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鹿鸣

　　鹿兮后来被老师抓走了，整个下午都在播音台那边写稿子做主持，而闻岐霖也被11班捧成了神，下场就是哪里需要往哪里搬，连着参加了五个项目，竟个个都得了第一名，把11班那群能文不能武的学霸们，差点给乐疯了。
　　所以，这一天直到五点放学，鹿兮和闻岐霖尽管一直没见面，但鹿兮的声音一直在闻岐霖耳边，而闻岐霖的名字，也一遍又一遍被鹿兮念响在整个校园里。
　　放学的时候，鹿兮故意去广播室多待了半个小时，想错开与他哥一起回家的时间。结果等他出来，不仅天色已暗，而且还下起了冷雨。
　　鹿兮没带雨衣也没带伞，只能自认倒霉。车子是骑不了了，他拿出手机想叫辆车，想着等车来了，就用书包挡着雨冲到校门口，淋湿就淋湿，能回家就行。
　　结果叫车软件还没打开，他哥的电话先进来了。
　　鹿兮盯着看了十几秒，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喂……”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接他哥的电话了，之前都是一接起就喊‘哥’。
　　“好了吗？”
　　“啊？”
　　“可以回家了吗？”
　　“……你还没走吗？”
　　“车子在校门口，你带伞了吗？”
　　“没……”
　　“那你在那里等着，别动。”
　　“哦……”
　　五六分钟后，他哥撑着一把黑伞，从雨幕中大步走来。
　　鹿兮攥了攥书包肩带，一时不知该有什么表情，更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闻岐霖将伞后移，抬眼看站在三级台阶上的人，目光平稳沉静，没任何让人为难的情绪，甚至照顾到鹿兮的别扭，所以没有共伞，而是递了另一把伞给他。
　　“走吧。”
　　鹿兮接过伞打开，似乖巧似拘谨地轻应了一声。
　　俩人一前一后往校门口走，三步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
　　出了校门，车子停在离得最近的位置上。闻岐霖给鹿兮撑着伞，等他上车后，他才绕到另一边上去。
　　南方的冬天，只要一下雨，管你白天有没有太阳，都能转瞬变成物理攻击，冷得人骨子里发抖。
　　车子里空调开得很暖，但鹿兮身上又是被风吹，又是被雨淋，还是被冻得打了两个喷嚏。
　　闻岐霖刚把两把伞收好，就听到了他的动静，立时转头看他。
　　“冷吗？”
　　“还好……”他揉了揉鼻子，闷着声说。
　　闻岐霖转身拿了一块毛毯给他，说：“新的，你裹身上吧。”
　　鹿兮默默地接过，低着头披在了身上，疏离地极为明显。
　　闻岐霖看了看他，然后也不再说话。
　　车子开得很稳，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六朝弄。
　　下车的时候，鹿兮把毯子拿在了手里，显然是要带回家去清洗。闻岐霖看了一眼，伸手拿回来，随便一扔就下了车。
　　鹿兮欲言又止，但也不想过多纠结，便也推门下去了。他刚探出头，闻岐霖已经把伞遮在了他头上。
　　他一愣，抬头去看，街边光线昏暗，但他还是一下就对上了他哥的双眼，他哥也正低头，不退不避地看着他。
　　鹿兮心上一慌，忙垂眸躲开了，连呼吸都格外克制地下了车，伸手拿了他哥手里的另一把伞，打开后，头也不回地往巷子里走去。
　　这条鹿兮走了快十七年的巷子，这是他走得最慌乱，也最急迫的一次。明明他哥一直隔着一段距离走在后面，明明他哥一点也没有想要靠近的意思，但他还是像被追着赶着似的发慌。
　　路过闻家时，他更是小跑而过。
　　到了自家门前，拿着早就掏出来的钥匙，抖着手对了好几次，在闻岐霖的脚步声几乎就要近到身旁时，总算打开了门，他近乎逃窜似地进了门。转身关门时一个没控制好，门扇发出了格外闷沉的一声，响得鹿兮懊恼不已。
　　干嘛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半条巷子都听到了，真烦。
　　鹿兮撑着伞呆站在门前，心绪更加复杂错乱了。而门外的闻岐霖听着那声响，也静静地看着那扇门，失笑着轻叹了一声。
　　这是把他当成大灰狼了吗？逃得这么快，躲得这么急……
　　之后，鹿兮先洗了澡换了衣服，跟外公外婆一起吃了饭，又一起看了他妈妈的新闻节目后，他才上楼去做作业。
　　学校的作业不多，做完后，他又自己刷了两张数学卷，一张过了120分，一张却连100分都没上。
　　哎，也不知道算不算有进步？
　　等他停下来时，差不多快十二点了。
　　鹿兮看着手机开始发呆，呆了近半个小时后，他还是忍不住给他哥发了信息。
　　‘哥，你能不能只当我哥？’
　　闻岐霖看着自己等了半夜，终于等来的这一行字，笑了笑，回道：不能。
　　收到回复的鹿兮愁眉苦脸，抱着头无声哀号了半分钟。
　　‘我不是同性.恋。’
　　‘我也不是，我只是喜欢你。’
　　鹿兮盯着他哥的回复看了好一会儿，脸上一片通红，身上更是一阵燥热。他趴在书桌上，拿冰凉的桌面给自己滚烫的脸降温。
　　这还怎么劝啊？他哥不仅寸步不让，反而步步紧逼，他根本无力招架啊。
　　‘哥，我胆子小，别说跟男生，我连跟女生都不敢。这事……能不能就算了？’
　　‘怎么算？我不会，你仔细教教我。’
　　鹿兮都想哭了，他要是有经验，哪里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如果他懂这些事，肯定早在出现苗头时，就一巴掌拍灭了。啊，烦死了。
　　‘哥，你别这样行吗？’
　　‘我没想怎样，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接不接受都是事实，但我也不会逼你，你放心吧。’
　　这怎么可能放心啊？他今天都强吻他了……一想到那个吻，鹿兮更想拿额头去撞墙了。
　　啊，要命了。
　　‘你喜欢我什么呀？’他努力改一改，他哥会不会就不喜欢了？
　　‘不知道喜欢你什么，但哪哪又都喜欢。’
　　完蛋，除非重新投胎。
　　‘那我要是一直不喜欢你，你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早死早超生。’
　　得，彻底完蛋了。
　　‘哥，我喜欢你，也崇拜你，但那只是最纯粹的兄弟情。除了这个，我对你真没办法有其他想法，对不起。’
　　‘嗯，我知道了，你早点睡吧，以后再说。’
　　嗯？这算油盐不进了，是吗？哎……天都塌下来了，他还怎么睡得着啊？
　　鹿兮后半夜一直在辗转反侧，头发都要被他自己给揪光了，还是一点有用的办法也没有想出来。
　　第二天起床时，他鼻子塞住了，头也在隐隐作痛，看来是又感冒了。
　　要不请假吧？刚好可以躲一躲……可躲得了今天，能躲得过明天吗？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这一刀反正是挨定了。
　　鹿兮蔫蔫地出了门，开院门时还紧张了一番，生怕一出门就遇上他哥，就目前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他是真没法坦然面对。就昨天回家那一段车程，差点就让他尴尬得抠出一个防空洞来。
　　幸好，等他小心至无声地打开门后，他扫了一眼，门外并没有他哥，他略略地松了一口气。
　　但等他关了门，转身往外才走了三步，闻家的大门里忽然就走出一人，鹿兮吓了一跳，忙后退了一步，看清了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不是他哥，是他家的保姆。
　　“你好……”
　　保姆恭敬地笑了笑，递上一个保温杯，温声道：“岐霖说你昨晚淋了雨，可能会着凉，就让我早上煮了点祛寒的药，放心，不苦的，也没有药味，喝着像果茶。”
　　鹿兮愣了愣，接住了已递到眼前的保温杯。
　　“我哥呢？他已经去学校了吗？”
　　“闻老先生心脏出了点问题，岐霖和老夫人早上五点不到就赶回京城了。”
　　鹿兮一惊，忙问：“闻爷爷没事吧？很严重吗？”
　　“目前不清楚，但你不用担心，闻老先生身边有最好的医护，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
　　“哦……”
　　“这些天降温的厉害，岐霖说让你别骑车了，还是坐家里的车上下学比较好。现在车子就在巷子口等着，出去就能看见。还有，以后想吃什么就跟我说，不管是早饭还是宵夜，我这边都会给你备下的。中饭和晚餐也会给你送过去，菜单我这里已经有了，如果有特别想吃的，或者不喜欢吃的，都可以告诉我。”
　　鹿兮一听，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在学校吃得挺好的，您千万别送……我我我走了，等会要迟到了……”
　　他脸都热烫了起来，又像被什么追赶着似地小跑着往前去。
　　“车子就在巷子口，你一定要坐车啊……”保姆还在后面喊，鹿兮仓惶地应了一声，连头都不敢回。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闻岐霖，你有病啊？谁让你搞这么多事了？这要是让闻家其他人知道了，还以为他是多么恃宠而骄的人……
　　恃个屁宠，烦死了。
　　这一天，鹿兮一整天都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感冒导致的，还是心里堵着的那些事影响的，反正身心内外各种难受，特别是多年未品尝过的孤独感，粘稠得差点让他抑郁了。
　　孤伶伶的一个人……竟是这么难捱的一种滋味。
　　好不容易捱到晚自习下课，结果天又下起雨来。
　　鹿兮心情低落得人都麻木了，还在犹豫中，闻家的司机已经给他发了短信，说车子已等在常停的地方了。
　　他吸了吸塞得已经一点都不通气的鼻子，也懒得再去多想了。
　　回了家，四肢酸痛得捱不住，他再是不喜欢，也只能苦着脸去吃感冒药。果不其然，药片又沾到他喉咙了，恶心又难受地呛咳了半天，最后实在撑不住就直接睡了。
　　正睡得昏沉，手机响了。
　　他蒙了头不想理，但一直响一直响，他只能有气无力地接了起来。
　　“嗯？”他含糊地哼了哼，脑子还在混沌之中。
　　闻岐霖过了两秒才说话：“很难受吗？”
　　鹿兮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出他哥的声音，忽然他就觉得自己委屈死了，细细地哽咽了两声，哑着声说：“哥，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我真的很努力了……你别讨厌我好吗？”说完，就细碎地哭出了声，一点都忍不住。
　　闻岐霖没想他情绪会这么脆弱，原本还想着冷一冷，吊一吊，使一使突然抽离这一招，让他自己先乱一乱，他再来触一触最后的底线，也许就顺理成章了。
　　可现在只是听他这么一哭，他自己的底线先崩了个彻底。
　　“不可能不要你，也永远不会讨厌你，乖，不哭了。先告诉我，哪里难受了？我让司机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鹿兮其实是不清醒的，他只是顺着自己的情绪，根本就没在思考和分辨。
　　他哭了一场，身上出了汗，可掀了被子又觉得冷，就这么一点不舒服，也让他觉得委屈至极。
　　“我吃药了……药片又卡住了……喉咙好痛……鼻子也塞得难受……头痛背痛肚子痛，我全身都疼……哥，我全身都疼，疼死了……”
　　啧，你全身都疼，我这边是心快疼死了。
　　昨天晚上就不应该让他回自己家，应该逮到他房里，然后逼着他立刻吃药，或许就不会可怜成这样了。
　　这才入冬多久，就已经连着两次重感冒了，以后来了北方，他怎么可能扛得住？哎，都不敢再喊他酥皮了，真怕越喊越酥了。
　　“要不要找医生过来，给你打一针，可能会好得快点？”
　　鹿兮立刻带着哭音，说：“不要，疼，不要打针，打针最疼了……”
　　闻岐霖暗叹了一声，想着自己12岁那年滑雪，摔到近十米高的崖下，断了一条腿和两根肋骨，不仅靠自己爬到高处等待救援，去医院医治前，甚至都没有打麻药，硬生生地扛了两个多小时，别说哭了，他连哼都懒得哼一声。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个点拐了弯，明明向来最瞧不上哼哼唧唧的男生，偏生满心满肺喜欢的那个人，却是个连打个针都不敢的人。
　　那又能怎么办呢？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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