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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
杨生回到家中,有些失魂落魄。
杨昌瑞从远东杂货铺回来,见到他,惊讶问到:
“你今天不是要值班的吗?这么早回来干什么?”
杨生垂下头:
“爸,我被科长开除了……”
“江雪?为什么?不应该啊,她还经常来订我这的红酒,不说交情,也不至于把你开了啊。”
他忽然皱了眉,
“你干的事,她发现了?”
杨生一言不发。
“说话!”
“江科长和我说……不要有不该动的念头,不要干不该做的事不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杨昌瑞感到后背一阵凉意,浑身一个哆嗦。
“她,她发现了……不,不会的……”
他立马否定了自己,
“不可能,要是她发现了,你就不可能活着走出警察厅了。”
话还没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
“是我,许广平。”
杨生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开了门。
“怎么了?”
许广平闪身进来,又朝门外看了看,赶忙关上门: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连着三天,每天晚上都有日本人被暗杀。”
他看向杨生,
“你在警察厅,你应该清楚。”
杨生无奈的摊手,
“太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个待在地牢里看人的,这个怎么会知道?”
“那几个日本人都是在这片街区死的,咱们学校就在这个范围,今天下午就有宪兵队过来查,说什么学生有反满嫌疑,要抓人……”
他胆怯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杨昌瑞,鞠了个躬:
“杨伯伯,请您让我在这留宿一晚。”
杨生赶紧点头,看向父亲杨昌瑞:
“爸,留下来吧,反正多个人,咱们家又不是没有床。”
杨昌瑞眉头紧皱,小声道:
“可是……家里面……”
他的语音拖长,心里飞快的盘算着。
反满……嫌疑犯……这要是窝藏在家,一旦被查出来,他们一家人连同自己的杂货铺都难以幸免……万一宪兵队真的在今夜查上门来……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现在也觉得,日本人折腾不了几天了……市面上都在暗暗传着,说美国人在太平洋上把日本人打得节节败退……而此时日本人愈发疯狂的搜查是否就是即将面临绝境时最后的反扑?
如果此时救下儿子的同学,的确是件于情于理之事,而且等到日本和伪满倒台之后,面对。抗联自己也能有立身的理由。但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究竟值不值得?
他要是真的赌上这一把,是赌在日本人和伪满即将完蛋上,还是赌在自己一家人成为他们覆灭前最后的祭品上……
“爸。”
杨生拉住他,
“您在想什么?”
杨昌瑞看向许广平,手无意识的拨弄着桌上的算盘,啪的一声脆响。
“广平啊,不是伯伯不想帮……”
他转头,看到儿子眼里期待的光熄灭了。
“只是……这借宿……”
他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杨伯伯,不打扰了,那我走了。”
许广平又鞠一躬,毅然决然的转身朝屋外走。
杨昌瑞的心猛的一颤,在他的手即将触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开了口:
“广平别走了,今晚留下来吧。”
警察厅里这几天的人格外的少。
部分被调去了哨卡布防,还有一部分跟着宪兵队到处查人,除了地牢和办公室里,偌大的警察厅几乎看不到人的影子。
韩志远靠在凳子上,几乎无所事事。
明明这几天警察厅的任务很多,但是江雪并没有将任务派到他的头上,这给他造成了一种错觉,而这种错觉加上无所事事又进而引起了一阵恐慌。
内部空虚,地牢人手空缺,这倒是一个偷袭救人的好时候。
他装作无事的走到江雪办公室,在门口故意放慢脚步。
“韩大哥。”
江雪果然叫他了,
“进来一下可以吗?”
震惊的表情从他脸上轻微的一掠而过,韩志远从善如流地走进办公室。
“什么事?”
“明天下午,我得带人去哨卡一趟,这两天警察厅的人少,我把明天警察厅的巡逻防守任务安排给了杜预,不过你还是最好亲自盯一下,还有,明天我不在,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文件,你自己签了。”
“警察厅至于人这么少吗?”
江雪扯出一个苦笑:
“日本人要人,宪兵队要人,这几天进出城还要严加防守,还得调人去哨卡,哈尔滨城里面的巡逻又不能松……”
她无奈的揉揉眉角,
“这么几波调过去,警察厅还能剩多少人?”
“行,知道了。”
韩志远点头,
“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
江雪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韩志远弯起唇角,慢慢踱回自己办公室,将一盆刚刚抽出花苞的花放到了窗台正中。
黑夜降临,韩志鸿趁着夜色,向那死去的日本士兵伸出手去,在他兜里摸了半天,掏出来个弹夹,打开借着月光看看,似乎还有一小半,便揣进自己兜里,将尸体拖到路边沟中,悄然离去。
云层被风吹过来,遮住月光,一丝一缕也透不下。
这一片平民区的路灯早就坏了,整个街道浸在黑夜里,偶尔道路尽头有警察厅巡逻的摩托车灯闪过。
韩志鸿弯着腰,贴着墙根,一路弯弯绕绕,来到一处小胡同。
他回头看了看周围,一片寂静,小心翼翼从肩上把那柄长枪卸下来,藏到那废弃的院子里,用砖头和杂草掩盖住。
干完这些,他才镇定自若的向哈尔滨大酒楼去了。
拉开地窖的盖板,沿着梯子下去,里面却不是一片黑暗。
油灯亮着,陆贵平坐在炕沿,看着他,眉头皱起:
“天天晚上都见不到你人,去哪儿了?”
韩志鸿摆摆手:
“哪有?反正也就这城里多大点地儿。”
“外面消息,这几天警察厅宪兵队查的严,你说你万一被逮到了,你怎么办?你弟怎么办?”
“不会的……”
韩志鸿脱下外套,顺手从兜里面将那弹夹掏出来,准备藏到枕头底下,却被陆贵平拦住:
“等一下,这是什么?”
弹夹被他一把拽过去,陆贵平的脸色霎时黑了:
“哪儿来的?”
“日本人身上拿的。”
“偷的。”
韩志鸿将弹夹抢回来,塞到枕头底下放好,
“我可没那本事偷过来……”
“你不会……”
陆贵平猛然想到了这些天里城里流传着的说日本人被暗杀的事。
“哎呀,是我。”
韩志鸿将袖子卷起来,笑了,
“没事儿,抓不到我的,老子枪法好,一枪一个准……”
“哪来的枪?日本人用手枪的可不多,那子弹多半是长枪的子弹。”
“也是日本人身上搞的。”
“枪呢?”
“藏起来了。”
“藏哪儿了?”
“哎呀,就咱原来那地儿,那屋子都被烧的不成样了,现在还塌了,有谁能查那儿去?”
陆贵平看着他,无奈的伸出手点了点,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陆队,我保证听从指挥命令,要是老子枪法不好,我上去干他干嘛?”
“下不为例,以后你。晚上要出去,提前跟我报备。”
陆贵平只能妥协一步,
“还有,你弟传消息来了,最近警察厅人手松了,明天晚上,试着去看能不能把牢狱里的那几个同志救出来。”
陆贵平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交给韩志鸿,
“给你,手枪的子弹。”
韩志鸿眼睛一亮,连忙接过:
“行,明天我保证听你指挥,干就完了。”
话音刚落,地窖一端的帘子被掀开,江寒赵青冥几人从里面走出来,宋承良的手中拿着一张图:
“这是志远送出来的警察厅平面图,他跟我接头的时候说明天他会尽量调开牢房的守卫,在我们行动时,会将警察厅的部分电闸拉掉,警察厅前门自然是锁着的,但是后门不会。”
“你让志远去通知牢里的同志了吗?”
“志远去通知了,这几天警察厅都忙着别的事,倒还没给他们上刑,除了跛了一条腿的老万,剩下三个都没事儿。”
“志远哥还说,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想办法给咱们再弄两把枪,藏在警察厅后门右边草丛里,那几个同志被救出来之后也可以拿着枪干。”
江寒补充道,
“主要是明天我姐……还有另一个副厅长都不会在。”
“人心散了。”
宋承良低声笑起来,带着洞察一切的嘲讽。
“日本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忙着往南边运东西,他们的眼睛早就不在监狱这块地方了。剩下的警察,喝酒,赌钱,盘算着后路,能溜号就溜号。后半夜,特别是天快亮前那会儿,整个厅里死气沉沉,值班的都恨不得把脑袋缩进□□里睡大觉。”
“好!”
韩志鸿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嗡嗡作响,
“就这时候干他娘的!老子早就憋坏了!冲进去,砸开牢门,背起人就走!”
“走?”
赵青冥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韩大哥,你这也太莽撞了些,说得轻巧,四个同志关在最里头的‘特监’,一条十几米长的走廊,两边都是监舍。就算守卫松懈,只要有一个醒着的喊一嗓子,或者拉响了警报,我们全得交代在里面。怎么走?”
韩志鸿梗着脖子,半天说不上话,但气势明显弱了几分。
“所以不能硬冲,更不能拖。”
陆贵平接过话头,手指在草图上那条走廊上重重划过,点了点。
“我们的命门就是这条走廊,必须快!”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
“江寒,老宋,志鸿,你们三个,跟我一起,咱们的主要目标就是救人,记住,动作要狠,要快,绝不能给敌人反应的时间!刀子、斧头、□□,能用上的都用上,但第一选择是冷兵器,动静小!”
韩志红眼中凶光一闪,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无声的点了点头。
“同志们。”
昏黄的灯光在他眼中跳跃,像两簇燃烧的火焰。
“外面是什么天,大家都清楚。鬼子快完蛋了!可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可能疯狂!我们早一天把战友救出来,他们就可以少受点罪。”
油灯燃尽,在这个深夜里逐渐熄灭了。
外面刮起了风,一阵一阵的,不知是呼号,还是哀悼。
1945年5月28日夜。
天黑的极早,大片大片的乌云压过来,也许快要下雨了。
已经接近半夜。
几个人沿着墙根,一路前行,悄无声息,到了警察厅后门口,门虚掩着,只有一把厚重的大锁挂着,却没有完全插上。
几人敏捷的闪身过去,贴着墙面一路向前摸索。
周围一片寂静,整个警察厅只有几点零星的灯光亮着。
“这边。”
陆贵平压低了声音。
原本应有警员守门的牢房大门口空无一人。
陆贵平心中有疑惑一闪而过,却还是当机立断:
“从通风管道进去。”
宋承良踩在韩志鸿背上,从兜里掏出小刀,撬开了通风管前的铁丝网。
管道并不宽敞,恰好能容一人通过。通道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混合着煤灰,铁锈和某种管道泄漏的蒸汽怪味。
几人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着攀爬,不知爬了多久,韩志鸿突然停住:
“到了。”
他在管道里笨拙的扭转身,伸出手去顶那通风管尽头的铁丝网。
在触到那铁丝网的一刹那,他浑身一顿,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欣喜,小声冲身后的几人说道:
“这个不用撬了,有人撬过了。”
他顶开了铁丝网,轻手轻脚的爬出来,站到牢房的杂物里。
杂物间的门把手一转就开了,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陆贵平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做了个“安全”的手势,几人紧跟着,走向走廊深处。
鞋踩在老旧的水磨石地面上,即使极力放轻,在这走廊里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毒蛇游过枯叶的声响。
陆贵平在心中暗暗计算着距离:
“就快到了……”
走廊尽头的牢房栅栏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沉重的锁。
听到脚步声牢房里的几个人猛的抬起头,几步冲到铁门边:
“陆队。”
李振山轻声说,
“怎么开门?”
宋承良上前从兜里摸出一把铝皮做成的钥匙:
“按志远送出的图纸来仿照的。”
所有人屏息凝神,几秒钟后,咔嚓一声。
“锁开了。”
宋承良迅速地取下铁锁,韩志泻立刻上前,双手抓住冰冷的铁栅栏门,用尽全身力气向外缓缓拉动。
沉重的铁门摩擦着地面和门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吱嘎……”
这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炸响。
“谁?!”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还未来的及反应,一束手电的白光便直直的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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