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木

　　其实即使陈乐不问，唐喻也会在校运会那天为他加油。
　　但陈乐这么一问，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得古怪起来。唐喻难得没有正面回答陈乐问的问题，反而问起对方：“怎么？展明昭他们还不够？”
　　陈乐闻言皱了皱眉：“我想要的又不是这个。”
　　“如果老师没给我工作，我倒是可以考虑。”唐喻轻松调侃，陈乐的眉头更加靠近。
　　“你没拒绝我？”
　　手中的笔一顿，唐喻面带诧色。上一秒眉头紧锁的陈乐，下一秒又如天晴乌云散开般喜笑颜开，自顾自的说：“好，到时我也等着。”尾音上扬，唐喻硬是听出对方话里两分断定自己会去为他加油的肯定。
　　校运会举行前的几天，操场都有不少学生过来练习。展明昭从大阶梯上俯看操场上的人，感叹了句：“没想到一中那么多热爱体育的人啊！”然而当他看到其中也有不少混进来散步的小情侣，打趣地说，“也有不少成双成对的，真不怕被吴主任抓啊。”
　　李均岚也注意到混在练习跑步的学生中的小情侣们，跟着开玩笑：“周五了，好歹也让学生们放松一下吧。”
　　正如天气预报说的，这几天天气竟开始慢慢回升，傍晚虽然还是有点冷但简单套个外套挡挡风还是绰绰有余了。
　　唐喻以为一班的人都比较专注学习，来田径场训练的应该没多少人，然而他看到罗书文和班上几个男生站在一百米起点处。唐喻下意识往陈乐那边看了过去，但陈乐似乎没有注意到。
　　“怎么了？”陈乐感觉到唐喻的目光，问了句。
　　唐喻一愣：“你等会要练一百米吗？”
　　陈乐往起点那看了过去，看到罗书文在那做拉伸随即恹恹地说：“不练。”
　　唐喻觉得陈乐现下说的话是真心的不练，而非因为罗书文在才拒绝。但他怀着私心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唐喻搜肠刮肚都想不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话语戛然停下。
　　“这么讨厌罗书文？”陈乐毫不避讳地接下唐喻的话，这般大方倒也符合他的性格，但唐喻听到还是愣了一下，点点头。
　　“你真要听？”陈乐语调轻快，“我不说是因为不想你们因为我的一面之词而对他有所改观，你真想听？”
　　这一连串问了自己两遍，唐喻倒是更加好奇个中原因。但陈乐那有意无意的缜密心思不由得让自己呼吸一滞。
　　正是这样的细腻，陈乐才会这么受欢迎的吧？
　　唐喻不禁这样想。
　　“我有自己的判断。”唐喻答。
　　陈乐垂眸看到被微卷的头发挡住眼睛的唐喻，低笑：“高一的时候……”
　　陈乐读高一时陈清楠还在当地的初中学校读书，晚上跟展明昭一起接她放学也是常有的事。陈乐那会还不知道罗书文是谁，直到那天晚上梁舒让身为班长的他去政教处拿资料，那会特地拜托展明昭去接陈清楠，陈乐自己一个人搬着资料准备离开，却瞥到政教处二楼走廊尽端的两个黑影。
　　那天晚自习刚结束，可以算得上很晚了，梁舒也是迫不得已让陈乐这么晚还帮自己跑一趟。政教处的老师早下班，除了陈乐刚才去过一趟的办公室外，几乎没有哪间办公室还亮着灯，加上走廊灯是声控的，所以到了晚上给人一种莫名的诡异。陈乐也不怕这些，仰着头试图看清楚那边是谁这么晚还站在那。
　　然而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是两个男性体型的人在那，再细致的在这个声控灯下也看不出来什么了。
　　陈乐估计是哪两个老师还没下班，也没继续八卦下去，抬脚就走。
　　“我说了只是装个样子。”这个声音放在平时算不上大声，但在这栋寂静的建筑里却显得格外明亮。
　　走廊上的灯也因为这道声音瞬间亮起。
　　随即，陈乐就听到另外一股带着颤抖的声音：“文哥，我是真的怕啊。”
　　陈乐原本也不怎么想听下去，可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你还要多少钱？两千不够三千行了吗？让你装装样子打我也怕吗？”
　　这个人话语极快，但咬字清晰，陈乐不想听清楚也不行。他蹙眉，这还真是他第一次见给钱让别人打自己的要求。
　　“不是这个问题，我要是照做了，你爸妈他们……”瑟瑟发抖的语调里很明显听得出这个男生有多害怕。
　　“你妈不是住院了吗？很需要钱吧？我帮你给了，你照着我说的做就行。”那名罗姓男生没有接着话说下去说，反而用一种不可一世的自负的语气说另外一件事。
　　陈乐从这只言片语也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嗤笑一番声音极低，也没想继续听下去，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问了阿昭认不认识这么个人，才知道是罗书文。这里还觉得没什么对吧？”陈乐压着腿，“顶多觉得他有些奇怪。”
　　唐喻点头，花钱让别人打自己这种行为他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双眼定定看着陈乐问：“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话还没说完，唐喻突然想起高一有一件处理结果十分意外的事。
　　他记得班里的人说年级里哪个学生被打了，还说打人的那个学生被受害学生家长要求退学，可怜的很。但同时唐喻也听到其中有人幸灾乐祸说打人的人连打人都不看着来打，直接打罗家的儿子。
　　唐喻当时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但现在听陈乐这么说，好像事情都对上了。
　　陈乐看到唐喻一脸了然，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想起来了？”可唐喻不觉得对方因为这个才对罗书文抱有偏见，只听陈乐又说，“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简单的来说，那个男生因为欺凌同学退学了，与此同时他还拿到一笔钱。可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是罗书文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学校里的人也并不清楚事情真正的缘由。”陈乐到现在还记得他知道罗书文这件事的真相的那天傍晚，看到唐喻一个人走在校道上，还没来得及上前，唐喻就拐弯走了。
　　当时头发的长度和现在差不多，陈乐心想。
　　当然当事人一点也不知道那会陈乐就在自己身后。
　　唐喻看着展明昭拿着两根接力棒走过来。
　　“你们两个聊什么呢？”展明昭问。
　　陈乐接过接力棒又递给唐喻，把展明昭打发走：“聊什么都不告诉你，赶紧去你那边。”
　　展明昭悻悻地跑开，跟女生那边聊起来。唐喻低头捣弄手里的接力棒，陈乐突然微微俯身在自己耳边说：“跑完步我有话想和你说。”
　　身边传来柠檬的气息，唐喻才注意到他们两个现在距离有多近。他一愣怔，握紧手里的接力棒，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提醒自己。
　　唐喻表面看似云淡风轻，然而这是使尽浑身解数才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失态，手足无措又徒劳的遏制自己情绪外露。
　　对方抛下这一句径直走去自己的位置，唐喻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直到刘欢晴喊他，他才回过神。
　　“你放心跑，我们练习就是想让你们男生带带速度。”刘欢晴眨眨眼。
　　唐喻点头，仔细倾听一旁的学生倒数喊开始。起步的那一瞬，跑道的塑胶气味与凉风带来的清香混杂在一起，飘浮在空气中，嬉笑声在其间，而别有一番风味。
　　他们统共练了三次，最后一次唐喻把接力棒递给第二棒的李均岚，跑得有些快，他俯身撑着膝盖喘息。
　　额前泛起一层薄汗，余光看到刘欢晴也停下来。
　　他们两个横穿田径场回到起点，刘欢晴突然递了包纸巾过来，喘着气说：“来，擦擦汗。”
　　唐喻感觉到汗液顺着脸廓流淌，便没拒绝。注意着手不碰到对方接下纸巾。
　　把纸巾还给刘欢晴时又细心地贴好，又是没有碰到对方的手。这样细节的动作刘欢晴一个女孩子哪看不出来，她拨了拨额前刘海，噗哧地笑出了声：“唐喻，我发现你和陈乐有点像。”
　　唐喻本来看着展明昭和陈乐交接，闻言一愣，不解地问：“什么？”
　　“不是长得像，是性格有点相近。”刘欢晴误以为唐喻会错意，忙摆手解释，“其实很抱歉之前你刚来一班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她心知这些话不能说出来，也草草地带过，“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和陈乐一样，都挺贴心的。”
　　唐喻目光钉在陈乐身上，听到刘欢晴直白的夸赞也没有立刻回复，刘欢晴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唐喻为难，又解释：“唐喻你放心，我只是单纯觉得你们两个很像，没有什么意思…”
　　“他高一是怎么样的？”刘欢晴堵在舌头上解释都还没说出来，便听见唐喻问了这么一句。
　　刘欢晴是第一次看到唐喻眼睛里那如星般璀璨明净的光，又听到唐喻说：“陈乐高一是怎样的？”
　　“我去，吴海鹏来了，操场上的小情侣要遭殃了。”展明昭顶着一张红透的脸跑到终点。
　　陈乐微喘着气看到不远处行色匆匆的吴海鹏，老师所经之处的情侣要么被抓要么早早地跑开了。他看到吴海鹏一脸愠色地大步走到一男一女面前，陈乐眯起眼睛。
　　“那个是…喻哥？”展明昭看清楚唐喻隔壁的女生后又惊叹，“旁边那个不是小欢吗？”闻言，陈乐垂下手，接力棒堪堪挂在指尖上，要掉不掉的样子。
　　“他们两个怎么被吴主任抓了？”诗羽华问。
　　展明昭：“不对啊，喻哥不会是对小欢……”
　　“你太多话了。”陈乐冷不丁地扔下这句给展明昭，肉眼可见的不爽。展明昭被这莫名的嫌弃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复陈乐，人家走远了。
　　“展明昭你是不是被嫌弃了？”诗羽华扫过陈乐的背影看着愣在原地的展明昭。
　　唐喻眼下只觉得十分冤枉，吴海鹏脚步飞快向他们走过来时他并没有想到老师是以为自己和刘欢晴有什么关系才走过来的。听到吴海鹏不可抗拒地命令：“你们两个给我到边上等着。”
　　他才意识到吴海鹏是把他和刘欢晴误以为跟操场上三三两两的情侣一样，唐喻张张嘴又合上，这个动作周而复始。他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既能让吴海鹏相信又不会让刘欢晴一个女孩子觉得尴尬。
　　刚想到该怎么解释，吴海鹏就先发话。
　　“嘴唇动什么动，还不想承认吗？”吴海鹏板着脸，“你们一班的学生也不要把心思放这些事情上。”
　　“吴主任，我和唐喻只是在练习校运会的接力。”刘欢晴解释道。
　　唐喻点头，接着说：“班里同学都在。”
　　吴海鹏狐疑地上下打量唐喻，他知道唐喻这个学期跟之前相比变了不少。而且成绩也并非假的，甚至还进了强化班。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他，别提多高兴，兴冲冲找到梁舒聊这件事。
　　当他看到田径场上一起走的唐喻和刘欢晴，他一时半会也不愿意冲动抓人，但他看到两人有说有笑，怀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态走过去。
　　“老师，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唐喻苍白无力的解释无法让吴海鹏信服，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是一起练，你们两个怎么单独一起？”吴海鹏背着手问。
　　“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棒。”唐喻回答。
　　刘欢晴在一旁点头，又补充了句：“刚准备回去起点那边跟班里的同学汇合，老师您就来了。”
　　吴海鹏表情倒是缓和了些，又觉得自己没看错这两个学生刚才有说有笑的画面，刚想继续问下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吴主任，晚上好啊！”陈乐面带微笑走上前。
　　吴海鹏回头看到陈乐问：“你怎么也在？”
　　陈乐越过吴海鹏，抬手勾着唐喻的肩膀解释：“过来问问我们第一棒跑得怎么样。”
　　即便是跑了几次，陈乐身上的柠檬香丝毫不减，微烫的臂弯直接触碰到唐喻裸露在外的颈椎处的皮肤。
　　勾着肩膀就算了，陈乐还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登时让唐喻整个人紧绷起来。
　　吴海鹏蹙眉，看到陈乐手上的接力棒，不确定地问：“你们真的是过来练习的？”
　　陈乐点头，笑着又说：“主任不会以为我们班长早恋了吧？”
　　吴海鹏的想法被陈乐直白地袒露出来，他挺直了身干咳了声：“身为老师，关心学生的身心发展是件很正常的事。”
　　“我理解主任的关心，但是老师，真早恋的学生摆在一边不理，反而误会没有早恋的学生，得不偿失啊。”陈乐朝刚刚被吴海鹏抓到站在沙池旁的学生仰了仰下巴。他一口一个早恋，说话直率，听得吴海鹏眉间露出显而易见的尴尬。
　　吴海鹏转头看着被抓到的学生，有几个甚至想偷偷溜走，急得吴海鹏朝那边吼了声。但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以为唐喻，离开之前还不忘再看看唐喻，说：“你们别让我抓到把柄，特别是唐喻，老师眼神很好，你骗不了我。”
　　在唐喻看来，吴海鹏最后说的这句话让他摸不着头脑，不清楚吴海鹏为什么这么断定。
　　诗羽华他们见吴海鹏走了便跑过来，陈乐放下搭在唐喻肩上的手，唐喻肩上一轻，皮肤上的温热仍存。然而当陈乐松开他，唐喻反而觉得心头一空，往陈乐那边看去，对方头发挡住表情，唐喻看不出陈乐的情绪。
　　“行啊，这都没被抓。”徐澈笑道，“喻哥，分享一下经验。”
　　唐喻一时语塞，展明昭抢先说：“明明就是阿乐解围的。”
　　诗羽华心有余悸地抱着刘欢晴说：“我还以为你们也要被抓，还好还好。”
　　刘欢晴拍了拍诗羽华的背：“我和唐喻就正常走着，老师误会而已。”
　　他们几个在一边聊着，唐喻心思却放在先走一步的陈乐身上。陈乐虽然长得高，宽肩窄腰身形极佳，但眼下却让唐喻看出两分落寞。
　　不是错觉，他断定陈乐现在心情很不好。
　　“陈乐，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唐喻有些忐忑地跟在陈乐身后，轻声问。
　　没错，就是忐忑。
　　唐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忐忑。
　　听到唐喻的问题，陈乐顿了一下，干脆地说：“没什么，忘记了。”
　　这样敷衍的回答听得唐喻皱了皱眉，见陈乐脚步加快，他又一次想伸手拽住对方的衣角。
　　和在医院那次一样，无意识地想做这个动作。
　　可唐喻没有。
　　他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才让陈乐像现在这样闷闷不乐，可他又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让对方这么生气。
　　走在前面的陈乐脚步一停，惊得唐喻差点撞上去，堪堪后退看着陈乐转身望向自己。
　　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眸里的明亮和纠结，唐喻不由得想起刘欢晴说的话。
　　——你和陈乐有点像。
　　怎么可能像？
　　“你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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