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雨动霓裳

　　整间密室里充斥着浓烈的腐臭血腥味，萧同裳还依稀闻到了硝石味，被冲得捂住了鼻子。她侧着耳朵贴在石壁上听了片刻，无人，便壮着胆子继续向里走。

　　血河不到一尺宽，从祭坛的四周汇聚成一条。悬挂着的兽首下方流淌着血迹，对应的地面上各自放着一个铁铸的箱子，共十二个，大小不一。
　　腐臭味都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萧同裳猜测，那些箱子里面装着的应该都是动物尸体。

　　河道底部的血迹已经发黑，上面还有一些未干的浓稠血液继续向前流淌。往前走几步之后，河道干了，可以看见河底积着一层厚厚的血垢。

　　再往前竟然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头顶上的岩石裂开了，一线天光透了进来。地面上青草浓郁，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生机盎然的青草香和淡淡的花香。

　　但萧同裳只要一想到这片土地是用鲜血浇灌的，连落脚都觉得膈应。

　　又行数步，岩顶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她仿佛来到了方外之地，前后连着两座山峰，两边都是悬崖，唯有中间一尺见方的绿地。绿地中央生长着一朵冰清玉洁、如玉质感的花苞，足有拳头大小。它似乎是透明的，阳光仿佛能够透过它，在地面上洒下花苞状的光斑。

　　它的花茎看起来很瘦弱，风一摇就倒了，模样长得很像望月花，但是花瓣比望月花肥厚不少，颜色也更清透。萧同裳猜测，这便是万嫣灵所说的八苦优昙。

　　可是这朵花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想来，吃肉的花总是长得要比吃素的花更好一些。

　　萧同裳小心翼翼地从花边经过，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到了这朵娇嫩金贵的花苞。万一那根身负重任的细长花茎被山风咔吱一下吹断了，赖在她头上，那她麻烦可就大了。

　　前方的岩壁上有一个洞口，经过这个洞口应该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她正欲钻进洞口，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声音不大，隐约能听见回声。
　　不好，有人来了。

　　萧同裳前后犹豫了一番。往前只有一条路，若是进去会与来人正面对上。往后也只有一条路，后撤需要再从花边经过不说，还要再进入那个诡异的祭坛，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老人家。
　　最关键的是，即使往后撤了，那座向内倾斜的峭壁也很难让她再按照原路爬上去。

　　声音越来越近，萧同裳最终踩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双手扒着岩壁，躲在了洞口侧面。

　　幸好来人只是在洞口里面，并没有出来。

　　“准备的怎么样了？”公孙邈背着手问道，眼睛看向洞外的八苦优昙。

　　“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只等后日吉时一到，就可放血取蛊。”

　　蛊？萧同裳皱了皱眉头，放谁的血，取什么蛊？

　　“你盯着这件事，尤其是新进来的弟子那边，嘱咐邓元妍，万一出了差错，拿她是问！”

　　“是，父亲。”公孙乐易道。

　　公孙邈说完便离开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公孙乐易盯着花苞看了一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放轻了脚步向洞外走去。

　　他猛地朝向洞口两侧看过去，两边只有光秃秃的岩石，什么都没有。他盯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萧同裳单手扒住一道岩缝，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就悬在公孙乐易脚下，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她用几根手指挂住了身体全部的重量，随便飞来一只鸟都能轻易地将她击倒。

　　公孙乐易出来的一瞬间，她鬼使神差地跳了下去。不过几息的功夫，她的指尖已经磨破了，能够承受的重量到了极限。早知道这么危险，她不如直接被公孙家的抓住，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命。

　　等等？

　　身体轻微的摇晃间，她看见下方有一块黑色的木质围栏。这一瞬间，她又看到了希望。

　　原来中间这块一尺见方的岩石是悬空的，它的正下方修了一个同样大小的栈桥。这座栈桥修得比其他栈道都要稳固，板材用得更加厚重不说，关键部位都加装了精铁固定。

　　栈桥两端依旧通向山体深处，萧同裳毫不怀疑医圣谷的工匠已经把这两座山挖空了。

　　她用仅存的力气将自己荡到了栈桥上，右手手臂已经开始发烫胀红，手指发紫。双脚落地之后，她才大松了一口气。

　　顾不了许多，她决定径直往前走。所幸这次没有再听见其他的声音，即使有声音她也决定不躲了，大不了就比一比谁的刀更快。

　　这个洞口明显比上面的要宽阔许多，但是高度更矮，地面上还有车辙的痕迹，不禁让人怀疑这是一条货道。萧同裳进去需要低着头，才走没几步，就被一个有弹性的东西绊了一下。

　　萧同裳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一只人手，她把手摸向了腰间。

　　用脚踢了踢，此人没有反应，难道已经死了？

　　萧同裳心中莫名不安，只得蹲下身来查探。这一靠近才发现，此人竟然是裴竹月。

　　她心中大骇，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裴竹月的鼻息，又在他脖子上按了一按，才放下心来。
　　还有气。

　　“喂！醒醒？”萧同裳用手去拍裴竹月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手掌在发烫的缘故，她只觉得对方身上冰凉。

　　裴竹月虽然还有气息，但是仿佛死掉了一样，不管萧同裳用多大力气去拍都没有反应。萧同裳只能把裴竹月的双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将他背了起来。

　　还没站起来，就听见头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原来是裴竹月的头嗑在了岩顶上。

　　萧同裳心虚地咽了一口口水，她只得把背弓了下去，嘴里絮叨着，“我是在救你出去，你不会怪我的。”

　　好在她在背裴竹月之前将背上的环首刀取了下来，这会把手撑在刀环里，正好能当拐杖用。这条通道虽宽，但四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萧同裳腾不出一只手来取火折子，只能借着环首刀摸黑前行。

　　环首刀上套着刀鞘，在岩石上磕了碰了不要紧。背上的人时不时撞到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哼，吓得萧同裳心惊肉跳，差点连路都不会走。

　　“对不住啊对不住，你再忍忍，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很快，眼前再次出现了光亮。萧同裳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冲了出去，来到了一片树林。

　　“太好了。”她劫后余生地大松了一口气。

　　背上的人似乎在发抖，萧同裳将他放了下来靠在树上。

　　裴竹月身体冰凉，脸色苍白地可怕，嘴唇上毫无血色。萧同裳把手伸过去，想要摸一摸对方身上的体温，裴竹月下意识地把她的手抓住。
　　萧同裳这才发觉他的手冰冷得像一个死人。

　　“你怎么了？”萧同裳拉过裴竹月的手，试图探脉。可惜以她半吊子的医术，探不出来分毫。

　　“你别吓我？”萧同裳试图去扒开裴竹月的眼睑。

　　“我没事。”裴竹月再次握住了萧同裳的手腕，气若游丝地说道。

　　萧同裳来不及询问裴竹月身上发生了什么，就听见树林里传来了脚步声和车轮声。她当机立断背着裴竹月躲了起来。

　　来人正是曾经关押过邓冉的守卫，他带着一队人，推着几辆小车走了过来。车上堆满了新鲜的牲畜尸体，尸体下面还挂着血，沿着车辙滴了一路。

　　萧同裳捂住口鼻，那几辆推车上装着牛、羊、猪还有其他的动物，骚臭的皮毛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即使在空旷的树林里，味道也比山洞里好闻不了多少。

　　这些都是那朵花的祭品。

　　萧同裳目送着这队人马进入山洞，回头看向虚弱的裴竹月说：“什么花需要这么多牲畜来供养？”

　　“牲畜？”裴竹月嘲讽地笑了一下，“若只是牲畜就好了。”

　　“你知道八苦优昙吗？”裴竹月突然问道。

　　“知道。”萧同裳老实回答道，“刚知道的。”

　　“你见过了？”裴竹月问。

　　“嗯。”萧同裳点头。

　　“八苦优昙，相传生长于神仙座下，一百年出芽，一百年生苞，一百年开花，花开只有刹那，弹指即谢。你是不是觉得它的花苞看起来跟望月花的花型很像？”

　　萧同裳点点头。

　　“据说它的药效远非望月花所能及，不仅能够拔尽世间所有奇毒，甚至能够生死人、肉白骨。”

　　“可它既然是神仙座下的仙品，为什么需要用那么多牲畜的血肉来供养？神仙不都是喝露水的吗？”萧同裳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你见过神仙吗？”裴竹月问，苍白至极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意，“神仙是什么样的？”

　　萧同裳摇头：“见倒是不曾见过，神仙，想必都是长生不老的吧？你见过吗？”

　　“自然也没有。”裴竹月道，“但是见过神仙座下的神花。”

　　萧同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咧开嘴巴配合地笑一下。这人，脸色都快半死不活了还有心情打趣。

　　“来，扶我起来。”裴竹月说，“马上天就要黑了，山里有野兽，此地不宜久留。”

　　萧同裳闻言将裴竹月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从腋下把他架了起来，“你还走得动吗？”

　　裴竹月点头。

　　“可我不认识路。”

　　“我知道，我认识，我给你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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