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随风

　　走出公寓楼，叶颂安暗暗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就像是季令月喜欢给她“拉郎配”，相比起形单影只，她更喜欢看到闺蜜跟合适的人“成双入对”。

　　“还是要相信人性。”叶颂安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服自己。

　　即便刚来燕州不久，叶颂安对后海的酒吧也非常熟悉。她尤其喜欢一家叫“蓝瑟”的爵士乐酒吧，驻唱小哥的嗓音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叶颂安轻车熟路得来到“蓝瑟”，在吧台的角落坐下。不多一会儿，酒保就递上了一杯长岛冰茶。

　　今天她来得晚了一些，台上正在唱歌的是一位身着两片晚礼服的女歌手，身体随着节奏在摆动。酒保说，驻唱小哥今天晚些开唱，不过应该快了。说完神秘一笑。

　　叶颂安莫名得挑了挑眉，感觉这酒吧是不太能再来了，酒保居然已经如此熟悉自己了。心里不禁觉得惋惜，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地方。

　　台上的女歌手一曲唱毕，驻唱小哥登场，今天的歌声显得更加深沉。

　　叶颂安喝着酒，目光逐渐迷离，她右手托着头、微闭了眼睛。忽一睁开，发现面前是位不速之客——林停云。

　　林停云潇洒地坐在吧台边，左手轻轻敲了敲吧台。

　　酒保轻轻俯身，“您稍等。”很快递过来一杯威土忌。

　　林停云端起酒杯，向叶颂安示意，“叶小姐，这么巧。”

　　叶颂安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林停云不以为忤，“后海这里，也确实只有这家还过得去。”

　　叶颂安并不善于打开新话题，何况这人还是公司的金主，更加无措，只好陪笑道，“确实还不错，只是我见识还不够、不知道是不是谈得上最好。”

　　林停云微笑，“这家店我有投资。”

　　叶颂安心里暗骂，直说自己的店就是最好的不就行了，还拐弯抹角的。一时间也不知道接什么话，暗暗掏出手机在网上查找这家店的背景信息。投资方是个小公司，穿透几层也没看出跟林停云有什么关系。

　　冷场有五分钟了，叶颂安看林云好像在专注听歌，偷偷松了口气，又暗地里想着下一个闲扯的话题。看到驻唱小哥投过深情款款的眼神，突然灵光一闪。

　　叶颂安唤来酒保，掏出手机准备结账。

　　林停云诧异，“这就准走了？”

　　叶颂安投去一个“要不然呢”的眼神，“您是不是还有事儿？我今天就是碰巧遇到而已。”

　　林停云失笑，“我有什么事儿？我也是今天碰巧遇到你而已，不能聊聊吗？”

　　叶颂安头皮发麻，这跟下班后突然被领导联系加班有区别。

　　林停云又说，“怎么？难道琼姐下班后还要找你？”

　　叶颂安头疼，“这里聊天也有点煞风景……”叶颂安瞄了瞄台上又换了一曲的驻唱小哥。

　　林停云点头，“是有点吵，楼上有包间。走吧。”说着就要引叶颂安往楼上包间走去。

　　叶颂安无奈，只能跟着林停云往楼上走去。边走边盘算，总不能让金主请客，我这也算是公务消费吧，回头开个发票报账，琼姐应该能审批吧。这样盘算着一路走进包间，里面隔音效果绝佳，关上门就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正对楼下舞台那一边是一整个落地窗，可以看见楼下各色宾客，一瞬间有种俯视众生的错觉。

　　包厢深处是一排酒柜和一个小吧台，上面有一瓶威士忌和半杯酒。服务员适时地走进包厢， “你喝什么？”林停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叶颂安有点拘束，“气泡水。”

　　林停云挑眉。

　　叶颂安说，“我酒量不好，喝多了胡言乱语。”

　　林停云好像有点尴尬。

　　叶颂安不以为意，坐到离吧台较远的沙发上。

　　服务员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气泡水进来，放到沙发前的小几上，说了句“请慢用”，便又退了出去。

　　林停云开口，“按理说，我们应该早就见过。”

　　叶颂安低头认真搜索记忆，找不到半点林停云的痕迹，但也识趣地说，“可能吧，我以前在林家当过家教。”

　　林停云微笑，“我也算是看着林朔长大。天才儿童总归有点怪癖，你当他的家教也是辛苦了。
　　我姐姐要求高，林朔的家教经常被她换掉，你算是留得最长的一个。”

　　叶颂安有些不自在，“是嘛，可能是季令月的关系，林姐才对我比较宽容。”

　　林停云说，“有这个可能，之前的家教无论学历和身家背景都比你好很多。”

　　叶颂安心里“咯噔”了一下，感到此人来者不善。

　　林停云继续说，“每个家教离职之后，林朔都要大闹一场。”

　　叶颂安微眯了下眼睛，克制了怒意，尝试转移话题，“您很喜欢在酒吧？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林停云弯了弯嘴角，“也没有特别喜欢。毕竟我现在的重心转向了娱乐板块，什么样的娱乐环境都得融入。否则格格不入，还怎么做生意。”

　　“娱乐板块怎么看也不像朔方的核心产业，虽然名头大，但目前肯定还在烧钱。转向这个板块，是被林氏和朔方边缘化了？”叶颂安仰起头，毫不畏惧地跟林停云对视。

　　“啪”地一声，林停云把酒杯放在吧台上，有好一会儿才说，“集团的战略布局而已，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我没站那么高，对战略理解不够深刻。”叶颂安继续，“不过林总您放心，我会做好分内的事情，梧琼上市我们肯定全力以赴。”说罢，叶颂安起身准备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圈层不对不要硬融。林总，您的背景就注定没法接这个地气。”

　　叶颂安气鼓鼓地走出酒吧，被冷风一吹，又清醒了一点，不禁对自己刚才一番言论感到后怕。毕竟是金主爸爸，要是气量狭小，岂不是让琼姐为难。叶颂安沿着后海边散步，想着要是被琼姐发现自己对金主出言不逊，该怎样掩饰过去。想好万全的对策之后，这才松了口气，准备叫车回家。

　　地图上，黑色网约车的图标显示慢慢接近，叶颂安合上手机。没过两分钟，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面前，叶颂安想也没想就上了车，“6754。”

　　定睛一看，却发现林停云坐在旁边，正看着她。这时候，手机响了，叶颂安慌忙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司机带着口音，“我到了，你在哪儿呀。”叶颂安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离谱的事情——她，上错车了！

　　林停云凑近，叶颂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只听见林停云对着手机说道，“师傅，不用你接了。”

　　没等手机那头的司机骂出声，叶颂安慌忙挂了电话，怒道，“取消订单我要赔钱的好不好。”随即发现是自己没理，气势瞬间弱了下去，“是我上错车了，不好意思。”

　　说着就要下车。这时，司机开动了轿车，迅速融入了车流中。

　　林停云说，“是不是住**小区，30单元406室？我送你回去。”

　　叶颂安头皮发麻，“你什么意思。我就说了两句实话，你不至于‘开盒’我吧。”

　　林停云淡淡地说，“只是给你展示一下我这个圈层的能量。还想说‘实话’吗？”

　　叶颂安后悔今天多喝了一点，后悔进了这家酒吧，后悔闲逛到了后海，后悔帮丁嘉辰做说客！要是时光能倒流，她绝对不想遇到林停云。

　　短暂的崩溃之后，叶颂安努力恢复镇定——林停云是小心眼这事儿是没跑了，“怎么能够还有口饭吃”是叶颂安在电光火石之间思考的问题。

　　林停云说，“不用紧张，我不是坏人，只是想认识一下你。”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坏人呢！？叶颂安在心里怒吼。但，尚不至于到了绝境，叶颂安又慎重措辞道，“是我之前说话欠考量，确实也是格局不高的原因。您不要跟我计较……”

　　林停云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到你家再说。”

　　叶颂安感觉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稍微放心了些，又盘算起待会儿应变的话术。

　　不多时，司机就把车稳当地停在小区的单元门口，叶颂安把林停云这尊大佛请上了楼。

　　回到熟悉的环境，叶颂安定了心神。这是一间三居室，客厅整洁如新。门口一间是叶颂安经常待着的书房，里面零散放着各类杂物。叶颂安先一步进门，把书房的门合上。

　　林停云没把叶颂安的小动作当回事儿，经自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叶颂安随手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林停云，林停云看了下瓶身，“酒店专用？”

　　叶颂安答，“加班的时候住公司旁边的酒店，随手带回来的。放心，都是没开的。”

　　林停云讪笑着把矿泉水放到茶几上。

　　叶颂安卡了卡嗓子，准备试探林停云的来意，“嗯……刚酒吧那个驻唱小哥还挺不错。应该推荐琼姐见见，说不定以后我们电视剧的OST都有人唱了。”

　　林停云笑了笑，“刚20岁，跟林朔差不都大。”

　　“昂，是跟你侄子差不多大。”叶颂安冷笑，“我想，我们之间有点沟通障碍。”

　　“有要提醒我的，不妨直言。”叶颂安说。

　　林停云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未来一年，将会有很多挑战等着你。我看得出来，琼姐非常信任你。上市这个事情，你的位置非常重要。”

　　“是，我明白。在过去这么多年里，我在咨询公司也协助过不少企业成功上市。这方面的能力和经验您大可放心。”叶颂安说，“我相信您对我也做过被调，从业背景的真实性、以及在业内的口碑，您一定也很清楚。”

　　林停云露出微笑，仰躺在沙发上，“没错，简历上‘几乎’无懈可击。”

　　叶颂安感觉到林停云话里有话，并不想主动接话。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还是林停云打破沉默，“你来燕州之前，在赵煜程的公司短暂入职。”

　　叶颂安料到会有次一问，双臂抱在胸前，“没错，琼姐知道。”

　　“什么原因？”林停云挑眉，“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过试用期。”

　　叶颂安不悦，“私人原因，我不方便透露。”

　　林停云继续说，“我作为公司的股东，要求你告诉我原因。”

　　叶颂安无名火起，握住臂膀的手不由收紧，“我的直属上司是琼姐，我，没有义务向你汇报！”

　　“我知道你很抵触。但是，你在这个圈子里，很难回避这个问题。”林停云说，“你不会只呆在梧琼里。”

　　林停云站了起来，走进叶颂安，“你要对这件事情脱敏。”

　　叶颂安瞪着林停云，“谈恋爱而已，不丢人！”

　　林停云笑了，“为了一段并不可靠的感情，放弃了在咨询公司那么多年打拼的地位。你这笔帐算得……可不算高明。”

　　叶颂安从林停云眼里看到了戏谑，稍微冷静了点，低头沉吟，“人生这笔帐，可不太好算。”叶颂安不着痕迹地拉开跟林停云的距离，“我不是上帝，无法预测那条路是绝对正确的。我只知道，凭我自己，咨询公司这条路是走到头了。”

　　见叶颂安终于有了正面回应，林停云又做回沙发上，“哦？按你的年资和经历，在咨询公司还有很大的空间。”

　　叶颂安松开双臂，双手插兜，“您今晚遇到我之前，应该已经把我查得底掉。我想知道，咨询公司那里怎么评价我离职这件事情。”

　　林停云有些意外，并不作声，看着叶颂安。

　　叶颂安说，“我的直属领导杜总，她怎么说？你放心，听到答案后，我会回答你。”

　　林停云说，“杜明对你得评价是——稳重踏实，年轻气盛。”

　　“哼。”叶颂安不禁嗤笑出声，“老糊涂了吧。”

　　林停云说，“你呢，怎么评价杜明？”

　　叶颂安摇头，“她算是我的伯乐，带我入行、教我很多。但我现在满腹怨气，恐怕说不出什么好话，难以对她客观评价。”

　　林停云啖笑不语。

　　叶颂安说，“当然，听她这话，她也有怨气。也好，扯平了。本来就是平等的劳务关系，不用搞得像主仆一样。”

　　林停云说，“咨询公司说到底也是做生意，只不过卖得是脑力。是我，我也会优待能给公司带来资源的人。像你这样的螺丝钉，或者说‘千里马’？多得是。”

　　叶颂安看着林停云，“我应该庆幸她选我当这个‘千里马’咯？”

　　林停云说，“是的。在我看来，以你的出身和学历背景，能够在咨询公司有一席之地已经是达到了人生天花板。杜明只是评价你‘年轻气盛’，已经是嘴下留情。”

　　叶颂安感到一口气堵在胸口。

　　林停云仿佛没有发现叶颂安的异样，继续说，“为了一时赌气……又或者是鬼迷心窍，选择去一个‘小作坊’，怎么看都不像是明智之举。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其他人’会怎么看？你跟赵昱程仅仅就是‘谈恋爱’这么简单？”

　　叶颂安沉默了很久，终于，“这事儿得分开看。从咨询公司离职，完全不后悔，这个时候离开，恰恰是最合适的时机。但是，作为人，免不得会被情感影响，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林停云说，“哦？”

　　“在咨询公司时间久了，渐渐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能力，哪些是平台的能力。每天都被各种事情包围，脑子里不是公司的事就是客户的事，没有一丝间隙思考自己的事。渐渐的……就麻木了……突如其来被现实的大棒敲醒之后，就只有无尽的失落。”

　　“赵昱程让我换了种思维，对平台驱魅。”

　　林停云低头笑了下，“赵昱程，他有没有告诉你，对平台驱魅的同时，还要认清自己拥有的筹码。”

　　叶颂安麻木地撤了下嘴角。

　　林停云说，“你知道手里有多少筹码吗？或者说，你知道哪些筹码是有价值的吗？”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叶颂安自嘲，“我这种出身和背景，根本听不懂你的言下之意。”

　　林停云笑了下，带着上位者的优越感。他站起身，悠闲地整了整衣服，踱步走到叶颂安身边，拍了下叶颂安的肩膀，“想清楚，有机会下次聊。”说完，就径直离开了叶颂安的出租屋。

　　嘭！脑后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叶颂安“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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