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的夏天

　　“这里，你找生产线的组长给你数据，这样报告就有数据支撑了。”汪主管指着电脑屏幕。
　　“这儿呢，找物控部跟进一下最新情况。”

　　“好的，我明白了。”沈欣在笔记本上写下待办事项。

　　“好好干。我已经和老板提过了，等你学历提升了，马上让你正式成为工程师。”汪主管语气平和。

　　“嗯，我会努力的。”其实升职与否，沈欣并不在意。除了养活自己，她不知道工作还能意味着什么。

　　道过谢后，沈欣拿着笔记本往车间去。
　　不过，王元良倒是没瞧见，只见沈耀并没有在原来的生产线上作业。

　　沈欣走近他的工位前，小声一问：“你怎么在这条线上了？”

　　沈耀抬头看了眼沈欣，接着埋头继续干活。“他把我调过来了。”

　　沈欣明白那个“他”是王元良。
　　没想到，她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他有没有为难你？”沈欣默默自责，觉得是她拖累了沈耀。

　　“没事，我不怕他。”沈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王元良闻声而来。“我看谁在偷懒。沈耀，又是你，赶紧的。”
　　王元良指着沈耀工作台上好几列待完成的零件，似笑非笑地说：“干不完，等会儿就别休息了。”

　　沈欣看到了曾经被王元良欺负的自己。
　　“可现在是淡季，哪来这么多的活儿？”她怀疑王元良是在公报私仇。

　　“沈助理在办公室工作，当然不知道车间里的安排了。”

　　即使王元良承认了，沈欣又能拿他如何？她想起自己还有工作需要王元良配合。

　　“汪组长，我这里有些测试数据和良率情况，麻烦你协助一下。”沈欣递上一张表格。

　　“我很忙的，没空弄这些。”王元良毫不犹豫拒绝。

　　“你不是专门有统计这方面的数据吗？你上次给设计部的……”

　　沈欣说对了，王元良那确实有专门的数据管理，但是他嘴上否认说：“没，没有啊。现在人员都很忙，谁有空去统计。你可以自己一个一个去统计，要是需要凳子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拿一条。”

　　沈欣无计可奈，转身要逃回办公室去。

　　刚走没两步，王元良追了上来。

　　“沈助理，你来这儿也有些日子了，人情世故还不懂吗？你要知道，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嘛。”王元良目光狡黠。

　　在办公室待久了，沈欣在听懂话里话这方面稍有进步。

　　“有时间就约吧。只是你可不可以别为难沈耀？”

　　“要不今天下班，我们一起吃顿饭吧。”王元良故意答非所问。

　　沈欣没有说话。

　　王元良趁热打铁。“你不知道请人帮忙之前要拿出诚意吗？”

　　沈欣想起小琳的“等价交换”，突然感觉车间里一阵寒，冷得心里发颤。

　　“随你便。”王元良挑了下眉，扭头要离开。

　　“行，那就今天下班吧。”沈欣还是护着沈耀。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被训练了这么些年，仍会下意识保护沈耀。
　　况且这次沈耀也是因为替她出头才遭王元良刁难，她必须自己来处理这件事。

　　王元良笑道：“好，下班等你。还有，你要的数据我过会儿邮件给你。”
　　他一笑，两颗大门牙中间的细缝格外显眼。
　　大概是抽烟的缘故，两排牙齿发黄发黑，不忍细看。

　　下班后，机器一关，没了轰鸣，灯光再一熄，整个车间恢复安静。
　　大家有序排队，拿出所有的个人物品，过了安检门，又搂肩搭背，商量着等会儿要去哪里玩乐。

　　沈欣慢吞吞脱下厂服，换上自己的衣服，又慢悠悠穿上鞋，从头到脚整理一身。

　　“只是吃一顿饭，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沈欣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走出更衣室，发现王元良早已在门口等着。沈耀也在。

　　“今天你先回去吧。我晚一点回去。”沈欣对沈耀说。

　　“你要去干嘛？”

　　王元良接过话。“当然是去吃饭啊！”

　　“我跟你一起去。”沈耀说。

　　“对不起，没邀请你。”王元良冷笑道。

　　趁沈耀还没说什么，沈欣抢先一步对他说：“没事。你先回去吧。”

　　“走吧！等会儿来不及了。”王元良推着沈欣赶紧走。

　　“你把手拿开，我自己可以走。”

　　“行行行。”

　　小琳换好衣服，走出换衣区，看到这一幕，快步走上前。
　　“王哥，带我一起，可以吗？”小琳的声音柔柔软软，撒娇似的。

　　“走！”王元良心情高兴，随口就答应。

　　一家烧烤摊前，烟雾缠绵，焦香扑鼻。
　　人声嘈嘈，酒杯与酒杯碰在一起，声声干脆又放肆。

　　不一会儿，桌上堆满了各种烤肉、海鲜、蔬菜。
　　“你们有其他想吃的，就去拿。今晚我请客！”王元良满脸堆笑。

　　沈欣没有说话，四周涌来其他餐桌的热闹。

　　小琳打破桌上尴尬的局面。
　　“谢谢王哥，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便拿起一串烤鸡翅。

　　“吃嘛，不用客气。”王元良拿起牛肉串递给沈欣。

　　沈欣勉强一笑。“我自己来。”

　　三人吃着烧烤，聊天有一茬没一茬。
　　“你和沈耀是什么关系啊？”王元良看他俩天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很亲密的样子。
　　“他是你男朋友？”

　　“不是。”沈欣努力憋着不笑出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老是有人误会她和沈耀的关系？难道他俩长得一点也不像吗？

　　“我们没关系。”沈欣又补充了一句，撇清与沈耀的关系，怕王元良对她的不爽转嫁到沈耀身上。

　　我们？此地无银三百两，王元良才不信她的解释。

　　此时，沈耀已经回到家。沈欣不在，没人做饭。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桶泡面。热水一倒，碗口一封。
　　等待美食之余，他打开了游戏页面。

　　王元良把啤酒瓶盖卡在桌子边缘，用力一拍，白色泡沫一齐涌向瓶口。

　　“来，喝点。烧烤就酒，越吃越有！”

　　“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沈欣摆手拒绝。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会，你学着喝以后也就会了。”王元良抢过沈欣的酒杯，斟得满满一杯。

　　“来吧，我们干个杯。反正明天周末不用上班，今晚喝个痛快！”王元良率先举起酒杯。

　　小琳随后也举起杯。

　　犹豫了一秒，沈欣也跟着拿起酒杯。
　　妈妈从小告诉她不要碰酒。不过今晚她想试试酒的滋味。

　　三人碰杯，也融入了周围的嚣杂气氛里。
　　沈欣小饮一口，一丝冰凉入喉，味道怪怪，喉咙涩涩，说不上来的感觉。

　　“怎么样？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吧。”

　　“嗯。”大概刚才只是抿了一小口，并没有尝出真正的味道。

　　沈欣又猛地喝了一大口，酒顺着喉咙，一路下肚。
　　苦涩的滋味瞬间包裹整个口腔，舌头发麻，恶心得有点想吐。

　　“我去趟洗手间。”沈欣匆匆跑去卫生间，用凉水漱了几次口，苦味才慢慢淡去。
　　四下无人，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颊泛红，有些发烫。她用水轻轻拍打几下，让自己清醒一点。

　　趁沈欣还没回来，王元良从兜里掏出一小片浅蓝色药丸，借机向沈欣添酒，丢入杯中。

　　王元良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是小琳看得清楚，因为药丸在溶解，生出一连串的小气泡。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王元良那一次能得到她，也是靠这下三滥的手段。

　　小琳又气愤又着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落入王元良的手里。
　　她起身想去洗手间找沈欣。

　　这时，桌上沈欣手机振动。
　　王元良拿过手机，页面显示“林少昀”。

　　小琳劝阻：“还是等沈欣回来自己接吧。”

　　王元良不理会小琳的话，擅自按下接通键。

　　“你到家了吗？”少昀问。

　　“喂？”

　　听到男声，少昀顿时警觉起来。“你是谁？沈欣呢？”

　　“哦，她去洗手间了。”

　　“你们在哪里？”

　　沈欣从洗手间出来，走到桌前，看见王元良正拿着她的手机。
　　“你怎么可以随便接听我的手机？”沈欣一把抢过手机。
　　电话里听到沈欣的声音，少昀稍有安心。“喂？欣欣？”

　　王元良理直气壮。“这不是你不在嘛，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帮你回个话还不领情了。”

　　“欣欣？你现在在哪里？”

　　沈欣没有与王元良再纠缠，把手机附耳一听。
　　“我在和同事吃饭，嗯，等会儿就回去了。”

　　“把地址发给我，我去接你。”

　　“嗯，好。”

　　挂下电话后，沈欣还在气头上，不吃东西也不说话。

　　“好了，我给你道歉。对不起。”王元良语气放平和。

　　难得听到王元良说对不起，但是沈欣依旧不搭理他。

　　王元良拿起自己的酒杯，站起身。
　　“这一杯，就当我给你赔罪了。别气了，行不行？”
　　接着他把沈欣的酒杯递到她面前。
　　“大人不记小人过，喝下这杯，天空海阔，行不行？”

　　看在王元良道歉的份上，沈欣也不想和他结下梁子，毕竟工作上有时候需要他帮助。

　　“我干了，你随意。”
　　王元良仰头一饮而尽，接着把空酒杯倒过来，向沈欣表示自己一口喝尽。

　　王元良嘴上说随意，但语气里却要她非喝不可。
　　沈欣接过酒杯，隐约感觉到有苦味从肚子里蔓延，顺着喉咙，徘徊在唇齿中间。

　　“还是先吃点东西吧，酒可以慢慢喝。”小琳对沈欣说。

　　王元良瞪了一眼小琳，转而对沈欣谄笑道：“喝了这杯，以后工作上的需求，你尽管开口！”

　　小琳在一旁暗暗又摆手又摇头又挤眼，想阻止悲剧在沈欣身上重演。

　　沈欣注意到了小琳的眼色，以为是想劝她少喝点酒。
　　但是如果用一杯酒可以摆平以后的麻烦，沈欣愿意做这笔交易。

　　不顾苦涩在嘴里蔓延，沈欣咽下一口接一口，酒入喉又穿肠，接着一阵清爽畅快直冲颅盖，竟有些飘飘然。

　　呃～喝得太急，沈欣打了个嗝，鼻腔涌上一股浓烈的酒精味。

　　“好酒量。”王元良竖起大拇指，得意一笑。“来，吃点东西。”
　　他拿起一串羊肉，放在沈欣盘里。

　　沈欣没有理会，拿过啤酒往自己的杯里又添得满满。

　　“沈欣，吃点东西吧，别老喝酒了。”小琳插一嘴。

　　“嗯。”沈欣拿起酒杯，一杯又下肚。

　　初尝啤酒时的难受渐渐消散，沈欣越喝越觉得有种踏实放松的感觉。
　　难怪说借酒浇愁，原来，酒可以让人暂时忘记自己，忘记世界。

　　王元良眼神不离沈欣，观察她的状态。

　　慢慢，东西吃的差不多了，沈欣酒也喝够了，她趴在桌上，想要睡过去。

　　“沈欣，我送你回家。”王元良起身，把沈欣扶起来。

　　小琳上前帮忙扶起沈欣。“我送她吧。”

　　王元良推掉小琳的手。“不用了，天色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
　　他可不想小琳坏了他的好事。

　　“那我跟你一起送她回去吧。”

　　王元良皱眉，啧了一声。“让你回去就回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沈欣醉眼朦胧，误把王元良看作林少昀。
　　“少昀。”然后一把倒在王元良的怀里。

　　王元良体内一阵躁动，一股暖流急于找个出口发泄。

　　“马上，我送你回家。”
　　王元良原本想双手横抱沈欣，发现有些吃力，改为用手扶着她的身子。

　　小琳追问：“你知道她住哪吗？”

　　“这不用你管！”王元良急不可耐。

　　小琳心里干着急。“要不我还是和你一起……”

　　小琳最后的尝试被王元良打断。“行了，别说了，你赶紧回去吧。”
　　他扶着摇摇晃晃的沈欣，结完账后，准备到街边等出租车。

　　小琳看着王元良把人带走，无计可施，心里干着急。
　　只见还没走两三步，一个男子拦住了王元良的去路。
　　他从王元良怀里拉过沈欣，揽入自己的怀里。

　　王元良一下急眼了。“你谁啊？”

　　少昀咬了咬牙，警告他。“以后离她远一点！”

　　“作为同事，我只是好心送她回家，这还错了？”王元良强辩。

　　“不用你操心，我会送她回去。”

　　王元良打量眼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生，心有顾虑，但仍嘴硬：“好心还不领情！”

　　少昀不再多说，双手抱起沈欣，往回走。

　　到嘴的肉飞了。
　　眼巴巴看着陌生男子把沈欣带走，王元良气急败坏，刚才翻涌热烈的欲望被迫戛然，憋得难受。

　　小琳暗自庆幸王元良的诡计落空了，但是她也担忧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子，到底靠不靠谱。
　　小琳瞥到桌上沈欣的布包。她立马拿起，追上少昀。
　　“等一下！”

　　少昀停下脚步。

　　“包落下了。”

　　少昀接过包。“谢谢。”

　　“可以相信你吗？要不然我送她回去好了。”

　　“我是沈欣的男朋友。”

　　“哦。”小琳小小吃了一惊，如果是男朋友应该不会伤害沈欣吧。

　　“那个，有些事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小琳决定把看到的一切告诉眼前的男人。

　　“沈欣刚刚酒喝得有点多，嗯……我看见王元良把一个小药片扔到她酒杯里。我也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琳眼眶湿润，她想起了自己的故事。“就这样，那你照顾好她吧。”

　　小药片？被下药了？这混蛋真是可恶！
　　少昀怒气直涌心头。如果他没办法及时赶到，那后果……他想想都怕。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也注意安全。”

　　“嗯。”

　　少昀看着怀里沈欣昏昏沉沉，单薄的身子让人心疼。
　　越想保护一个人，越害怕自己能力不够。

　　他的使命一直都在，那时是在校园，而现在是庞大的社会。
　　正是面对这样复杂的社会，少昀感觉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

　　“嗯……我要下来。”沈欣摆动双腿，嘴上吵着要下去。

　　少昀放下沈欣。
　　沈欣俯身在路边吐了一地，然后摇摇晃晃站起身，推掉少昀搀扶的手。“我没事。”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酒精催化了沈欣体内压抑许久的勇气和浪漫。
　　“少昀，有你真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我好害怕有一天你会发现……呃～”又打了个嗝，肚子舒服多了。
　　“你会发现，我不值得你喜欢，你会不会后悔？”

　　沈欣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少昀扶着她。

　　“不用。我可以。”沈欣晃晃悠悠，似乎随时要倒下来。

　　少昀提高警觉，伸开双臂，生怕沈欣磕碰到哪了。

　　“我好害怕你会离开……可是……我也好害怕我离不开你。”

　　少昀第一次听到沈欣“告白”，笑自唇角起，荡漾在眉间。
　　不过，令他哭笑不得的是，沈欣现在是对着路灯柱子说这么一通深情蜜语。

　　沈欣把热乎乎的脸贴在金属灯柱上。“你好凉啊，凉得好舒服……舒服。”
　　沈欣抱着灯柱不肯撒手，来回蹭着冰冷的金属，似乎要为发烫的脸颊降降温。

　　“我在这呢，我们回家吧。”少昀摸了摸沈欣的小脑袋。

　　“欸？怎么两个少昀？”沈欣指着灯柱，又看着少昀。
　　“奇怪，多出来一个？我赚大啦！”沈欣咯咯傻笑。

　　少昀也被逗得发笑，哄着她说：“好，你赚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少昀背起沈欣。
　　沈欣伏在少昀背上，脸颊贴着脸颊。
　　少昀不禁双手用力，再抱紧一点。
　　耳边气息温热，淡淡的酒味从耳中钻进心里，一丝扣一缕，酥酥痒痒，挑拨一阵怦然心动。
　　他怀疑自己也喝了酒，微醺似醉，心荡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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