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笑往昔

　　我现在偷偷换，还来得及吗？

　　顾虑到沈旭清有洁癖，而两杯全都被自己喝过，岑宁熙放弃了“龌龊”的念想，选择了一个相当委婉的方式。

　　“沈轲轲，你的可乐能给我喝吗？”

　　眼前的女孩眼角还冒着水珠，她擦擦眼泪，低头理了理刘海，头也不转道：“你喝呗。”

　　岑宁熙稍微不那么心虚了。趁着影院灯光昏暗，她抬手将两杯可乐交换位置，直到电影谢幕，岑宁熙还沉浸在犯错的尴尬中。

　　放映厅的灯光霎时间点亮，沈旭清起身，活动了一下坐酸的腰背，去拿还剩下的大半杯可乐。岑宁熙侧头，假装无事发生。

　　“宁熙，这杯，不是你的可乐吗？”

　　一句话像是捕鱼者的鱼叉，正中水中飘荡又胆怯的鲤鱼。

　　岑宁熙脊背发麻，硬着头皮问：“是吗。”

　　“对啊，电影院和宝可梦联名，我这杯是皮卡丘标签，你那杯是小火龙的，我记着呢。”

　　沈旭清晃了晃手中的可乐，小火龙红彤彤的身体在光影下流转。

　　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沈旭清她连喝过的饮料图案都记得。

　　岑宁熙尴尬得有点想死了。

　　“喝错了。”她低声说了句，耗尽所有力气。

　　沈旭清浑然不在意，嚷嚷：“喝错了就早说嘛，还弯弯绕绕动手动脚的，我还以为是你喜欢喝我的。”

　　说罢，她伸手，把岑宁熙椅子边上的那杯“皮卡丘”抓起来，放在手里晃了晃，露出狡诈的笑意：“呦，喝完了都。”

　　岑宁熙的眼前模糊了，不是泪水，像是脑子里烧开了水，水蒸气蒙蔽了她的双眼。

　　她感到有些热，脸也发烫，不知道是因为沈旭清的动作，还是因为沈旭清的话。

　　也许，两个都有。

　　几个女孩在新盛广场的门口互相道别，将近晚上八点，不算深夜，但是岑宁熙想到沈旭清说过她家附近的治安问题，便想要送沈旭清回家。

　　“我送你回去吧。”岑宁熙慢悠悠说。

　　沈旭清一愣，回道：“你呢？你回家可能快要九点了？”

　　“我爸晚上有个酒局，他回家时路过你小区，顺路捎上我。”

　　相较于岑宁熙的别扭，沈旭清显得直接许多，她只是稍作思考片刻，就答应下岑宁熙的提议。

　　“行吧，不过我们得先坐公交。”

　　安置房表面上也算是一个小区，也有物业，安保等，但是素质较低，管理也相对比较混乱。小区门口的保安厅，坐着一名昏昏欲睡的保安，外卖员随意进出大门。

　　好在现在不算太迟，楼下还有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

　　岑宁熙跟在沈旭清身后，她发现沈旭清的心情不太好，两边嘴角微微耷拉着，眉头挤出一个小尖尖。

　　她们来到其中一栋住户楼下，白墙重新粉刷了一遍，但是有几个角落又被盖上了小广告的图案。电梯内是很老的木制结构，没有加装一层金属材料，灯光线暴露在外，连着电梯的操作面板。

　　沈旭清家在十楼，电梯门吱呀吱呀关上，摇摇晃晃上升，最后在抵达终点楼层的那一刹震颤一下。木制的内墙似乎又掉了几片碎屑。

　　该层的楼道还算整洁，有的只是各家住户的鞋架，儿童玩具车，盆栽等等。沈旭清领着岑宁熙往1002的方向去，门口地毯有烟头烫过的痕迹。

　　简装修，房子空间不大，胜在打理的比较整洁。软包齐全，沙发茶几餐桌都有。沙发还特地盖上沙发布，防尘，也美观。

　　“你爸啥时候来接你？”沈旭清从鞋架上拿出一双拖鞋，附身放在岑宁熙脚边。

　　岑宁熙低头看了眼手机，说：“大概九点半左右。”

　　沈旭清点点头，笑眼温软，“那去我房间坐一会儿？”

　　来都来了，岑宁熙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沈旭清的房间比她的小一点，古旧的推拉门衣柜，灰色床套，还有一个飘窗——上边堆满了她的衣服，夏装冬装皆有。书本和文具随意散落在房间角落的书桌上，被子也没叠，还能看到打成结的数据线压在枕头下。

　　屋子里唯一算得上整齐的，就是挂在房间门边上，一件质量上乘的大衣。大抵是因为它看起来真的很贵，所以才单独挂在一根独立的落地衣架上。

　　沈旭清的房间和岑宁熙想象中差不多，书桌上有她和妈妈的合影，墙上贴着一些女团的海报，还有一个小小的化妆盒放在房间的角落。

　　都是沈旭清喜欢的东西。

　　“宁熙啊，你会不会嫌弃我房间乱？”沈旭清撇嘴，紧张得扯了扯乱糟糟的床单。

　　岑宁熙摇摇头，很中肯道：“不乱，装扮得很好看。”

　　一看就让人知道，这是你的房间。

　　“我还以为，你会嫌弃呢。”沈旭清窃笑，换来岑宁熙不明所以的表情。

　　嫌弃什么，不都是普通房子吗？一张床，一个柜，一张桌，其他的都不是必需品，爱添置什么就添置什么。

　　岑宁熙挑眉，不解问：“为什么这么说？”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沈旭清摇了摇头，坐在床上，拍拍床边的空位，示意岑宁熙也坐坐。

　　“我身在单亲家庭里，见过你妈妈爸爸对你的爱，也见过你家房子装修精致温馨，更见过你房间的大气与整洁，所以我总想着，你可能看房间的眼光会高一点吧？毕竟和你的房间对比，我的房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岑宁熙坐下，平淡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在听完沈旭清的解释之后，她竭力想要替自己辩解。

　　她并没有觉得沈旭清的房间简陋。

　　更没有嫌弃。

　　“我从来没有把你的房间和我的对比过，也没有想过我的房间比你精致多少，都一样的，普通人住的房子而已，没有很大的差别。”

　　“哈哈哈，不是，别着急。我没有自卑，这些都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介意我的房间这样，只是想知道，你介意不介意。”

　　岑宁熙的眼眸闪了闪，微微咬唇，呢喃：“我不是会介意这种事物的人，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差距。”

　　她坐在沈旭清的床边，两个人肩并肩。

　　床垫偏硬，但是有一股属于沈旭清的香气萦绕在岑宁熙周围，让这张床在岑宁熙眼中，拉高了不少档次。

　　“我小时候，家里收入还挺好的，住的地方是那个嘉悦府，轻奢楼盘，周边都是商业街和商业城，比你家地段还好一点。我小时候更是不缺吃的，也不缺玩的。”

　　沈旭清说得很轻，手温和地搭在岑宁熙的手背上。仿佛是默认了一般，岑宁熙的手没动，只是淡然看向沈旭清。

　　“嗯。”岑宁熙浅浅点头。

　　“我爸专心搞事业，他是一个外贸公司的主管，挺赚钱的吧，养着整个家。我妈呢，前些年就是一个公司的小职员，赚点钱全都放在柴米油盐上。”

　　“后来，她俩离婚，我才知道，因为我爸拿我作为筹码威逼，害我妈接连放弃好几次晋升的机会，我妈的事业才会止步不前。我好气，但又没办法，因为我以前真的没有感觉到妈妈的憋屈。更没有能力去帮助我的妈妈。”

　　“我妈她，我猜是受不了委屈了，才提了离婚。我不知道她们离婚的原因，她只让我遵循本心选择，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岑宁熙若有所思，“所以你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是选了妈妈？”

　　沈旭清叹气，眼眸低下去，真诚而绝决道：“我和我爸不亲，虽然他是能给我更好的生活品质，但是我觉得和他过，日子肯定不舒服。”

　　“他很大男子主义，我都能想到我跟我爸的日子。”她掰着手指一一举例，“上贵的补习班，读私立学校，拿着还不错的高考成绩选个热门的专业，毕业之后去他手底下或者他介绍的地方工作。到了年龄如果没谈对象就给我相亲，最后结婚生子，过上我和妈一样的生活。”

　　“我能感觉到，我爸吃到了家庭里高位者的权力，估计不太想我跳出这个囚笼。相较于父女的情谊，还是男性与男性的默契更为深刻。我爸认为女人就应该依附于一个有赚钱能力的男人就好，当个家庭主妇，打点好家长里短，不需要去拼搏事业。所以，他不会让我走出这个圈子。”

　　“但是我妈她简直是吾辈楷模！”沈旭清说到这里，眼睛亮得和星星一样，“她没有忍一忍，没有放弃自己的后半生，她给了我一个新的解法。而我选择我的妈妈，就是想要得到那一份，属于我的权利与自由。是和她一样，不受限于约定俗成观念的自由。”

　　岑宁熙紧紧盯着沈旭清的脸，缓慢道出上半句：“那你……”

　　“不后悔。”沈旭清抢先一步回话，“不后悔，甚至觉得这条路我走对了。”

　　“如果没有选择妈妈，我甚至不会来到这所学校，遇到你，遇到苏楠、孙娜，过上现在的生活。”

　　她覆盖在岑宁熙手背的手掌收了收，岑宁熙能感觉到她掌心的炙热。

　　抬眼，更是看到她眼中的火焰。

　　“宁熙，我有了选择自己未来的机会，不必按照我爸的意愿，活成他理想中的乖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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