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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
运动服男孩点完餐,几步跑回来,怀里也捧来一大桶冰镇雪碧,在牛仔衣男孩对面坐下:“我跟你说,真别去了。”
牛仔衣男孩仍是眉头紧锁,小小年纪,非一脸苦大仇深:“去了的确不能再和你玩了,肯定寂寞......而且......”
他啧了声:“听说城里人都可时髦,我会不会被当成土包子嘲笑啊?”
“唉。”运动服男孩叹口气。
瞧牛仔衣这满脸的忧愁,他像是不忍心再说什么,连连摇头,竟跟个阅尽千帆的小老头似的。
运动服拎起俩杯子倒雪碧,然后把一杯推给牛仔衣,很有江湖气息地举杯:“哥们儿走一个。”
牛仔衣端杯和他碰了下,也“豪气干云”:“一切都在雪碧里。”
两人仰头干掉杯中雪碧,放下杯时,两脸惺惺相惜。
运动服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要不要去城里读高中,我都支持你。”
牛仔衣面露感动,然后摇头摆手:“还是等考上了再说吧。我这成绩飘忽不定,悬呐。”
“那现在就别想那么多。”运动服又捧起大雪碧,“今朝有雪碧今朝胀肚子。”
牛仔衣登时一拍桌:“好!今朝有雪碧今朝胀肚子!”
傅星眠:“......”
对面的张一秋面带笑容,给自己和傅星眠的杯都倒满雪碧,他端起雪碧伸长胳膊,小声说:“星眠哥,胀肚子?”
“......胀肚子。”傅星眠端起杯和张一秋碰了下,低头轻轻笑了。
“斜阳坞的小孩儿可爱吧。”张一秋喝口雪碧,嘴里甜滋滋的。
“是可爱。”傅星眠说。
那边两只可爱还在继续交流人生。
运动服说:“兄弟,真的,你现在别有太大压力。”
牛仔衣不同意:“现在没压力,以后被压垮。我妈说,承受压力,才能成才,才能出息。”
运动服沉默了片刻,点头:“反正也有道理。”
运动服:“别的地方我没去过,不过我去过一次海市。说真的,的确和咱斜阳坞不一样,地面、街道什么的......我说不好,反正就觉得特别上档次!”
“是吧!”牛仔衣赶紧附和。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也不一定。”
牛仔衣:“我小姨就在广州工作呢,她总说还是咱斜阳坞好,能返璞归真,要不是为了赚钱,她早回来了。”
“哎,无所谓。”运动服搓了搓头,沉默片刻,似乎是下定决心,“你......你要是实在想去......”
运动服咬咬牙:“我看看能不能陪你去。”
“真的?你愿意陪我去?”牛仔衣眼睛一亮,激动起来。
“我是愿意,但能不能去成不知道,要看成绩,还得回去跟我妈商量。”运动服说,“反正等等再说。”
“好。”牛仔衣搓搓手,继续倒雪碧,“先胀一波肚子。”
运动服:“胀一波。”
……
斜阳坞的小孩儿是很可爱啊。而这么可爱这么小,却也要琢磨“背井离乡”这回事了。
分离才不管你可不可爱。
“现在家里条件和以前比都好了不少。”张一秋对傅星眠说,“镇上高中成绩不太好,如果家里有条件,孩子分数够,一些家长会把孩子送到省城去读高中。”
傅星眠点点头。
他垂眼盯杯子里的雪碧。
刚开的雪碧,气儿足,透明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往上冒,争先恐后地,然后破掉,消失。
有点像年轻人,气儿足,还甜滋滋的,总带着争先恐后的气质,以及飞蛾扑火的架势。
“这么小的孩子,应该遍地撒野才对。”傅星眠稀里糊涂说出一句。
“因为未知啊。”张一秋说,“梦想都是藏在未知里的。”
张一秋:“是不是又想到我们之前说的浩然了?”
是啊,浩然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
北京太拥挤,常一出门,就被人流给煞懵。
那满街背包的人太多,他们抬头或低头,脚步一向匆匆,骄傲地或者萎靡地,像冲锋陷阵,北京就是他们博大的战场。这里他们不畏死,不畏活,有疯魔一样的精神头,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大学的课业很重,学校里能人不少,北京的空气不好,水果也没斜阳坞的甜。我每天都忙,忙到累,感觉呼吸被高楼大厦阻隔,心口窒得慌,想满山跑一次撒撒脚,却找不到山,人来人挤的街道,没处给我下脚野跑。
整个大一,我很不适应。但浩然明显不是这样的。他像只变色龙,来了北京,立刻褪掉斜阳坞的颜色,融合得合情合理。
比如他很快脱下了汗衫和麻布裤子,穿上雪白的小衬衫,黑色裤筒熨帖直溜。比如他处理课业游刃有余,在班级人缘很好,进入了学生会。比如他谈起未来发展眉飞色舞,已经团结上一群人,畅想两年以后开始创业,并买下一个牛皮外包的小本子,详细写着他的创业计划。
他像是个“天然的北京人”。不同我好奇过后的茫然与疲惫,他是个大城里的陀螺,不停自抽自转,轴劲儿十足。
“我们会有摩天大楼,我们会出人头地。”
这是浩然那波人当时信仰的。
我想,这大概就叫做志气。
只可惜我没有这志气。浩然也想过拉我入伙,但他每次跟我讲起“未来蓝图”,我总是觉得无聊,兴致缺缺,比起那些想法,我更喜欢去图书馆安静地看书,我觉得这些书比较实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比唾沫星子瞎胡乱飞要好太多。大概因为这种想法,我也不自觉露出了些矜傲不屑的态度,所以几次对付下来,我俩就不怎说话了。
除了假期回家要坐同一辆火车,我与浩然甚至不像老乡。
我不喜欢他那激烈的气质,与我的散漫形成鲜明对比,他亦不喜欢我的散漫,他对上我,眼里要流露出一种类似“烂泥扶不上墙”的焦虑,那是我非常讨厌的。
念书就好好念书,蹦跳什么呢?
我不懂。
我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哪怕我们都生在斜阳坞,我们也不是一路人,我们骨子里就带着不一样。足以见得,抛却后天环境,人是有天性的,而故乡是个包容的东西,她是一个娘胎,孕育出多种多样的生命。
大二时候,浩然在学校已经很有名气,他还成了学生会的副主席。他照旧像个小顽固一样,每天穿雪白的衬衫,黑裤筒笔挺,特别像某一回事,就连酷热的夏天也这样穿。
我有次实在摁不住,问他:“你这不热吗?”
他乜斜我腿上的大裤衩,身上的大T恤,不讲话,皱起了眉头,表情不好说,挺嫌弃那样。
我决定以后再也不主动和浩然讲话。
我想到做到。我也懒得再去听他的消息,放假买票的时候,也懒得去主动问他。
不过由于浩然的意气风发,他在全校出名,我还是会被迫知道他许多事情。
像他拿了年级一等奖学金,像他摘掉“副”字,成为学生会主席,像他去某个好单位实习了,像他谈恋爱了。
年轻人嘛,总是对情情爱爱格外敏感,格外好奇。
“我们学生会长和外语系系花在一起了!他们牵手了!还在小池塘边上拥抱!”
“还接吻了呢!”
“听说他们俩信息素匹配度可高了!”
“系花那么漂亮的omega,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啊?”
……
传得花里胡哨的。
不过有一点我知道——系花是个有着幽兰香气的omega,因为有一次夜晚,图书馆闭馆后我路过小池塘,看见浩然和系花躲在树丛里,浩然在系花雪白的后脖颈上咬了一口。
omega甜蜜的幽兰香和浩然深远的沉木香气混杂在一起,交结的信息素凝成幽蓝色的荧光,兰花与草丛间细簌绽放,坠连成封闭的一小片,小小一隅秘密暗处,似下了场细绒的流星雨,美轮美奂得仿若幻境……
我感受到一种触动,来自蓬勃野蛮的天性,心脏碰碰直蹦,血脉偾张,慌得拔腿就跑。
那是我第一次直观感受到alpha和omega之间奇妙的信息素勾连,作为一个已经分化的年轻alpha,我的心思被勾了起来。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就是有了某种意识,开始琢磨“情/欲”这东西。
于是虽然我和浩然关系不好了,我也去多打听了几耳他们恋爱的事情。
听上去是很美的事情。郎才女貌,若天生一对。
同学讲给我听,讲是浩然追的系花。系花高冷,家庭条件也分外好,亲爹好像是在哪个关键部门当大官儿。
系花很漂亮,大高个儿,皮肤白,头发又黑又长。
浩然为了追系花,大冬天连送了两个月的早饭,每次都把牛奶揣在心口处保温。
有一次系花出门被学校附近的小混混缠上,浩然救了她,系花才同意在一起。
他们在一起以后,浩然经常去宿舍楼下等系花,两人一起上课,一起在食堂吃饭,一起自习,浩然也和系花讲他的未来蓝图、创业企划,系花应和他是一路人,听得懂,也乐意听,觉得浩然是潜力股,以后有本事,两人处得越来越好,渐渐成了学校喜闻乐见的模范情侣。
大二那年过年,浩然没有回家,我没问他。有同学讲他是在搞创业,有同学讲他是留在北京陪系花。
而就是这年过年,浩然那瘸腿爹突然病了。是肺病,只要路过他家院门,就能听见阵阵上齁儿的咳嗽,像个坏掉的喇叭,又响又难听。
村里自然有人骂浩然,讲他没良心,亲爹病了,都不回家过年的,而瘸腿爹不这样想,据他所讲是:“孩子有出息,你家孩子想留还留不下呢,只能回家。”
讲完放肆地扯嗓儿大声咳嗽。
这无疑会被人剜个几眼洞,连带这倒霉瘸子一起骂。
我爹也问过我:“浩然有那么忙?”
我只摇头讲“不清楚”。
我爹妈和外婆都不喜背后多嚼舌根,问我一句答不上来,也不再多问了。
不过等回北京开学,爹还是给我包了两包吃的,他嘱咐我讲:“给浩然拿一包过去。”
“哦。”我应了。谈不上不情愿,就是有点烦气。
烦气浩然嫌弃我从斜阳坞穿去北京的大裤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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