在原地，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微笑，温润平和。
　　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脚边正焦躁地刨着前爪的胖球挡了挡。

　　洛玉檀的身后，静室大门缓缓打开。沉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惨白的光线从门内泻出，映照着门外肃穆的人群。

　　“走吧。”左婆苍老的声音响起，拄着乌木杖率先踏上了通往静室内部的台阶。
　　族长洛玉檀以及几位长老，紧随其后跟在左婆身后，踏上台阶。

　　“岑先生，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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