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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我做到了。”
孟女点点头,就像以前她看着梅花一样,如今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赵玫。
花费千金购买冰块的事情穿到她老爹耳中,就算她爹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也容不得她这般荒唐。
赵玫迎来她爹的鸡毛掸子:“一个姑娘家家的,学别人当浪子,家里有多少银钱都会被你这么败光,我还不如将你打死,省得每天为你的事烦忧。”
她满院乱窜,看见站在角落的孟女,忍不住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赵玫嘴里嚷嚷着:“别啊!爹,疼疼疼!”
这时候赵玫在想什么呢,她觉得认识孟女真开心。
那天就像往日一样,她带着孟女出门,在路上发现人人避他们如蛇蝎,昨天还热切跟她打招呼卖烧饼的大娘,今日连看都不愿意看,低头整理着烧饼。
赵玫心有疑惑,想上前买烧饼攀谈,结果被大娘轰开。
“我摊子小,容不下大佛。”
赵玫不理解,看向身后带着白色幕笠的孟女,心里疑惑难道被人发现了。
谁知过路的人皆是如此,赵玫无措站在路中间。
一个大娘不忍心道:“你还是赶紧回家看看吧!”说着挑起担子便走了,嘴里念叨着:“造孽。”
赵玫脚步停下,她突然想到今早出来时,她爹塞给她一大包金银,说让她滚远点玩。
她不再犹豫,朝家里的方向跑去。
家中大门敞开,无数带刀的官爷从里面进进出出,手里抬着大箱子。
她看见,平日威武的阿爹只穿着白色里衣,带着枷锁,被人推着出去,过程中门槛太高,她爹还被绊了一跤,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她的阿娘也是如此,端庄的贵妇人成为阶下囚。
赵玫不顾一切冲上去:“我家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抄家!”
“呦,我说怎么找不到赵小姐,原来在这儿呢,来人给赵小姐戴上。”衙门的人语气嚣张。
在一旁的孟女却是没人敢招惹。
孟女就这么呆呆跟着赵玫从赵府到地牢。
在地牢里,赵玫喋喋不休,问她爹:“为什么?爹咱家到底因为什么抄家?”
她爹她娘都闭口不言。
赵玫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旁边的地牢里关着他们家的家仆,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或许是早就看不惯大小姐这般天真,语气说不上好:“大小姐,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赵家怎么可能会被抄家!”
周围地牢关着的其他赵家人,也纷纷开始指责:“但凡你别那么张扬,老爷和夫人怎么可能遭遇这样的灾祸。”
“你从小惹事,长大了还这样,大小姐你是真的不懂事吗?”
各种难听的话传到赵玫的耳朵中,她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生涩异常:“到底为什么?”
“私藏恶鬼。”
这四个字传来,她下意识去看孟女,就算如此,她也一直陪伴着自己。
哪怕周围人都忽略她的存在,不敢把对她的怨气发泄出来。
可赵玫不怕它,看着父母进入牢狱中黑发都生出了白发,看着周围人对自己的指责,她受不住,难受道:“为什么?”
孟女眼睫微垂,又恢复成第一次见面的模样,她伸出纤细的手,上面托着一碗汤,她轻声问,空灵又遥远:“要喝汤吗?”
赵玫痛苦,家中祸事因她而起,她希望孟女能帮她分担一些痛苦。
可孟女依旧没有正眼看她,像初次相遇那样,问她是否喝汤,她垂着眼睛,像鬼魅又像神明,唯独不像人。
赵玫眼眸充斥着泪水,她不甘心问她:“到了现在,你有变成人吗?”
孟女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举着的汤水递送到她口中。
赵玫不可置信,像是知道对方的回答,她颤颤巍巍拿起那一碗汤水,一饮而尽。
泪珠终于从眼角滴落。
等她再睁眼,茫然望着四周,她这是在望乡台……
看着那个背影窈窕的女子,她忍不住开口:“跟我走吧!”
孟女摇摇头,抓紧手中的大勺,看着赵玫离开。
她无措待在原地。
等她再遇见赵玫,对方狼狈来到望乡台,身上青紫,奄奄一息恳求她:“帮我。”
这是孟女第一次回应信徒的祈愿。
可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
故事就到这里,熏雪儿眉心微皱,这孟女一直在平复恶鬼怨气,可以说九江郡内太平无忧,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孟女的存在。
除了有点恋爱脑,这孟女简直就是天生当鬼神的料子。
熏雪儿想到姐姐的教诲,不可以滥杀无辜,心动之下还是放弃吃掉她。
“您是鬼神吗?”地上的孟女轻声开口,声音脆耳。
熏雪儿点头。
孟女眼中闪过一丝光,她欣喜叩头:“哪怕被殿下吃掉,我也毫无怨言,只希望殿下能够帮我。”
一袭红色衣裳坐在望乡台的贵妃躺椅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雷声炸开,在这安静的土地上格外响亮。
“我、我想让殿下复活赵梅花。”
孟女终于见到希望,她紧紧抓住。
普通鬼神的信仰来自凡人,就像眼前的孟女;而熏雪儿她不一样,她的信仰来自鬼。
在遇见虔诚的信徒时,熏雪儿不介意帮助她们。
就像她将宋朵儿的灵魂作为燃料加速宋芸生的苏醒,可惜宋芸生到现在还没醒,还在红茧内孵化。
熏雪儿笑了,她是鬼神不是傻逼。
所付出的低于她得到的,她就会拒绝。
“不。”
“为什么?您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熏雪儿坐起来,抬手掐着她的下巴扬起来,轻声细语道:“你既然身上带有功德之光,也应该明白这方世界的真相,冥界早已被人粉碎,普通鬼魂尚且无法轮回投胎,更何况是你那舍弃三魂七魄自愿变成怨物的赵梅花。”
“那冥界还会重建吗?”孟女垂下眼睫。
熏雪儿没有回答,整个身子消失在望乡台内,此方只剩下孟女和熏雨儿。
“唉,”熏雨儿叹息。
孟女没有灰心,站起身来又重新拿着大勺子熬汤,熬好的汤洒在九江里,平稳九江内鬼魂的怨气。
“姑娘,你要再来一碗吗?”孟女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看着坐在望乡台安静的少女熏雨儿。
熏雨儿摇摇头:“您的汤对我不起作用,没用的。”
第日一早,李莲刚洗漱好,来到正屋,正准备去查查卷宗,就听外面的小厮通报:“县令大人到访。”
李莲昨晚住的是县衙。
这个时候萧渊和叶天心纷纷赶到。
县令摸摸头上的冷汗,觉得这些审鬼司大人身上都挺有压迫感,不愧是常年与厉鬼交锋的人,身上的煞气就是重。
他先是客套一番:“昨夜听闻大人到此喜不自胜,特意今日拜见。”
李莲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也不搭腔。
县令看李莲和萧渊都各自忙着,看向一旁气势不这么逼人的叶天心。
叶天心那从来没睡醒的双眼,突然对上一双希冀的眼神。
他、这老头儿看着也挺可怜,不理他好像很不礼貌。
可他实在不擅长社交,头挠破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他斟酌道:“老丈,你吃了没?这儿有糕点。”
说着他拿起两个,分一个给他。
县令:……
李莲掀起茶盏盖子,轻轻抿了一口道:“我记得大汉律令中,有这么一条,‘行伪而坚,言伪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疑众,杀。”
县令连忙站起身来,解释道:“不、不是下官不想动,而是不能动,最开始这位大儒就邪乎得很,非常不对劲,捉拿她的捕快都有去无返,等再发现那些捕快……”
“死了?”叶天心捧场道。
县令擦擦头上的汗:“公子说笑了,并非,是那些捕快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既然是灵异事件,为何不出动审鬼司。”
县令不敢吭声,他非常纠结,但……
最终咬咬牙:“全没了,只余赵玫一人。”
“什么叫全没了?”
“本县的审鬼司一夜之间,人全找不到了!”县令说完这句话,连忙跪下哭着说:“我真的尽我所能去控制那蛊惑人心的言论,可始终没有成效,那些人就像失了智。还有那审鬼司一夜之间人全没了,这我真的没办法,连审鬼司的大人都没办法,更何况是我。”
“你如实说来。”萧渊温和开口,让县令情绪稳定了许多。
“这件事情要从新来的审鬼司成员说起……”
本朝地方制衡,地方审鬼司权力大于县令,但县令奏折可直达圣听,实则行监督之责。所以凡是新到的审鬼司成员都要来县衙报备,包括平日审鬼司处理的案件过程,也需要置备一份放在县衙。
李莲喜欢在县衙看卷宗,因为县衙查到的资料更加全面,还经常含有鬼怪身前关系和生平事件。
李莲听到一个关键的名字——赵玫。
一切异常都是从她来到九江郡开始。
“就是她来的第二天审鬼司上下的人都没了,下官听人说曾在九江附近见过她。”县令斩钉截铁道。
现在一头雾水,李莲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线索,当即施法以占龟甲为媒介,联系京城审鬼司,她问赵玫是如何通过审鬼司考核。
想要进入审鬼司需得与怨物签订契约,但使用怨物需要代价,个人能力会因为怨物的规则而受到限制。
比如,怨物的能力是缩小放大,那这个审鬼司成员的能力也是如此。
就算如此,使用这样的能力也需要付出代价。
有时候是生命……
有时候是身体器官……
但怨物不是所有人都能契约,迄今为止,审鬼司仓库里防止的怨物大大小小有几千件……平常人不会愿意
先从异常开始查。
与此同时,京城的审鬼司传来消息。
【赵玫,九江郡人士,怨物:梅花,能力:心神失守三秒】
就连画像也传了过来,一个女子笑得开怀,皮肤是小麦色,头发绑成审鬼司标配的高马尾,被红色头绳束缚,头绳上带有一朵精致的梅花,她穿着红描边的交领衣裳,衣裳质朴。
恰好,熏雪儿端着早饭过来看见这张人像。
“这是谁?”
“一起鬼案的关键人物。”李莲端详着占龟甲投射在空中的赵玫人像,总觉得有一丝违和。
熏雪儿厚重的刘海遮住眼底的不满,将托盘放在桌子,声音温柔道:“姐姐一直看着她作甚?”
“总觉得哪里不对。”李莲下意识道。
熏雪儿瞧了一眼,没看出来哪里奇怪
叶天心伸手去拿托盘上的油条,被熏雪儿拍了一下,缩回去的时候反驳道:“看着挺爽朗一个人,哪里奇怪!”
熏雪儿转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目光冷淡看着叶天心。
阴恻恻的眼神让叶天心紧张吞咽一下,应该不会吧!她应该不会当着莲姐的面,把自己弄死吧!
正对着画面思考的李莲,下一秒就见叶天心端着早食,挤到她前面挡住她的视线,谄媚道:“莲姐,别想了,快吃饭吧!”
“你拿来的?”李莲眼神没从画上离开过,见到是叶天心拿过来的,惊讶道。
叶天心欲哭无泪,他能感受到身后人的眼神压力。
李莲注意到叶天心对雪儿的不同,至少她从来没见过他夸别的女人。
难道两人对彼此真的有所不同?
她嘴角微抿,目光移到早饭,这是雪儿给她做的,还是叶天心?
她突然没了胃口,但甩脸子她也做不来,只能语气温柔道:“我不饿,你想吃就吃吧!”
叶天心:……
莲姐!求你。
县令早已走了。
留在屋内的人只有他们小队四人。
萧渊喝着茶,气定神闲:“怎么不拿来给我吃。”
叶天心:……
人死如灯灭,大哥你也要凑热闹。
李莲不再看她,准备去查查县衙查查赵玫的生平,这赵玫不也刚好是九江郡的人。
她迈步出去,突然感觉到一阵危险。
熏雪儿跟在她的身后,她下意识拉住雪儿的手闪避。
一根泛着漆黑的飞箭从天空上飞来直直朝着熏雪儿。
李莲将雪儿拽过去,那根飞箭射入窗户后,还隐隐挣扎想要出来,但被李莲一把握住,将箭拔出来后,狠狠折断。
“敌袭!”捕快也瞧见这动静,纷纷过来。
利箭被折断的瞬间化为黑烟,半空中飘着几行字。
【昨日阁下不请自来伤我朋友,现今讨回。】落款是一朵黑色梅花。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何意思,难不成昨日有人出去。
李莲不记得自己刚来就得罪人。
她在思索的时候并未看见叶天心在看见这则在空中传讯时下意识看向熏雪儿,但这一切被萧渊看在眼里,他眼神狐疑瞧着叶天心,总觉得对方在瞒着自己。
也就在这个时候,县令焦急忙慌再次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请帖,语气着急:“那位大儒给大人们下了帖子。”
空中那则传讯散掉了,李莲接过县令手中的帖子,便闻见一股清新淡雅的梅花香,帖子雪白上面被人撒了几滴鲜红的点点,宛若梅花在雪地盛开,诡异又带着几分凄婉的美感。
李莲正准备打开帖子,却听萧渊道:“刚刚那支诡异的利箭我瞧着像是对着雪儿。”
雪儿语气温柔:“幸亏姐姐在。”说罢,她一脸孺慕瞧着李莲。
李莲不好意思,打开帖子掩面。
萧渊笑得风流,打开折扇,像是开玩笑道:“雪儿妹妹是什么时候惹到鬼,不若说给大哥听,大哥帮你做主。”
“大哥也说了是鬼,鬼话连篇不能信的。”熏雪儿乖巧站在李莲身后。
萧渊眼眸微沉,细细打量着这位平日温和的妹妹,从没想到这样滴水不漏的话是从她的嘴中说出。
他不再言语,下意识将更多的视线放在叶天心和熏雪儿身上。
“月圆之夜,百鬼夜行,望乡台处见?”李莲皱眉不解,这帖子上写着。
她们一行人昨日晚上才到,这诡异利箭和帖子先后就到了她手中,该说不说对方的确胆大,竟然公然挑衅审鬼司。
县令摸摸额头的汗:“这、这个望乡台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怎么能在哪里办诗会,它在九江边上破败不堪,最开始也只是船夫歇脚的地方,但久而久之这就成了……”县令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去形容。
“这望乡台在十八年前突然出现,当时人们并未在意,久而久之就传出被九江淹死的人会在月圆之夜回到家中,他们忘记自己死掉的事实,在家中像往常一样干活,直到身体腐烂。”
“他们都说,这是那边的人对人世眷恋,忘不掉家人,恳请神女让自己归家,望乡台便是那神女的歇脚之地。”
腐烂的身体开出了思念到极致的花。
“那神女名讳你可知?”
“名唤孟女,据说曾有人看到过她,一头黑发身姿窈窕,孤独地站在望乡台上,熬着一锅又一锅的安神汤,平息鬼魂被九江带去的怨气,指引那边的人与人世做最后的告别。”
“那边的人”,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般温情的说法。
李莲愣住,自从这十八年来各地鬼祸四起,众人对于死去的人避之不及,甚至把鬼称作物,鬼物鬼物地叫着。
就连她也是如此,憎恶鬼物害了她全家。
这里的风气倒是很好,并不像其他州县那么排斥鬼地存在。
是因为孟女的存在吗?
“那这百鬼夜行呢?”萧渊紧接着问道。
县令回答问题的腰更弯了,他开口道:“九江那条河承载的怨灵太多,每到月圆之夜江内的鬼魂都会出来沐浴月华,压制凶性。”
李莲笑吟吟道:“这些东西县令大人可从来没有向上面汇报过啊!”
县令不开口了。
李莲回过神看到旁边在发呆的雪儿。
“在想什么?”李莲轻声问。
夏日的阳光斜进长廊,地上光影斑驳,光点落在雪儿的头顶。
雪儿眼眸微弯,踏步走上前,粉色衣裙像花瓣般散开,她手背到身后,开心道:“我只是在思考。我前些时候看了个话本,明明是她爹把她的心上人杀死,但在她的记忆里却是心上人远走他乡,不太理解为什么?”
看到少女如同花儿般美好在她身旁掠过,她也忍不住微笑。
当听到“话本”二字,她脸上的笑容微顿,想起那个夜晚。
但她不会故意去将话题带到那个夜晚。
“这种情况我倒是听说过。是她本人受不了这个刺激,超过她精神承受的阈值,大脑为了保护她篡改记忆。”李莲语气缓缓,并未放在心上,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雪儿,你……”还是少看些话本。
接下来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字眼堵在嗓子里。
雪儿眉眼弯弯,水晶般透亮的眼睛荡漾着水光,她一脸认真瞧着她,这让她更不知该怎么开口。
“姐姐要说什么?”
李莲抛去那些别扭的情绪,温柔笑了笑:“雪儿最近进步很大。”
一路上他们遇见的小鬼都交给叶天心和熏雪儿去处理,实在不行,他们两个才会上。
想起国师的话,李莲心头微沉,未来局势得有自保之力。
万一她不幸,又或是无暇顾及雪儿。
看着雪儿笑颜如花,她心中那抹重色放下,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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