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明君躺成计划

　　岳飞与安大夫交谈过后，才知他本不愿远赴河阳，任凭张宪如何以大义相劝，都不肯动身。

　　终归他只是个颇有家资的小民，再如何敬重岳飞，也不至于为此舍下鄂州的安稳，穿越河南横跨千里的战区，去为岳飞治病。

　　张宪无奈。他倒是很想动刀兵威逼，奈何岳家军的军纪早就刻在了骨子里，纵然如今不归岳飞节制，也万万做不出侵凌百姓的事。又知安大夫颇为贪财，便想着多赠些金银雇他，正逢赵谅为岳飞的病情发愁，张宪索性提了一嘴，指望赵谅主动出钱，就不用他自家破财了。

　　赵谅自是无有不允，又怕安大夫不肯尽心医治，就派人去召他入宫。哪知安大夫眼见官家都被惊动，更是狮子大开口地要起钱来。

　　赵谅自不肯做这个冤大头，他又没有张宪的清高，见人敬酒不吃，索性派兵把人绑去河阳。他也不担心安大夫因为有怨言就胡乱医治，毕竟，如今只付了两成的定金，剩下八成，要等治好岳飞后才给。

　　听着安大夫满腹埋怨的倾诉，岳飞简直哭笑不得。若是下属如此行事，少不得被他一通教训，但赵谅的拳拳之心，他还是很感动的。

　　“官家周至体恤，岳某必当为战事尽心竭虑。”

　　岳飞蒙上眼睛垂下头，方才掀开门上的布帘，对外头来送安大夫的朝廷使者说道。

　　没有人应声，反倒只听见岳云煽风点火的嘲笑声：“相公这个时候，怎么不说不该胁迫小民？”

　　“住口！”岳飞呵斥了一句，又朝前面的人拱手：“犬子无状，还望使者见谅。”他看不见来的是谁，王贵没提，想必只是个小人物，但毕竟代表天子，礼数上还是要谨慎些的。

　　却不意传来一声熟悉的朗笑：“相公几时对下官也拘礼起来？”

　　岳飞稍一怔，立刻转为欣喜之色，上前一步道：“原是直老来了。”

　　一旁的王贵也连忙向岳飞告罪：“是薛参谋定不要我通传的。”

　　站在岳飞身前的正是宣抚司的参谋官薛弼。他便猜到岳飞在外头看不见，有意不让王贵提自己，想叫岳飞误以为自己是不相熟的使者，好逗一逗他。如今见人真中了招，自然放声大笑起来。

　　岳飞大军离开后，薛弼便一直在荆湖各处往来征集粮草。但眼下岳家军和太行山义军合作，把河东南路收复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先前收复的河南西境，都需要信得过的亲民官安置百姓——宣抚司的幕僚，正是这类信得过的人。

　　因此薛弼才跟着护卫安大夫的兵卫，一同到河阳来见岳飞。

　　岳飞虽不打算回援，却也不免挂心鄂州的战事。引着薛弼进屋寒暄一番后，就问起南边的情况。

　　那厢安大夫也没耽搁，趁着外头见面的时间，已把笔筒草放到水中煎煮。这边刚坐下议事，那边已把咕嘟咕嘟的青色药水端来，要与岳飞敷眼睛。

　　药放凉了又要重新熬煮，岳飞无奈，只好一边听薛弼说话，一边叫安大夫帮忙热敷。

　　薛弼坐定，便说道：“兀术大军来势汹汹，蔡州守军皆已撤至信阳。张太尉……”

　　他尚未说第二句话，岳飞便问道：“那蔡州百姓如何？”

　　那厢薛弼亦答道：“蔡州百姓都撤到德安府一带，连信阳军的百姓也俱已撤走。”

　　岳飞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两州久战之地，其实不剩多少百姓常住，要暂时撤到荆湖一带安置，也并不难，岳飞只是担心自己不在，没人管他们罢了。

　　——这些百姓抛家舍业，寓居他乡，也同样会过得艰难，可是乱世之中，也再无更好的法子。

　　岳飞不自觉地便要对薛弼点头，安大夫捂在他眼睛上的湿布，也一下子蹭到了额头。安大夫不满地按住他，抱怨道：“相公且莫要动。”

　　岳飞只能无奈地僵在那里，听薛弼继续讲着：“朝中商量着，自北及南，以随州和德安府北面的三关为第一道防线，以水网交错的汉阳为第二道防线，再以长江天险为最后一道防线。此外，还要防着兀术分兵占据了襄阳，自襄阳南下鄂州，何其容易。”

　　岳飞又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安大夫眼疾手快地摁了回去。

　　“不过张太尉私下与下官说，德安府人口众多，未经战乱，乃是繁华之地，他定会保德安府不失，还请相公放心。”

　　鄂州行宫里，张宪也正与赵谅提请要带兵去德安府镇守。

　　赵谅拿指尖轻叩着桌案，低头对舆图沉吟片刻，忽然抬首道：“既如此，朕亦当亲自去德安府才是。”

　　他如今已知道，守御与攻伐不同。攻伐敌国，要奔袭千里，随时都有可能遭遇野战，若无自保之能，即便身边有十万大军，也未必不会陷入危险，所以岳飞当时才不肯要他跟北伐大军去邓州；然而守御要的是士气和战术，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有决心和用人之能，通晓兵法，也足以坐在城中指挥若定。

　　所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能保证城池不失，他就可以在好好待着，不必让大军分心来保护他。

　　张宪听他斩钉截铁的话，目光中浮现出隐忧，面上却只是笑着赞扬。

　　“官家有胆魄！若能去德安府，将士必定更为用命。”

　　赵谅自然明白他在担忧百官劝阻，却毫不在意地说道：“大军在你手上，只要你不反对，他们光靠耍嘴皮子，就能拦得住朕吗？”

　　张宪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觉着似乎自今年改元以来，官家与朝臣的关系，就日渐恶化起来，也不知将来北伐的胜利，能不能弥补这破破烂烂的君臣情分。

　　他只知道，若是有那万中无一的可能，北伐功亏一篑，届时百官对官家，连上他和岳飞这一系，都必定要发起一场清算。至于结局如何，就得看官家和岳飞狠不狠得下心来，毕竟刀枪还握在他们手中。要是连官家都倒戈去了文臣那边，那就要看岳飞的声望到底如何，他愿不愿意、又能不能放手一搏。

　　张宪在脑子里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不知不觉中，岳飞已经在权臣这条路上走的太远，远到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即便朝中的宰辅大臣是岳飞举荐的，可不知在何时，就逐渐走上了天平的两端。

　　张宪行走在宫门前开阔平坦、被日光映照成金色的大道上，却忽觉自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甚至开始疑神疑鬼，疑心官家是有意和群臣对着干，什么事都站在他这个岳飞的代言人这边，好败坏掉岳飞在朝臣中的好人缘，让两方对立起来。

　　不，不可能！赵谅那清澈无辜的神情又浮现在张宪面前，他甩了甩头，抛开这无端地猜疑，低头调整着案上的沙盘。

　　沙盘上是连绵不断的大别山和桐柏山脉，唯有三处凹口，便是控扼京湖的义阳三关。

　　张宪的目光，从东面的九里关，落到中间的武胜关，最终将手上的小旗，插到了西面的平靖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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