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与狐狸眼

　　也许昨天累着了，原寺灵一觉睡到了七点半。平时这个点都会有李新云从山下买早饭回来，然后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开启新的一天。

　　李新云没来之前，原寺灵明明也能和仇亿相处地不错，可是平常最闹腾的人一走，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和仇亿两人独处了。

　　原寺灵换了平时穿的衣服站在狐狸石像旁边，吸了口气，等着仇亿将汽车掉头。

　　他刚坐进车里，仇亿就像给一个高考生送考一样问这问那：“手机带了吗？电充满了吗？衣服穿暖了吗？再过几天就冬至了。”

　　“嗯。”原寺灵系上安全带，回头看了眼虚掩着的门。

　　虽说山里人迹罕至，几乎不用担心有人入室抢劫。仇亿住进来以后屋里就多了许多贵重物品，相应的，原寺灵的防盗意识也比平时高了不少，更别提昨天还有坏人进家门的事了。

　　光是想到昨天的凶手还会再回来，他就本能地觉得不关门不安全。可是他不能锁，因为没有别的备用钥匙。昨天打扫的时候就差把地板掀开找钥匙了，依旧没找着。要是丢了，或者在李新云那里都好说，怕就怕被坏人拿走了。

　　他打算换个锁，而且狐狸耳朵这次真的不能再放钥匙了。

　　与仇亿分别前，仇亿摁着他的肩膀不太放心地再三叮嘱：“保持平常心就好，等工作结束就能见面了。”

　　平常心……

　　原寺灵觉得自己真就像是即将踏入考场的考生。“知道了。”他别扭地回复。

　　仇亿看着原寺灵朝巷子里走，其实只要跟上去就能马上知道原寺灵工作的地方，但他现在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比起这个，目前手头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

　　昨天陪原寺灵大扫除完，他就打算去找仇元问清楚他想做什么。这是仇亿迄今为止第一次起了扯着仇元的耳朵把他训斥一通的念头，但他错过了最佳时机。

　　现在比起找仇元，见另外一个人才是最要紧的。

　　他坐在车里，取出手机时在手里转了半圈解锁。

　　·

　　上桥园小区的门口对联已经褪了色，虫蛀留下的圆点远看上去密密麻麻地令人不适，就算如此管理人也没有把对联换下来的意思。

　　保安还躺在亭子里打盹，估计仇亿鸣两声喇叭也不会醒。正打算就这么将车开进小区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株香樟树后走了出来。

　　李新云身上的黑色冲锋衣立着领子，将他的大半张脸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眼神一直很亮，率先认出了仇亿，俯身在窗边，先是看了一眼副驾驶，随后道：“我家在十八楼，而且没有电梯，就不上去了。附近坐一下或者车上说也可以。”

　　仇亿只瞄了他一眼：“上车吧。”

　　车门像在水里鼓了个掌似的发出两声闷闷的动静，同消沉的李新云一样，从坐进来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地埋着下巴，只露出一对忽明忽暗的眸子。

　　仇亿一边将车子掉头，一边单手将他的相机递还给他，问：“要去兜风吗？”

　　李新云在摸到相机的那一刻就知道相机有哪里不对了，指腹摩挲着旋钮锯齿，随后开了机。

　　点进相册后，他发出了一声轻笑，像是早就料到了眼前一幕。

　　仇元的那张照片被人删掉了。

　　“你知道吗？”李新云转着相机旋钮，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响，他说：“昨天那个人其实没有做到底。我洗澡的时候检查过了。对了，那个人说他喜欢睡j，所以我全程都没有意识。”

　　“……”

　　“像他这么谨慎的人是不会为了删除一张照片而在相机上留下指纹这种东西的。”李新云单刀直入地说，“除非他知道照片一定会有人帮他删除。”

　　他乌黑的眼珠子盯着后视镜里仇亿的下颌，一顿，扯着一边嘴角冷笑道：“那个人就是你吧？”

　　“嗯。”仇亿并不打算开脱。

　　“果然。”李新云自言自语，“在看到你一个人来找我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原寺灵下午来找你。”仇亿像在为原寺灵的社交作考虑，特地提醒了李新云这件事。

　　但听者却觉得这是仇亿为了防止他向原寺灵泄露某种信息，从而刻意提醒了他一遍。

　　“我现在唯一不解的只有一件事。”李新云关了相机道。

　　“什么？”

　　“你和原寺灵真的只是碰巧在相亲局里认识的吗？”

　　仇亿嘴角一扯：“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那个人和你很像。”

　　李新云说完一顿，继续道：“你们的五官有些差异，起先我也不太确定，只觉得是巧合。但是现在我确定了，你和他一定有关系。”

　　仇亿眯起眼：“这与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么？”

　　“有，”李新云眼神一凛，“因为他是为了打听原寺灵才接近我的。”

　　仇亿眉头一皱。

　　“他告诉我他姓丘。现在想来，他应该姓仇。仇元。”李新云说，“对吧？”

　　“……”

　　我亲爱的弟弟真是智商堪忧啊……仇亿心想。

　　“你不回答我，那么我姑且把仇元当做你弟来说好了。”李新云抱着相机，眼底锋芒毕露：“我想了一晚上都想不通，但是按照现在这个逻辑理下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仇元一开始是冲着原寺灵去的。作为你弟，他来找原寺灵就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弟弟好奇哥哥的男朋友而私底下来见他，这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也就是我，做出那样的事……说明他本就意图不善，我不敢想如果他遇到的人是原寺灵会做出什么事情。第二种只是我的猜测，是与不是还得看你。”

　　仇亿漫无目的地驾驶着，车内飘飘着令人镇静的森林木香，使得两人的对话没有那么剑拔弩张，更多的像是在倾诉。

　　“但说无妨。”他说。

　　李新云能察觉到仇亿语气中和善的态度，说话的同时也收敛了一些攻击性。

　　“第二种。我猜测，仇元和原寺灵以前见过面，并且结下了梁子。”

　　窗外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喷溅而出的水在阳光照射下显现出来半道彩虹。

　　车内很安静。李新云像在等着仇亿承认，但仇亿一直没有回应他。

　　“仇元见到我的时候还以为我是原寺灵。我原本构想的是他们两个从未见过面，但也不能排除他们长期没有见面从而忘记对方长相的可能。毕竟原寺灵现在才十八岁，青春期发育得很快，这种情况下阔别多年还真不一定能一下子认出对方。”

　　就在这时，仇亿神色微愕，话题跑偏道：“原寺灵十八？”

　　闻言，李新云眼里也滑过一丝讶色：“怎么？难道你不知道？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你不是还带他去配了助听器吗？”

　　眼前的红绿灯掉成了红灯，仇亿一个急刹车，车内的纸巾盒子因惯性掉了下来。

　　“……”他握着方向盘。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也挺粗枝大叶的。

　　他从没在意过年龄差的这种事，对他而言询问一个人的年龄是非常不礼貌的事，所以哪怕是正常交往也都不会问对方几岁。他原本以为原寺灵和仇元差不多大，但没想到他的年纪这么小。

　　仔细回想原寺灵的发育程度以及内裤的选择，全都透着股稚气未脱的感觉。明明一切都有迹可循，而他现在才知道。

　　这时，李新云的声音再次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

　　“我不知道你弟和原寺灵之间到底有什么旧仇。包括你，为什么会这么巧和原寺灵在相亲局上碰见，这一切就像是有人刻意布局等着猎物自投罗网一样。你接近原寺灵到底有什么目的？”

　　绿灯亮起，车轮胎与地面前后摩擦了片刻，缓缓向前行驶。

　　“我没有什么目的。”仇亿说：“或者说一开始，我确实是抱着清理垃圾的目的接近原寺灵的。”

　　李新云不由担心地皱起眉头。他原本还觉得原寺灵这小子有福气，竟然能碰上个仇亿这么个宠他的金主，现在看来反倒是倒大霉了。

　　“那为什么会和他处对象？难不成你真的喜欢他？”他问。

　　这时，仇亿通过后视镜深沉地盯着李新云的脸。

　　在见到李新云的转天，仇亿就曾派人调查了李新云。不查不知道，一查，没想到自己和他还有些缘分。

　　李新云还算出名，百度百科上还有他的词条，小的时候上过新闻——一名九岁儿童失踪一周后独自跨省回家。

　　那则新闻曾一时轰动了全国，引起了轩然大波。那次事件过后，几乎每一户人家的电视都在播放谨防儿童被人贩子诱拐的新闻。

　　当年仇亿年纪还小，却也对那条新闻印象深刻。看着电视上那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的人面对镜头时还能吐字清晰、反应迅速，仇亿由衷地觉得他很厉害，而且他和仇元两个人还因为这个新闻被父母强行上了近半个月的家庭安全课。

　　有了原寺灵的先例，他在这一次调查的时候还特意关注了李新云的出生信息。

　　李新云生在单亲家庭，母亲靠卖春为生，生父不详。且李母患有抑郁，李新云的事情上了新闻后转为了严重抑郁，最后在李新云十四岁那年选择了上吊自杀。失去了唯一的家人，当时未成年的李新云也就被安排进了附近的福利院。大三那年从人民大学心理学专业肄业，后来在一家传媒公司上班，不到三年辞职。后来又因涉嫌诈骗入狱实刑两年，现在是假释之身。

　　辉煌的童年经历似乎并没有帮到他，但李新云还是那个李新云，思维敏捷，逻辑推理能力超常。知道瞒不过他，仇亿主动承认道：“确实喜欢。但也只是喜欢。”

　　“我理解为，你现在只是在及时行乐。”

　　“嗯……你可以这么认为。”

　　李新云看不透仇亿。说他无情吧，仇亿这段时间对原寺灵的爱意可是连他都骗过去了；但说他有情吧，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又太冷血了一些。如果是真心喜欢，整天想着怎么呆在一起都来不及，居然还会给喜欢分级，难不成一定要达到“爱”的水准才能让仇亿纡尊降贵说一句海誓山盟？

　　“如果你喜欢他，现在就应该是去见你弟表明你的立场，让他不要再去找原寺灵麻烦。”

　　这句话在他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仇亿表明立场有什么用？他只是停留在“喜欢”这种过家家的程度而已，要是有天不喜欢了，不联合仇元一起欺负原寺灵就算好的了。

　　“算了，你当我没说吧。”李新云摆摆手道。

　　“有你这样的态度，我想我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你应该也能猜到我找你的目的吧？”

　　“你不就是想息事宁人么？”李新云双手抱着胸道，“我是个聪明人，不会找你弟麻烦的。”

　　“嗯~但现在有个临时决定要通知你，你不能再继续住在原寺灵家了。”仇亿说。

　　李新云面色微愕：“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你对他心怀不轨吗？”

　　“不。”仇亿顿了一下，说：“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如你所言，仇元和原寺灵之间确实闹过不愉快。”他瞄了眼李新云的相机，继续道：“你的镜头是被仇元摔的吧？”

　　“嗯。”李新云下意识摸上那块UV镜。

　　“仇元有镜头恐惧症。很早之前被人拍下过不雅视频传到色情网站上，而且那条视频在我们圈子里传得很广。”

　　“……”

　　“拍下那段视频的人就是原寺灵。”

　　“就因为这个？”李新云苦笑了一下，他眼眶渐渐泛红，质问道：“就因为这个他就要迁怒别人？”

　　“你并不了解仇元。”

　　“那你信不信这件事要是换到原寺灵身上，他肯定无所谓，至少不会像你弟那样斤斤计较甚至牵扯到无关人员身上。”

　　“不要偷换概念，仇元和原寺灵本身就不一样。”仇亿不悦道。

　　瞬间降下来的气压与李新云逐渐上涨的火气硬碰硬。

　　如果这时候李新云还要继续跟仇亿争论，也许下一秒仇亿就会连人带车冲出围栏制造一起交通事故。

　　所以李新云理智地选择了闭嘴。

　　他闭上眼冷静地想了想，的确如仇亿说的那样，原寺灵和仇元不一样。

　　倘若原寺灵被人偷拍下视频发到网上，也许那个视频会被千人收藏，被万人点赞，但地球村有八十多亿人，根本无人在意他一个住在山里的小不点在哪里生活。但是仇元不一样，他可是风跃集团那么大一个知名企业的继承人之一，这么一个小视频哪怕打了马赛克也够他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仇亿：“那件事以后，仇元的性格就变了，变得眼里容不得沙子，凡是跟他作对的都没有一个下场。原寺灵他哥也是怕受牵连才把原寺灵从家里赶出去的。”

　　当然原田泣赶原寺灵走还有别的原因就是了。

　　李新云噤声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他抬起下巴问：“那你的态度呢？”

　　“……”

　　“好吧。我知道了。”他轻笑一声。

　　“有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仇亿说：“仇元喜欢原寺灵的大哥，除了性格，你和他哥相像的很，我说的是长相。”

　　李新云眸光一沉。

　　难怪原寺灵一开始对他这么信任，难怪仇元一上来就打起他的主意，原来这都他妈的都是替身文学！

　　不过，替身文学他可见的多了。

　　“如果是担心我被你弟伤害，那你就多虑了。”他悄然危坐，说：“我接受你的提议不住在山上，你弟这件事我也不会报警，同时你的事我也不会透露给原寺灵半个字。但相应的，你得告诉我仇元的联系方式。”

　　要仇元的联系方式干什么？

　　仇亿瞄了眼后视镜里的人，提醒道：“他在美国练过散打，你要是想找他报仇就是纯纯给他当人肉沙袋。”

　　见李新云眼神坚定，他沉默着收回视线，报出了电话号码。

　　“我劝你不要自找麻烦。”仇亿最后提醒了一次。

　　仇元从生下来起性格就有些极端，一旦被他盯上估计这辈子都逃不出他制造的阴影了。

　　李新云存下了电话号码反复确认，不以为意：“我这个人向来不做亏本买卖。既然你能替你弟收拾原寺灵，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替原寺灵收拾一下他呢？”

　　仇亿一愣。他刚刚好像从没承认过自己在替仇元收拾原寺灵吧？李新云这个人的心思比针眼还细。

　　“你确定要把你的目的告诉我吗？”仇亿好笑道：“连原寺灵亲哥都撒手不管的事，你一个二流哥哥凑什么热闹？”

　　李新云：“告诉你我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一份保障，并不是在挑战你的权威。”

　　仇亿：“你想我给你当间谍方便你掌握仇元的动态是吗？”

　　李新云：“没错。如果你现在还喜欢原寺灵的话，大概不会想让他知道真相吧？”

　　既然李新云这么不怕事，对仇亿来说也没什么损失，自然不会拒绝。狐狸似的眼眸一弯，告诫道：“小心别陷进去。”

　　他甚至比仇元自己还要自信。

　　如果有人能驯服仇元这只野性狐狸，那这个人绝对能配得上一个金牌驯兽师的奖杯。

　　仇元在美国小学毕业后回到中国读书，那时他们兄弟两个人闲来无事就会呆在房间里下国际象棋。

　　仇亿每次都能赢过仇元，但仇元却从来没有生过气，反而每次输了之后眼里都是雪亮的，就好像他才是胜利者。

　　有一次，仇亿实在是好奇仇元为什么输了还这么开心，于是将脸贴过去幽幽地问：“为什么这么开心？就这么喜欢输给我么？”

　　“不是er。”仇元说着蹩脚的中文摇了摇脑袋，只见他将那八个小兵用两只手围了起来，眼里的笑意有些邪乎，好像圈住了什么宝贝似的，道："Capturing all the pawns,then I'm the winner（吃掉所有小兵就是我的胜利）。”

　　“……Why？”仇亿感到万分不解。

　　“Promotion（小兵升变），不能。任er何一个、不能。”仇元的中文说得磕磕绊绊的，却透着股如猎人般的危险气息。

　　在那之后，仇亿在和仇元下棋时除去不让国王被吃掉外，还尤其费脑筋让自己的小兵走到最后一格华丽变身，可是他一次也没能成功。

　　仇元就像是小兵杀手，专等着不自量力的小兵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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