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野猫

　　周游偶然看见走廊尽头常以安的父亲在数钱，大概六七百块钱的样子，有零有整，常叔叔看了看手里白花花的纸，又看了看钱，挠了挠脑袋，叹了口气，摆弄着手机，想是在和谁借钱吧。
　　是啊，确实安安在这住院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每天的检查，药，机器的运转，甚至吃喝都是钱，这种只出不进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周游起身下了楼，到了一楼的缴费处，“你好，肿瘤科927病房常以安缴费。”
　　“常以安，已经欠费两千了三十八元了，交多少？”
　　周游也没想到，还能欠费，还欠这么多，“交三千吧。”
　　“交三千这两天还得再交啊，坚持不了两天。”
　　周游看了看手机余额，剩下五千七百多块钱，“交五千吧。”
　　“五千，扫码吧。”
　　科技改变生活，就这瞬间手机里的数字少了五千，变成常以安的命，周游觉得不亏。

　　周游最近的烟瘾蛮大，可能是画图的原因，在吸烟室里的周游听到了另外两个大哥的对话。
　　“大兄弟，你是哪个病房的？”
　　“我915的，我老婆胸上长个瘤子。”
　　“现在这情况怎么样？”
　　“还行，手术挺成功，在养着呢。说过段时间能出院。”
　　“哥们你是？”
　　“啊，我老父亲七十二了，治不好了。”
　　“治不好了也得坚持啊，能活一天咱就是有爸妈的人不是！”
　　“你说这话对！只要老头想活，我砸锅卖铁也得给他治。”
　　“但是兄弟，你说这医院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啊，这都里的钱花的像流水似的，我进医院那天交了三万，连手术带开药，第三天就没了，后来又补了几万块钱，这辈子挣的钱，到了都搭医院了。”
　　“害，我啊，为给我老父亲治这病，二十万那！”
　　“都不同意啊！”
　　“哎。”
　　两人掐灭了烟头，走出吸烟室，只剩周游在呼吸，烟头在燃烧。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刚才交了五千，还剩下七百，自己活不下去，更别说给安安交钱了。周游掐灭了烟头，觉得得想点来钱的方法才行。

　　那天周游破天荒的出现在了公司，坐在会议室里，接到小敏的电话，老金匆匆赶过来。
　　“怎么了？怎么突然来公司了。”
　　既然来了，周游就准备好了把自尊踩在脚底下，“有活么？”
　　老金皱着眉头看向周游。
　　“我需要钱。”

　　老金当即给周游转了两万过去，周游考虑再三还是收下了。
　　周游在旁边拿了纸笔，写下了欠条，递给老金。
　　老金突然握住周游的胳膊，周游也没挣开，“如果你的朋友还能再活10年，你要一直这样么？”
　　周游拿开了老金的手，说了句谢谢。
　　还没有走出会议室的门，她就听见了撕纸的声音。
　　“我要出差，去西陵。一个月以后回来。”
　　“好。”
　　周游没回头，老金也没拦着。

　　转眼，曲该散了。
　　第四大部分，我想着重讲一下关于这部分的设计。”周游用红外线笔指着屏幕上的幼儿园的西北角说。
　　“这部分是我针对一些特殊的小朋友而单独设立的区域，因为这半年时间里经常出入医院，所以也是把一些我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融入了这个部分，大家可以看到，我的设计图上，进门的位置是有缓冲破的，方便身体不便的小朋友也可以不费力气的进出，包括，电梯，走廊的扶手，甚至独立的卫生间，当然还有这几间教室，我预留了音频线、电源，可以让看不见这个世界的小朋友，用声音感知身边的人和物，我也呼吁社会，希望大家让特殊的小朋友走进大众，让他们不再特殊。”
　　周游回过身，背对着黑板，放下了手里的红外线笔，看着讲台下坐着的院长，教过自己的老师，还有朝夕相处同学们，“最后，我想说，当我一会说谢谢大家的时候，我的大学生活就结束了，从最开始的新建个图层都要重复个几遍，到现在画个几千平米的工装不在话下，我们终究从无到有，这离不开导师的悉心教诲，现在有时候想想我们那时候问出的问题都太傻，好像在问1+1=几一样，但是老师还是会不厌其烦的为我们解答。在生活方面，大学可以说是我从懵懂变得成熟，可成熟的代价就是失去…但是我已经能坦然的面对我做过的每一个决定，坦然的面对未来的每一次挑战。”
　　周游咽了下口水，继续说，“在这里我想感谢一个人，她不在这，她在面对关于她生命的考验，她明明是最命苦的一个，确实看的最开的一个，我很庆幸，这四年有她陪着我，让我这么一个胡同里的野猫，遇到了一个愿意摸摸我头的人，但是我不知道她还能陪我多久，是不是有一天她也会站在这对着自己的设计图款款而谈，最后还要来一句，周游那个西北角的设计怎么样？我指导的！大家…就当她来过了吧！”
　　周游吸了吸鼻子，“宴席…该散了。以上是常以安和周游的毕业设计，谢谢大家。”
　　周游鞠躬，下台，走出教室就再也憋不住了，嚎啕大哭。

　　“铛铛！”
　　“哇塞，优秀毕业设计啊！可以啊。”
　　周游举着奖状，递给病床上的常以安。
　　“真好！我们小周真棒！”
　　“那是，我是谁啊，当然啦，还要感谢我们安安的指导啦！”
　　常以安被周游可爱到了。
　　“奖励你亮哥做的好吃的！”
　　“哇，不错。”
　　虽然这时候常以安已经吃不进去什么东西了，但是还是拉满了周游的情绪价值。

　　最近几天周游都魂不守舍，直到那个周五，周游这一年来的噩梦，终于画上了句号。
　　“悠悠，我穿这个可以不？”美玉为明天拍毕业照。新买了战袍。
　　“挺好的，但是穿学士服都挡上了。”
　　“还是会漏出领子和裙边的么，而且，总要脱了学士服拍嘛！”
　　“哎，拍完毕业照，我们的大学生活就这么结束了。”
　　刚还在高高兴兴试衣服的亲美玉，一下泄了气，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明天安安能不能来。”
　　“不行的话，明天我们拍完集体照就去医院吧。”
　　“这个可以。”
　　本来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周游跳下床，拿了外套，就走出寝室，这半年来周游总是来无影去无踪。

　　“路姐，来碗馄饨。”
　　“诶，好嘞！”
　　“诶，小周啊，你们那个小同学怎么样了？”
　　“不太好。”
　　“诶呀，你说说…我看你这小脸儿惨白，这两天是不是还天天去医院呢？”
　　“嗯，我晚上刚从医院回来。”
　　“千万得注意休息啊！你们明天是不拍毕业照啊！”
　　“嗯。”
　　“真好，一晃都四年了。你们都毕业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我还记着你们头一次来我这吃饭，你抬手喊我，姐！来盘瓜子！哈哈哈，我当时就觉得你这姑娘性格肯定好。”
　　周游也笑了，“当时真是无忧无虑啊。”
　　“你说这四年你来我这吃饭有没有上百次？”
　　“肯定有了。”
　　路姐看着周游满是疲惫的眼睛，心疼地说：“
　　姐是眼看着你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变成满眼心事的大姑娘，姐心疼。”
　　周游放下勺子，低下头，忍不住眼泪。
　　路姐接着说，“不止安安生病这一件事吧，最近你都是自己来，你们寝室另外两个室友也很少来，你那个异地的男朋友也很久没来了。”
　　“路姐，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当时的周游觉得自己并不像个活人。
　　“哎，生活就是这样婶的，高兴两天，伤心两天，才有过明天的信心。”
　　周游眼泪都要滴到馄饨碗里了。
　　“姐不说了，你快趁热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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